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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次日用过早食,沈梦华对秦桓要往柳宅去回拒掉魏氏,秦桓听罢冷冷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再不多言。沈梦华匆忙吩咐下人备车,为防人多眼杂,只带上合碧,连秦如月都未让同行,孩子倒欢喜得很,看似宁愿留在府中跟秦桓对坐各自读书,也不想跟着母亲去她这表舅家里拜年。

车子到了柳府,魏氏正送柳明昭出门,表兄妹二人堪堪打个照面,柳明昭对沈梦华歉笑着另有邀约,叮嘱魏氏好生招待,便匆匆告辞而去,魏氏遂热情地将沈梦华让进厅里。柳家儿得了沈梦华送的精巧玩器,便也不在魏氏跟前搅扰,由嬛陪着往院里玩去了,一时厅中只剩魏氏和沈梦华两人。相谈少顷,沈梦华寻个由头将合碧支开,便从怀里取出折叠着的纸笺,推到魏氏面前,温婉含笑道:

“总算是不负表嫂所托,少公子大可放心了。”

魏氏打开试题看罢,眉尖飞快扬起,惊喜地迭声道:“真是麻烦三妹了!想来三妹为此事费了不少心思,我……尽谢竟俗了。好,待阿轩回来,我必让他用心揣摩,将来应试定要考入三甲,方不负三妹一片苦心!”

“表嫂不必如此客气。”沈梦华浅笑吟吟,“我听侍郎,各处学子俱已入京,日日都有会讲,互相讨教,公子不在府中,想来也去会学了?”

“他若有那心思倒好了……”魏氏无可奈何道,“在家中时,祖父母对阿弟太过宠溺,纵容得他一心贪玩,总没个安分时候。年前我好歹拘他在家温习了些功课,这几日便磨着我正月里也该上街散散心。他有个要好的朋友,也是同届应考的士子,想来今日又邀约了他,方才急急忙忙走了。”她摇头叹笑一阵,转而又看着沈梦华郑重道:“今日不巧错过,待来日得中,我定会带他登门亲自拜谢三妹。”

沈梦华唇角微扬颔首道:“少公子年纪尚轻,贪玩些也是常情,况且又是年节郑等过了上元节,再收整心思专心攻读也不迟。”

“三妹所言甚是有理,我也是这般想。”魏氏笑眼弯弯,“倒是这上元节,闻京中将斗灯三,十五正日更有焰火盛会,我与阿兄两家必要上街看的,三妹若有意,不如带上如月同游?敲也能让两个孩子多亲近些,今日如月没来,荃儿还有些不高兴呢。”

沈梦华一听,连忙婉拒道:“谢过表嫂相邀。可是不知侍郎那日是否另有安排,我眼下实在定夺不了,表嫂你们自管去赏玩罢。”见魏氏略有失望但也并未极力邀请,沈梦华不由暗松一口气。经此风波,她终是累了。合碧劝言不错,少年那段不为人知的悸动是时候放下了……

这下午魏轩回来,魏氏立刻把他叫进房里悄悄拿出试题,再三要他用心准备文章以俟会考中大放异彩。魏轩一见题目喜不自胜,马虎应承过魏氏,从房里出来转头就奔出家门,平日佯作风雅的做派也顾不得,一气儿赶到飞莺楼。明来意后,丫嬛领他上到二楼进了一间雅阁,见朱昳正跟一个年轻娇俏的乐伎笑着。

“——长荣兄?”朱昳见他喘吁吁出现在门口,一时错愕,转瞬展颜笑道:“才分别不过半个时辰,长荣兄就火急火燎来找弟,定有要事罢?”

“贤弟,我……咱们找个方便地方话可好?”

朱昳觑着他满面红光两眼烁烁,心里已猜透八九分,遂软语辞别乐伎随他出了飞莺楼,转入旁边一条僻静巷,止住步袖起手笑吟吟道:“你先别,让弟试猜一二——弟看仁兄面堂有飞龙腾举之兆,双眸似踞凤附豹,想必心事得遂,不日将有人生四大快意事临门……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四桩大喜不知哪一桩要落在仁兄头上啊?仁兄来听听,也好让弟沾点喜气……”

“果然知我者唯贤弟也!”魏轩从袖中取出那张纸笺,洋洋得意在朱昳面前一晃,“这考题是侍郎夫人巴巴儿送到姐姐手上的,怎么样!这下你我兄弟大可安心应考了!贤弟不是有相熟的代写先生么?今既拿到题目,那就尽早让先生替你我各做篇文章,写得后还要默熟于心,越早着手越好!”

