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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二)

次日沈梦华前往柳宅赴约,她本想带着秦如月同行,也好让表姐弟二人多亲近亲近,孰知秦如月一口咬定不去,宁肯在家与流云盂兰作伴。沈梦华早就觉出女儿不喜去柳家,当下见她一反常态的执拗,不免暗自忧虑,生怕她越长越像秦桓,孤僻自处不与人往来。

“到底为何,宛如,你不喜欢与表弟一起玩么?”动身前,沈梦华犹不死心再劝道,“荃儿性情活泼开朗,你们又是表姐弟,一起玩耍再好不过,况且似你这年纪最是爱玩的时候,难道与表弟一道不比在府里干坐有趣么?”

秦如月闭着嘴后撤一步,一手挽住流云,一手捏着红衣指尖,坚决摇头道:“女儿真的不想去,阿娘自己去好了。女儿在家里又不闲坐,有流云姑姑盂兰姐姐,还可温习父亲教的书,好多有意思的事啊。”

沈梦华无奈,只得叮嘱二人好生照看姐,遂吩咐合碧带好礼物出门。待到柳宅下了车,魏氏早就在门口等候相迎,一见沈梦华便热切地上前挽着将她领进后堂,笑道:

“三妹贵为侍郎夫人,好桂花必定见了万千,我也不敢献丑,咱们今日只是借这初绽桂花三分香,趁气晴好些家常话儿。”又把儿子叫进来问安。

柳家孩子一惯地好动,在人前一晃便拿着沈梦华送的如意锞子不见了踪影,弄得魏氏连道幼子不服教,实在失仪。沈梦华笑笑一带而过,姑嫂二人遂分坐桌旁,一边喝茶吃着点心,一边闲闲聊着家常琐事。不经意间,便听魏氏道:

“前日去看望舅母,偏巧见舅父也在,倒是难得,问起来才晓得舅父已经赋闲在家了。倘若早些知道,合该同司隶一道拜会的。”

沈梦华心里一怔,诧异为何父母没跟自己提起。她面上含笑依旧,道:“阿爹居家也不过近几日的事,表哥公务也忙,不急这一时。”

魏氏觑着她神色,为她续上茶,又道:“三妹莫怪我多话,我拜会舅母那日刚好撞见舅父舅母似在为什么事争执。我仗着比三妹大些一句,舅父舅母只三妹一个女儿,凡事自然要依仗三妹。舅父舅母终究年纪大了,遇到事理不清,倘若争执起来撞上气,却当如何?三妹得空勤去问候着些,有什么事还可与你商量一二……”

她见沈梦华面色有变,自知失言,忙笑道:“自然,三妹身为侍郎夫人,怕也难得空檄…我倒成日闲坐,三妹若有什么不得的,我或能替三妹劝解,都是一家人,想舅父舅母也不会责怪。”

沈梦华含糊应付过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岔开话题道:“记得表嫂过幼弟来京应试明年春闱,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现在日日温习功课。他已熟悉了京中路,常去太学听讲,别处学子也多有好辩论文义的,他便也跟着一道听听。都是一般年纪的佼佼学子,多谈论些文章总是有益的。”谈及胞弟,魏氏不由滔滔不绝,沈梦华只是含笑听她,不时附和几句,自是按下不提。

魏氏对她弟弟的赞许少不得有些言过其实。这位魏轩魏公子年十九,在乡里少有文名,历往乡试成绩多在前十名次里徘徊,家里人又宠他,不论好歹一味夸赞,颇将他捧出些自命不凡的脾性。然而会试囊尽下有才之人,有意大展宏图的高才学子数不胜数。魏轩在太学附近混了一个多月,觉出才学识见比他高明者不计其数,他心中难免惶恐,又生出不忿,渐渐不往太学去,只在附近的茶坊酒楼徘徊,若遇见有学子滔滔辩文,忖着能辩过就上去对答几句,不过就夹在人群里看,等着别人出头,如此糊弄着,倒也识得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日他嘴上跟姐姐去太学听讲,实则又去了学子云集的文渊街慢慢串着,听得哪里有激辩就蹭过去。忽闻背后有人唤着他表字道:

“长荣!今日打算在何处一叙高论啊?”

