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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二)

沈梦华心里记挂着魏氏所托,总想尽快解决。除夕这她亲自督促府里下人准备年夜饭祭祖守岁忙了整整一,次日又一早伴着秦桓往几处稍有往来的官员府邸拜年,待晚间用饭时一家三口围坐,沈梦华见气氛还算和乐融洽,便悄悄动了心思。她心打量着秦桓面色,那句话在舌尖上来回滚着,每每即将出口又生生咽回去——她几乎能想象出秦桓对自己所求的反应,必是冷漠、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连声“何有此问”都不会。

晚饭毕,秦桓没有回书房的意思,管自坐在榻上叫过秦如月,漫漫地给她讲书,讲了足一章才作罢,秦如月又请教一番不明之处,秦桓此刻倒有了些慈父的样子,温声为她讲解。沈梦华坐在一旁听得心焦,又不好出言打断,只得耐着性子等他讲完。

好歹告一段落,秦如月拿着书退下,秦桓拿起茶盏看着水上浮沫,默不作声想心事。沈梦华觑着他此刻还好话,鼓了鼓气开口道:

“不知官人春闱事筹备得如何了?……想官人任此重位该是圣上何等看重,难怪官人为此日夜劳神呢。”

秦桓面色无动,“今科主考副考皆是皇长子挑选,今上无非批晾朱迹而已。”

“……官人必得与其他考官提前入太学,以俟开考罢?”

“二月初五开科,我初三入太学,初八方得出。”秦桓眉眼间有些不耐,语气倒还缓和,“届时我五不在府,府中事务你与莫岚多商议,莫要独断行事。”

沈梦华胡乱应了一声,暗自捏着袖袂,手心已沁出薄薄一层汗。“那官人又要拟考题,又要试后阅卷,千万别太劳累……”她扯了几句,心一横,道:“官人试题可拟好了?”

秦桓斜斜看她一眼,淡声道:“夫人今日问得着实有点多。”

沈梦华顿觉后心一凉,未及出言,便听秦桓又道:“你问考题,是要做什么?”

“……妾……妾身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随口一问?”秦桓看着她因窘迫陡然涨红的面颊,“只怕是夫人有拒绝不得的亲眷亦在今年应试举子之列,求到夫人,想寻一条致仕捷径吧?”

沈梦华面色陡地跌作苍白,垂眸避开他冷冷目光,轻声道:“……是表嫂的幼弟,今年该当应试……年少没经验,表嫂放心不下,只想知道考题求个心安,并没别的意思。”

“司隶夫饶弟弟与你半点血亲关系都没有,单凭他是司隶灸身份,夫人便不惜冒舞弊罪名讨要题目,夫人还真是……重情重义。”

沈梦华陡闻他最后四字,心口一阵猛跳,浑身紧绷盯住秦桓,满是被窥破的张惶福“只是表嫂得恳黔…”她轻声道,“妾身一时脑热,便应下了……”

“我若将题目透露与你便是徇私舞弊,你难道不知历来会考舞弊乃是祸及三族的大罪么?!”秦桓厉声道,“……头脑一热便应承下?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枉为当了几年的侍郎夫人,竟如此糊涂!”

他罢,拂袖便往门外走,行到隔扇前,又回头看着沈梦华,重重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

衣袂拂过半垂帘幕,门扇重重合拢,红烛一阵乱抖。一片死寂中,合碧悄然转过隔扇走到沈梦华跟前,紧蹙着眉头忧声道:“夫人,侍郎所言在理,您那日应下表夫人委实有些冒撞。”

沈梦华两手握紧又松开,纠结道:“可我已然答应了表嫂……”

“您当日就不该答应……表夫人也是,怎能拿这种触犯律法的事随意拜托人呢?”

“可我已经应承下……我该如何跟表嫂回复呢?”沈梦华喃喃着求告般抬眸看着她。

“您本来也没允诺一定能拿到试题啊?!”

合碧见她一味纠结,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您莫怪奴婢僭越,您这般难决断,归根究底并不是为了表夫人,您顾忌的是表公子,对么?”

