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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一)

卖掉红衣后,萧明熙差人在李四娘面前送了银子打点好。又过了几,李氏牙行附近守着的人回来报信,道李四娘一行车马一早启程往西域去了。萧明熙闻言彻底放了心,笃定红衣此番远远西去便再生不出什么后患,遂传了消息给秦宛月,也好让她心安。

萧氏的人只见李四娘声势浩大带着采买的一众婢仆开拔,却不知红衣根本不在行队之中,李四娘已安排妥当,留下了两个心腹胡女在宅中继续照顾红衣,再俟机将她送入秦府。

重阳节后没过多久,沈梦华便听了沈老爷辞工在家的消息。她捺下性子等了两,估摸着沈老爷将沈夫人安抚得差不多了这才前往。她总觉这次回家保不齐又要跟母亲吵一架,破荒地没带秦如月,只让流云好生陪伴——她实在不愿让女儿在旁目睹母女争执。

不出她所料,进门就见沈夫人暗沉着面庞坐在榻上做针线,沈老爷一边招呼,一边冲她不停使眼色。父女二人心翼翼互相问候了几句,只听沈夫人剪断丝线将剪子一撂,冷冷道:

“行了,姑娘,自家事罢。你父亲招呼也不跟我打便从那铺子辞工出来,这下没了去处,成日在家闲坐。侍郎那表家不是做的商行生意么,托个关系给你父亲安排个算账差事,想也无甚难处。”

沈梦华深吸一口气,温和笑道:“萧先生固然是侍郎表姐,可这亲缘早就将断未断,去年老太爷辞世后两家更是没了来往。母亲不知,萧先生今夏便已到了尚华,却至今未曾过府一会,只怕再过两年便与路人无异了。”

沈夫人眼含三分不喜道:“旧亲断了,亲缘就能抛开不论了么?不过让你父亲寻个差事谋些生计,又不白拿他月银,你父亲于商道好歹经营大半生,难道给他做个账房先生也不够格?”

“母亲,女儿早就有个打算,当时看父亲在那铺子里干得还算轻省才一直没提。”沈梦华谨慎道,“父亲这把年纪了,如今既然已辞工,就在家享享清福也好,哪能再出去日日为几两银子奔波?父亲又不是孤身无后,赡养父母这般事合该女儿管的。”

沈夫人冷哼一声:“全由你赡养?姑娘何时变得这般有底气?先前让你多少贴补点还抠抠搜搜,如今倒能出这等豪言壮语来!姑娘是月月有大把银子在手,还是侍郎对你曲意奉承,甘愿看着你把秦府家当往娘家搬?”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梦华笑容僵住,“母亲难道觉得女儿是口不应心故作虚套?”

“姑娘你是什么性情,难道为娘还不清楚?”沈夫人扬声道,“你向来最怕遭人笑话,今日却要主动坐实贴娘家的名头,着实与你性子不符,所以也怨不得为娘这般想。”

沈梦华耳根陡然涨红,气急之下心口阵阵作痛,她含着两汪泪颤声道:“母亲委实不必操心,女儿得出便肯定能做到,至于女儿到底怕不怕遭人议论——不瞒母亲,八年都这么混过来了,也不差再多点闲言。”

沈夫人看着她古怪一笑,低头穿针引线,口中道:“好啊,姑娘自己拿的主意,过后可怨不得旁人。咱们先下,不是为娘我逼着你倒贴钱银,日后受人埋汰吃不住,可别冲我抱怨。”

沈梦华忍声吞气,也没心思再多留,冷着脸拜别沈老爷登车回府。路上实在难忍委屈,对合碧道:“方才你也都听见了,母亲……怎能出那般伤人心的话!”

“……老夫人就那脾性,夫人莫要置气,气坏了反倒不值。”

“哪是我要置气?那种话任谁听了也会伤心动气!”沈梦华红着眼道,“我偏要让母亲看看,我不求萧氏不动侍郎府银子,也能赡养好自家父母!我昨晚已经打点好首饰,你明日就拿一份典当了送去母亲面前,看她还有什么话好!”

合碧再劝,沈梦华已然听不进去,只管闷坐不语。总算车到侍郎府,甫一进门便有嬛忙忙送上一封书,道:

“夫人回来了,这是司隶夫人刚才送来的帖子,是才买了两盆银桂,想请夫人明日去赏玩一遭。”

沈梦华接过书贴看了看,满心怨恼消散些许,露出些笑容向合碧道:“置办几匹好缎子,明日一并捎着去看表嫂。再让丫嬛找找看可还有什么金银锞子,送去上房,等我拣选。”

她一面吩咐一面过回廊进内院,转过雕花影壁,便见孙莫岚站在院中,秦如月流云俱在,围簇着一名陌生女子。

“这是做什么?”沈梦华着缓步上前,女子闻声默默见礼。沈梦华不觉微怔,见她虽然穿着中原裙裳却生得高鼻深目,左眼下米粒大一点殷红泪痣,右半张脸自鬓角起蜿蜒刺着朱砂点染的陆离花纹,凭添几许异域风情。沈梦华正疑惑,只见孙莫岚红肿着眼施礼道:

“夫人,这孩子是老奴的甥女,万望夫人莫嫌弃留她在府伺候,老奴感激不尽。”

“……不知何时能进顾太医府?”红衣出言道,莲枝盘绕下的眸子一片幽暗。孙莫岚低声道:

“这事急不得。不过虞姑娘大可放心,侍郎既然应下就绝不会食言。”她细细端详着红衣半张面颊上蜿蜒的繁复花纹,不由喟叹道:“姑娘竟能忍下刺面之痛变异容貌……老身实话,姑娘若带上面纱咬定声哑不话,便是站在王妃面前,她也绝难看出破绽。”

“四十板笞刑我都挨过来了,刺面又算得了什么。”红衣淡漠道,“不过也亏得李妈妈手下姐姐极善化妆,同样是脂粉黛墨,生生让人变了相貌。”

“姑娘先在府里住着,老身自会瞅机会去跟夫人,请夫人出面将姑娘举荐到顾夫人身边。”

“……顾夫人会容我么?”

“姑娘大可放心!正所谓医者仁心,顾夫人最是好心肠见不得人受罪。夫人那边也好话,夫人是个少见的温和性情,断无拒绝的道理。”

“是,我也看出来了……沈夫饶确是好脾气。”红衣缓缓坐下,轻声道:“贵府姐也极讨人喜欢……不瞒嬷嬷,如月姐言谈举止颇似王妃,我当年初遇王妃……也是这般七八岁年纪呢。”

孙莫岚手下微顿,平静道:“过去事就让它过去罢。老身活了大半生,只晓得一个道理,留恋过往无益,对得起自己才是正理。”

“人生于世,谁不想对得起自己呢?”红衣垂眸喃喃,唇畔一丝笑容淡薄如烟过,“可偏生……有人只为对得起自己,便不管不关负了别人。”

孙莫岚铺好被褥,回身道:“姑娘自己坐着,老身先去前面看看侍郎回府了没樱”

“嬷嬷只管忙罢。”红衣微微欠首。屋门轻一响,室内只剩了她一人。

她呆坐片刻,起身掀开镜奁,看着面颊上花纹,似又觉到了银针在脸上游走时的刺痛。

“阿宛……待我回到你面前,你会有愧疚么?”她轻声自语,眸中一片冷酷漠然,“……不过都不重要了。愧疚与否,我都要替陈清和自己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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