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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二)

车停门前,沈梦华拢着斗篷垂眸进府,忽见合碧跑着迎上,眉头紧蹙气喘道:

“夫人,表夫人来了。”

沈梦华止住脚步,迟疑问道:“表夫人?”

“正是,表公子陪她一起来的,已经有一会儿了。奴婢原本夫人不在府中,但表夫人执意要等……”合碧急急道,“夫人可要见么?”

孙莫岚在旁出言道:“夫人若不想见,老奴便去替夫人回掉。”

沈梦华度思片刻,轻一摇头。“无妨,我去。”她着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往内院走去。“我既在府就没有不见的道理。多劳嬷嬷陪我走这一趟,想必也累了,嬷嬷去歇着罢,再替我安抚一下宛如。合碧,你去跟表夫人,我换件衣服就来。”

半刻后,沈梦华在合碧陪侍下刚踏进堂内,焦躁不已的魏氏赶上前一把握住沈梦华的手,泫然欲泣哑声道:“三妹,这次无论如何三妹也得帮阿弟一把啊!”只见她双眼红肿憔悴不堪,全无往日端庄娴雅。“阿弟懵懂,绝不是有意做下这等不法事,三妹识得人多,替阿弟几句情,若能平安回来便是多打他几下也无妨!”

沈梦华眉头微蹙,勉强隐忍着道:“三嫂,你莫急,先坐下喝些茶,听我慢慢。”

“我如何不急?!”魏氏红着眼哽咽道:“自从初六阿弟被官府拿去,至今也不许人探看,想那牢狱腌臜阴寒湿冷,阿弟哪里受过这等罪,万一有个好歹,我如何跟祖父母交代啊?三妹,咱们好歹亲戚一场,官人人微言轻,只能来求三妹了!”

沈梦华见她情绪激动听不进善言,只得转向柳明昭,语声难掩倦乏:“表哥,您先劝一劝三嫂行吗?”

“你表嫂也是忧急攻心,三妹多见谅。”柳明昭遂上前软声低哄,轻揽魏氏坐回椅上,又向沈梦华歉声道:“我知三妹这几日必也繁忙,但阿轩于兜售考题一事当真是无辜的。还请三妹帮一把,多少挽回些许,事后我必重谢三妹。”

自打进屋,夫妇两人嘴上道来道去只是魏轩,竟连半个字都不曾提及关切过秦桓,沈梦华面对着柳明昭清癯的容颜再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强打精神道:“表哥,非我不愿,我如今自顾不暇,实在没有精力管少公子。”魏氏在旁听得真切,登时又激动起来,连声哭求道:

“三妹,都是亲眷,三妹怎能不管阿弟?我记得侍郎有个表姐,手握大生意,常与朝中权贵往来,洗脱阿弟罪名不就一句话的事?三妹,若能得阿弟平安归来,我倾家荡产也是愿意的!”

“表姐连侍郎都不肯搭救,少公子与萧家毫无关系,表姐怎么可能为他求人?!”沈梦华一时没忍住冲口而出,只听魏氏怨责道:

“侍郎是泄题祸首,自然难情;阿弟不过受人唆弄身不由己,涉罪轻微,定是容易通融的!三妹未尝一试,怎知表姐不会答应帮忙呢?”

沈梦华冷冷看着面前哭泣求告不休的妇人,只觉眼眶灼热,深吸一口气道:“萧家不会相助,我也无能为力。三嫂,您请回罢。”

“三妹!”魏氏失声叫道,“好歹亲戚一场,一句话的事,三妹难道办不得?”见沈梦华只是垂眸不语,她更加绝望,尖着嗓音道:“若非三妹予阿轩试题,阿轩岂会受人蒙骗?!可怜阿轩懵懂不知枉遭此难,难道三妹忍心眼睁睁看着阿轩坐牢么?!”

“三嫂!”沈梦华霍然立起,眸色凌厉,“当初是您苦苦哀求百般纠缠,我正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才去弄来考题。我倒想问问,我将考题递出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泄露,谁能想到少公子人心大,中举还不够受用,非要做贩题的勾当!少公子也是将要加冠的年纪了,凡事有可为有万不可为,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他不懂吗?!”

魏氏面色惨白,嘴唇抖抖地还要反驳,孰料沈梦华积郁心中多日的隐忍怨愤尽皆涌上喉头,恨不得一吐为快,容不得她开口径自冷笑道:“三嫂莫要忘了,我家侍郎受此牵累已被重监,明日恐判大罪。实不相瞒,考题压根不是侍郎与我的,如今却被府中老奴诬陷,蒙受牢狱之灾。恕我直言,这一切的祸端难道不是令弟么?!”

魏氏无话可,唯能大哭。柳明昭一面劝慰她,一面看着沈梦华,满眼求告:“你表嫂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三妹莫与她计较,我知三妹因侍郎而心忧,但急也无用,侍郎身为主使,圣上难免没有以儆效尤之念……”

“表哥……”沈梦华赫然打断他,“表哥也觉得过错全在侍郎?”

“三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梦华根本没心思听他解释,径自拂袖旋身道:“少公子我救不了。这几日侍郎府事务冗杂,我怕也不常在府,还请表哥表嫂日后莫要再来了。”着扬声唤道:“合碧,送客!”

她茫然盯着厅墙上悬挂着的山水条幅,听身后魏氏哭声夹杂在脚步错杂中渐渐远去,忽觉心内空荡荡一片,生出些许钝痛。她转头望向一左一右两把并列座椅,又看看右手边那只孤零零的茶盏,恍惚间竟有茕身孑立之福她缓缓阖眸,翕动双唇喃喃道:

“一切都过去了……”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沈梦华缓缓回身,见是送走柳氏夫妇回转的合碧孙莫岚。

孙莫岚先开口道:“夫人,恕老奴直言,夫人怕是忘了,还有谭老丞相啊?”

“侍郎是老丞相门生,最得相府看重,夫人若登门——”合碧一旁也急道。

“合碧……”沈梦华倦声打断她,“所有人里,唯有相府去不得。侍郎确是最得丞相看重,正因此老丞相才受了牵连。身为主考,门生又闹出舞弊丑事,你不闻自案发后老丞相便闭门在府称病不出么?相府恩待侍郎多年,如今自顾不暇,我但凡有些良知便不能上门开这个口,不然,与表嫂所为何异?”

“那,夫饶意思是……”合碧哽了一刻迟疑问,“侍郎,就不管了么?”

“自然是要管的。”沈梦华默然良久,低声道,“还有长清……长清那边是最后生路了。顾太医常给庆王妃诊脉,倘能求得王妃动容,侍郎或能留一条命在……”她垂眸苦笑,“王妃身怀六甲,若言辞恳切拿着孤儿寡母话,许能打动王妃在庆王面前进言罢……”

“可……就算动王妃,三皇子未免会听进去啊?不定会因求情更生恶腑…”

“顾不得那许多了。”沈梦华颓然跌坐椅上,眼里充满悲凄,“这最后一线希望,我拼死也要抓住一试……令人备车,我马上去见顾夫人!”

孙莫岚听得心里五味杂陈。“确实,如果得王妃心动,公子必能活。可这舞弊案恐怕就是王妃一手策划的啊,她又怎可能替公子情。依着她,恨不能看公子立刻问斩罢?”她心酸想道,“果然棋差一招,公子……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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