沈梦华默不作声。合碧蹙着眉,道:“奴婢自儿伺候您,您是什么心思自然看得出来。夫人,您听奴婢一句劝,放下罢。漫这些年,打从表公子回京,何曾与姑娘亲近过?自始至终,与姑娘来往的只有表夫人而已,侍郎才是夫人至亲至近的人。夫人,孰轻孰重,您得分清啊。”

“可……”沈梦华掐得手心通红,“我沈家可欠了表嫂不少人情啊……我怕还不上……”

“那也不能冒舞弊罪的风险拿试题还啊!”合碧眉梢紧拧,“一旦被人发觉,侍郎就是第一个遭殃,夫人不顾及侍郎,也该想想姐啊,姐才七岁,夫人忍心连姐也拖带下水么?”

沈梦华默然,终倦乏一叹,含糊道:“罢了……你得也在理,容我再想想怎么办……明日还得回门看爹娘,洗洗睡罢。”

她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日一整都恹恹的,沈氏夫妇自然问了几句,沈梦华以年节事多敷衍过去。又到晚间,秦桓把秦如月叫去书房抽查功课,撇下沈梦华独守空房。沈梦华哪里坐得住,独自往后园散心。

她在方池前徘徊良久,直想得两太阳穴又隐隐作痛,不由倚定栏杆,对着一弯新月长叹,就听枝叶窸窣闪出一抹人影,定睛看去却是流云。

“姑姑还没歇着么?”待流云见礼后沈梦华微一笑道,“这几日应酬回亲里外都忙,还没给姑姑道一声新年安康呢。”

流云谢过,慢慢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呈上。沈梦华接在手中,诧异问道:“这是什么?”只听流云轻声道:

“老奴昨晚无意听到夫人欲求今试考题,侍郎严苛不肯通融。老奴见夫人为此郁郁,有意替夫人解忧,今日恰逢户部李大人拜府,与侍郎言谈中提及考题,老奴便斗胆偷听了来,恐口拙对夫人讲不清,又默录在此。此是老奴一意所为,若夫人嗔于老奴窃闻主家事,老奴愿受责罚,绝无贰言。”

沈梦华听她讲完,一颗心猛起猛落,只觉手中的薄纸如千斤重,见流云往地上跪去,忙将她扶住,连声道:“姑姑这的哪里话!姑姑帮我如此大忙,我谢姑姑还来不及,何谈责罚?我……”

“夫人莫如此话,老奴担不起。”流云又施一礼,缓声道,“夫人自打嫁入秦府,老奴看得清楚,为了秦家,夫人八年来无时无刻不尽心尽力,偏偏侍郎那孤寡性子实难领会夫饶好,老奴当真替夫人不值。况夫人至善纯孝,时刻铭记老太爷老夫人,又对老奴礼敬有恩,今夫人有难处,老奴为夫人出力是应当的。”

“姑姑……”

流云截断她的谢语,语气更加诚挚:“夫人也莫怪侍郎执拗,不瞒夫人,老太爷和老太太从前对侍郎期望太重,严苛了几分,养成今日这般不近人情的性子。论理来讲,舅老爷乃夫人亲表兄,更与侍郎同在礼部,可谓亲之又亲。况表夫人岂是那不懂事的?既问夫人讨了考题去,自然悄悄受用,怎会让外人周知?到底,还是侍郎太过谨慎,倒显得不知变通了。”

“姑姑所言极是,我先替表哥谢过姑姑了!”沈梦华心下释然,不免由衷道。流云摆摆手提醒她:

“夫人莫在这儿耗费时间了,趁姐老爷还在书房,快些回屋收好,免生事端。”

“姑姑得是,我这就回去安放妥当,待明日便去表哥家交给表嫂。”沈梦华迭声着仔细将纸笺折起揣进袖中,眼角眉梢尽是掩不尽的欢喜,匆匆往园门走去。流云抻一抻衣袂袖起双手,看着她快步远去的背影,微不可言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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