魏轩急忙回头,见是与他相善的学子之一,姓蒋名贺字知言,当即见礼不迭,又摆手不屑笑道:“蒋兄笑了,似这等当街论道不过是卖弄文采,若要自叙己见,定要在那有名望的书院里讲论,听者必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方能见真章。”

蒋贺抚掌大笑:“得好,果然长荣年少有魄力!正是此理,咱们何必凑这个热闹,倒不如趁秋高气爽,在城里游乐岂不快哉?来,长荣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从甘州来的朱氏公子,正下榻在愚兄间壁,愚兄昨夜与他秉烛夜谈颇为投契,想着你二人年纪相当,肯定更得来。”

他着,让出身后一名年少的文生,约莫十七八年纪,只见他生得眉清目秀,穿着精致,环佩折扇无不齐备,看去倒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

“朱昳这厢有礼了。”少年人笑嘻嘻道,一双黑亮眼眸透着聪敏,令人无端心生好感,“昨夜听蒋兄起兄台时便心生向往,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魏轩见他外表不俗却对自己如此恭敬,心内很是受用,便也拿出些君子端方的举止,回礼谦逊几句。朱昳倒不见外,兴致勃勃道:“初到京师便得遇两位兄台,实是子之幸,日后少不得要两位兄台照应,今日合该子做东,好生宴饮一番。”他着刷一下抖开折扇,却不似寻常公子那般风流倜傥,倒益发显得他年少轻狂:“常闻京师繁华,那东市清心街更有秦淮之称,不如咱们今日就去看看,快活一次?”

朱昳罢,殷切地看着两人。魏轩心下迟疑,他自然听闻过清心街大名,更知那等名楼曲苑单寻常赏银便不菲,遑论正儿八经的茶礼了。蒋贺则双眸一亮,连连称好,朱昳欢喜不已,忙道:

“那请两位兄台稍候,等我回客栈再取些银两,爽爽快快玩一!”

他急急地走了,魏轩一扯蒋贺,踟蹰道:“蒋兄,愚弟可闻得那清心街有如销金窟,你我都是专为应试到京,盘缠本不多,只怕不好在清心街上应酬。”

蒋贺一笑,拉他到墙根下悄声道:“贤弟不消忧虑,你也闻得那朱家公子了,今日他做东。贤弟不知,这位朱少爷家里是行商的。甘州靠近西域,那边经商之人个个不愁金银,便是让他破费些也不打紧。”

魏轩犹觉不妥,蒋贺又道:“实不瞒你,昨夜我与他攀谈时他亲口直言,对于自己学问究竟他心知肚明,这趟来只为一睹上京风华。他乐意花钱买快活,你我还有何好顾虑的?”

话犹未尽,朱昳已兴冲冲从街头转回,笑吟吟招呼着两人径往清心街走去。

文渊街地处东城,离清心街并不远,三人不多时便到街口,只见飞檐雕栏林立,华楼金瓦沿街排开,香车宝马来往不绝。眼下秋高气爽正是公子王孙们寻欢的好时节,进出乐坊楼苑之人无不锦衣玉带,更有巧笑顾盼的乐娘在门口相迎,道不完的软语温言,看不尽的绮艳殷勤。三人不觉止步,魏轩蒋贺怔怔地互看一眼。他两人只听闻清心街许多好处,却从未亲眼见过这等繁华盛景。相形之下,那朱昳公子反倒淡定许多,一双狡黠笑眼觑着魏轩惊愕表情,拿着扇子在他背上一敲,笑嘻嘻道:

“弟我可打听过了,前街乐坊曲苑聚的都是舞乐精通的乐伎,后街青楼赌坊则是最令人销魂的好去处,无论迈进哪个门里都能舍忧忘愁……哎呀两位兄台何苦站在这发愣,且进去寻乐好生消受一番,人生一世,怎能少了这般阅历?”

魏轩在少年人意气风发笑语相邀声中缓缓挪动了步子,一脚踏入尚华城最富盛名的烟花风流地,红颜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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