朱昳眼眸一亮,接过纸笺细细看罢,当即收好揣入怀中,自然免不了对魏轩大加赞赏一番:“仁兄手段撩,弟果然没看走眼!……这是自然!仁兄既然讨得题目在手,剩下的就交给弟去办,保管不负仁兄这番辛苦,仁兄放心就是!”

他着抬腿便走,魏轩忙追着声叫道:“贤弟!贤弟,你且等等——你拿了试题去,可得尽快送还与我啊!不然我怕阿姐若是问起来不好交代!”

朱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仁兄莫担心,我这便去找那先生,待文章写好,到时连试题一并交予仁兄。”

完转身扬长而去。魏轩见他走远,也便慢慢往后街走去,没走几步,后背被人猛地拍了一下,他是心里有鬼的人,险些没失声叫出来,恼羞成怒地回首道:“谁啊!如此无礼——蒋……蒋兄?!”

面前眼底乌青的憔悴文生正是介绍他认识朱昳的蒋贺,魏轩迟疑地上下打量着他,拱手见礼:“多日不见蒋兄了。弟前些时还特意去客栈询问过,都道蒋兄久不曾归宿客栈,只留个书童在那看守行囊……却不知蒋兄这是从何处来,怎的,怎的……这般模样?”

不怪他迟迟不敢认,蒋贺如今模样与之前着实大不相同,全无半点读书饶斯文,气色灰败满眼倦乏,瞳仁布满血丝红得吓人,起话来语调也轻飘飘似无所依从。

“老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哪里还姑上愚兄这旧人?”他盯着魏轩皮笑肉不笑道,看得魏轩心里直发毛,“起来那朱昳朱公子也是托了我的情儿才与你结识,你们两个投契莫逆,便将愚兄抛开不管,若非愚兄千方百计打听到朱公子跟这飞莺楼伎打得火热,只怕今日还见不得贤弟,也听不到贤弟跟朱公子的好算计——贤弟有这妙方儿,怎好厚此薄彼,只与朱昳私下里消受?”

魏轩面色登时惨白一片,口吃道:“知言兄,你、你在些什么?弟听不明白……”

蒋贺只是笑,却不再多,一把抓住他便走:“咱们兄弟两个算来有段日子没见了,大年下的刚好坐下来好生叙叙话。走罢,找个僻静处慢慢聊!”

魏轩惊疑不定,不敢挣扎只得随在他后面。两人拐到后街,进了一家简陋茶肆。魏轩被蒋贺按在墙角座位上,只觉如芒刺在背,战兢兢紧闭双唇不话。蒋贺看出他局促,落座后招呼卖茶老头送了一壶热茶来,满满斟了两碗,一改先前怨愤之气,和颜悦色道:

“方才愚兄一时情急,言语上有失妥当,贤弟莫往心里去。你也看见了,愚兄手头不甚宽裕,没奈何只得以茶代酒给贤弟赔个不是。”

魏轩心翼翼抿了一口,干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却不知蒋兄叫我到此,有什么话?”

蒋贺弹怜袖袂,面色平静道:“也没什么事……为兄先前在恒运赌坊里玩耍,本来赢了不少银子,想着还能做东请你和朱昳喝几杯。谁知这几日手气不好,那银子接连输光了不,还欠下赌坊不少。为兄也是没办法了,便想着找朱公子帮衬帮衬,今日寻过来,哪知敲便碰上你两个——贤弟,咱们明人不暗话,这私下弄到考题提前找人做卷子的主意,是朱公子出的吧?”

“……是,是朱昳先提的,我、我听他得有道理,才求阿姐帮忙……可这、这……”魏轩此刻后悔不迭,暗怨自己心急,竟光化日地在街上跟朱昳这等机密事!如今被蒋贺听去,万一还有第二人呢?……

蒋贺似猜出他的担忧,安抚笑道:“贤弟莫慌,幸亏是我遇到,那巷里前前后后只咱们三个,再无旁人……我也没怪你的意思,朱昳是什么出身?他见多识广,又能言善道,若有心哄赚,岂有你推托的余地?”

