第二十四章 心有千千结

郝家的一大伙人一出门，郝菲便开始哭泣，先是小声啜泣，过了一嗅，竟然失声大哭起来。

苏珊能理解女儿的心情，这种成了众矢之的感受，她也曾经历过过，哭一哭，发泄发泄，心里可能会好受些。

谁养的谁疼，别人指责女儿时，她的心在流血，自家的孩子，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可是……

她在心疼女儿的同时，也在恨她，她要是听话，也落不到现在这种状况，她的执拗，让大人跟着蒙羞。

尽管她再三叮嘱老五，让他给郝家人讲，不要将今儿的事说出去，但她估计，郝家那几张臭嘴仍会添油加醋地将郝菲提亲未成的事散播出去，不出一天，她家的事会成为纳家湾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农村人很现实，更注重表面，婚丧嫁娶，花的钱越多，办的越排场，面子越大。嫁女儿主要看彩礼和陪嫁，男方给的彩礼多，女方的陪嫁大方，男女两家的都有面子，反之会让人看不起。现在将彩礼打包的现象也有，家境好的男方家怕麻烦，一次性地将要花的钱付给女方家，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省了好多争执，又给自家撑了面子。女方家当然也喜欢这种做法，钱一次性地拿来，可以精打细算地做事，返多少彩礼，送多少嫁妆全看自己的心意，该买的买，不该花销的可以省去。张家打包的价码在村里算是最低的，他们不管孩子住房，五万块钱包揽一切的做法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荒唐的，人们有理由相信，郝菲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男方家不会对她如此轻贱。

她觉得自己颜面尽失，跟女儿斗了几年，怕啥来啥，最坏的结局还是如期而至了。她现在才理解了，老太太为啥对自己不好，那是因为当年自己做的事丢尽了老太太的面子，所以才使得她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她跟小木匠的恋情被父母发现，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父母张罗着要把她嫁出去，她为了报复父母，拒绝了好多家境好，长的帅的提亲者，执意要嫁郝老五。郝家儿女多，在村里算是最穷的人家，郝老五长的歪瓜裂枣，属于那种见一面不再想见的人。家里人当然不同意了，苏家的家势在四邻八乡都是一等一的，苏珊长相更不用说了，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想跟苏家攀亲的人趋之若鹜，无论如何也轮不上郝家人。那时的情景跟现在一样，家人、亲戚轮番劝说，她以沉默来对抗，对父母的仇恨让她丧失了理智，甘愿将一朵鲜花插进牛粪中。父亲无奈了，悄悄递话给老五的父亲，让他带上儿子来提亲。郝家人喜从天降，以为是传话人说话有误，老五的父亲连夜过来探听消息。父亲说，我们是老亲，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两家再攀亲我们不愿意。可是，年轻人的事我们没法管，我只有一个条件，让你的儿子入赘。我的儿子上大学，估计以后也回不来了，你有五个儿子，这样做顺理成章，谁也说不了啥。当然，婚事还按规矩来，提亲、道喜、送彩礼、包喜份子等议程一样都不能少，这些钱我来出，你们帮着把面子撑起来就成。婚后只能在你家呆三天，回门时女儿和女婿必须搬过来，你要是同意，咱两家算是亲上加亲，要不同意这话到此为止。一分钱不花能把儿子的“大事”办了，这等于是天上掉馅饼，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郝家当然同意。

她和老五的婚事办的顺当又排场，引得好多人的羡慕。郝家穷的叮当响，白得一个“心疼”（漂亮）媳妇，还收了几千块的礼钱，喜悦自不必说。苏家吃了暗亏，羊毛出在羊身上，招女婿花了娶媳妇的钱，虽挽回了点颜面，却丢了“里子”。

她的任性在父母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痛，二十多年后，郝菲又步了她的后尘，这才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降落在自己头上才理解了父母当初的苦与痛。

老五进屋后，扯着嗓子训斥女儿，哭声和叫嚷声让苏珊再也躺不住了。

老五今天不知那根筋抽的，骂的话很脏，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估计刚才在外面，不知是谁又给他烧了把火，浇了点油。

她刚想阻止，索娅几个人闻讯过来了。

她想到他们几个没在这吃饭，招呼妹和妹夫们坐好，重新沏茶，往桌子上拾吃的。帮厨的人已经走了，菜和肉都切好了，搭上锅一炒就行。

伙房门开着，她边炒菜边偷听外屋的谈话。

老五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说话语无伦次，说到激愤处语塞的说不下去了，吭吭巴巴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她炒好了几样菜，用盘子端了过去。两位老人也过来了，老太太坐在郝菲身边说着什么，郝菲停止了哭泣，老爷子显然刚回来，衣服没换就进来了。苏珊招呼父母上桌子，老爷子脱了外衣坐下了，老太太说她不饿，死活不上桌。

“刚才这屋乱哄哄的，我们怕帮不上忙还给你添乱，所以没有过来。”索娅对带着歉意说。

她笑了笑没吭声，心里想，你们那顾得上管穷人家的事？谁有钱你们溜谁，请你们来为我装人，你们可倒好，钻在父母的屋里为人家密谋了一上午。

“哥，你是娘舅，以往没征求过你的意见，你说说，菲菲的事该怎么办？”她问苏强。

苏强是个书呆子，向来对家里的事不管不问，她见别人都在沉默，估计也讨不上什么主意，转而问起了木讷的哥哥，想以此打开话茬。

“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被你们弄复杂了，父母干涉子女婚姻带来的往往是悲剧，而不是喜剧。你们以后不要再指责菲菲了，她是成年人了，有为自己做主的权利。不要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就随意打骂，要学会尊重，你们不尊重她，还指望别人看重她吗？要我说，你们的眼睛都盯着钱上了，孩子成了你们的筹码和工具，要真正为孩子好，首先要尊重孩子的感情，钱才是次要的。老五刚才的说法我完全不同意，你以为另找一个有钱人家孩子就能幸福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菲菲跟那男孩子有五年的感情，就因为区区一栋房子，一点彩礼，你们要拆散俩孩子，这也太不人道了，不是为父为母的做法。”

“没房子他们在哪里结婚？”老五不服气地问。

“在城里租房子结婚的人很多，不能为了脸面不让人家结婚吧！”

“我还是想不通，别人家娶媳妇都是家里将一切置办好了，轮到这家人就成了问题。”

“各家的条件不一样，怎么能强人所难？我建议，你们一家凑一点，付个首付，剩下的房贷让两个年轻人去还。人不能让尿憋死，有问题总要想办法解决，不能老搞那种一拍两散的事。”

“苏强说的有道理，要是菲菲买房的话，我攒足孙女一万。”老爷子慷慨地说。

老爷子表了态，这是个好兆头，她心中暗喜。可是，她同时也看到老太太在用眼睛挖老爷子。

“这样吧！我、哥哥、法特玛、老爹，一家攒足一万，就当是提前给你们的礼钱，你们自己出点，让男方家出点，凑上十几万帮菲菲付个首付，尽快将他们的事了结了。”

老爷子和苏强的话让索娅面上绷不住了，擅自给大家做起了主。

“我们家好说，只是张家人未必同意，再说……”苏珊装出一幅为难的表情对大家说。

“菲菲，我给你提个要求，你一定要做到。从今天开始，你一个月不要理那个男孩子，不接电话、不见面。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检验他对你是否真心；二是逼迫他对家里施压。如果他对你是真心的，他会主动找你解决问题，他家里人也会做出相应的妥协，不用我们再去费口舌。”

苏强的说法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众人把目光集中到郝菲身上，郝菲点头同意了。

苏珊一向看不起苏强，认为他书呆子气太重，不懂得人情世故，想不到他居然是个“智多星”，一个死结被他三言两语地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