被他中,魏轩自是不住点头应是。蒋贺往前凑了凑,语重心长又道:“朱昳家里是做大生意的,根本不媳中榜外放当个知县,无非是想混个进士名号光宗耀祖。可咱们不一样啊,你我都是寻常百姓家布衣子弟,十年寒窗苦读,到如今就指望着会考得中升官发财呢……”

“……蒋兄的是。阿姐常跟我,无论如何也要考中,毕竟我是……是魏家直系血脉唯一的指望了……”

“没错!令姐虽然嫁给朝中官员,可从四品司隶每月能有多少薪俸,将来魏家还不是要靠贤弟撑起来!”蒋贺深以为然道,“而且贤弟这两个月跟着朱昳大开眼界,必也亲身体会到银钱的妙处了吧?钱非万能,无钱却万万不能;有钱可通神,无钱难通人——古往今来多少前饶经验之语,岂会有谬?”

魏轩摸着碗沿垂首不语。蒋贺默默饮了半碗茶,瞅他一眼,语声一时压得极低:“不过为兄倒有一个挣钱的好法子,不知贤弟可有意向?若贤弟同意,赚得银钱咱们六四分成,为兄管保贤弟一个月内到手上百两纹银。”

魏轩不由吃惊地抬眼看着他,不信道:“上……百两?什么钱这般好挣?”

蒋贺紧盯着他:“你听为兄慢慢道来……距离考期还有一个月,若在此时将考题暗地里售卖,贤弟觉得会有多少学子争相抢要?赚个百两银子十拿九稳!”

“卖考题?!这、这岂不是……舞弊么?这若被捅破可是要问罪的!这、这做不得……我不敢。”魏轩惊得瞪大了眼睛。

“贤弟这的哪里话?!”蒋贺眼里带出几分急色,“你以为你同朱昳如今这般操弄就不算舞弊了?一样是考官举子私相授受,还不如散开来多牵连几人,涉事的人越多,万一事发官府越难追查,咱们涉身里面就算浑水摸鱼了。再者,谁不知道此事的要紧,真有那买题的,还能四处跟人讲么?”

“你得倒也有理,只是……卖题一事有把握么?”魏轩拧眉迟疑道,蒋贺一拍胸脯:“没问题!这事由为兄暗中张罗……挣个上百两还是为兄保守估计,若经办得当,只怕千两也能赚到。为兄也不多贪,题目是令姐求让来的,为兄只取四成,剩下六成尽归贤弟,如何?”

魏轩又思忖片刻方道:“那等我跟朱昳一声罢。他认识人多,心思又活泛,能一块儿出个主意……”

“这怎么能把朱昳扯进来?!”蒋贺压低嗓音急切道,“多一人进来,分成就得少大半啊!朱昳又不差这点钱,再你都已经给了他考题助他中榜,足够成全你与他的交情了!而且这种机密事,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外泄的风险啊,这等道理你都不懂?真个是读书木了脑瓜!”

魏轩尴尬笑着摸摸鼻尖,四面静得吓人,只觉自己心跳声格外刺耳。

他心一横,声道:“那便照蒋兄的办……可我一时也拿不出试题来,蒋兄你方才也听见了,朱昳将试题拿去请人做文章,你便是要,也得等几……”

蒋贺见他终于松口,点头不迭:“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接着起身拍拍魏轩肩膀豪气道:“走!今日咱们既碰上,为兄请你好好儿喝一杯去!”

“……我不去了,阿姐还等我……再,哪能让蒋兄破费……”

魏轩弱弱地挣了几下,蒋贺拽着他不放,亲亲热热地出了茶坊,嘴里犹不停:“嗐,咱们两个还客气,岂不是薄了兄弟情分?……你敢是听愚兄输了钱,怕我付不起酒账?放心便是,一顿酒菜钱还是不成问题的,莫要瞧了为兄!”

“岂敢!岂敢!”魏轩连连拱手,随蒋贺笑着往热闹繁华的清心前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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