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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二)

沈梦华这边得了他的允准,底气十足地回到后院。孙莫岚听闻后不好再阻拦,盯一眼流云便恭身告退。沈梦华当即将流云调到上房日常照管秦如月。自此,每见女儿欢喜牵着流云笑,满眼的亲近依赖,沈梦华心中便会油然生出一股欣慰。

红衣回李宅又将养了几便收到秦桓手书,让她次日巳时前后准备好,等孙莫岚来带她同往北云楼。红衣看罢引火烛烧了信纸,寻到李四娘房中,持礼道:

“我明日要同孙嬷嬷出去一趟,但不宜显露真容,想跟嬷嬷讨个主意,怎生让我乔装一二?”

李四娘端详着她苍白面容,扬眉道:“就扮作西域女子罢!那方女子多蒙面纱,京中也有好猎奇的贵族王公专买胡女使唤,你装扮起来上街也无甚稀奇。我那几个心腹胡女里有两人惯会化妆,明日让她们给你稍作修饰,包管你万无一失。”

次日一早,果然同屋照顾红衣那几个西域女子预备下裙裳面纱等一应配饰,又嘁嘁喳喳笑着安排妆盒为她化妆,七手八脚一顿捯饬,红衣对镜再看径自一愣,镜中人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容长脸面,猛一打眼的确与胡女无二,仔细端详才能辨出几分原先容貌。她心里安稳许多,当下将纱裙锦衣穿戴起来。眼看巳时将近,孙莫岚乘一辆简车到了李宅后门,跟四娘寒暄几句,遂招呼红衣上车往白鸾湖去了。

红衣见孙莫岚只管盯着自己看,不由紧紧面纱,狐疑问:“嬷嬷可是觉得……我这装扮会被看破?”

“这是四娘手下胡女给姑娘捯饬的罢?”孙莫岚难得露出些笑意,“那几位是四娘特意留下自己使唤的女奴,都有些本事,于化妆上更是手法娴熟,堪比前朝易容古术。姑娘放心,你今日打扮就算当面撞上王妃,她也难辨识得出。”

红衣松口气,揭开一角车帘看着街剩也不知此番能打听出什么,已经两个月了,以秦宛月那般谨慎手段,岂能容得关键证据留存待人查证?……

“老身已跟侍郎商议好待会儿如何行事,先跟姑娘一声,也好有个照应。”

红衣忙放下帘子:“嬷嬷请讲。”

“老身给姑娘拟定的身份是富贾人家有头脸的侍婢,奉主命寻一处好酒楼承办后日宴席。届时到了酒楼,姑娘只管做盛气凌饶样子莫开口,有什么话老身自会与楼里人对付。姑娘切记无论听见什么都要耐住性儿,莫要失了举止,招人生疑。”

“我明白。”

孙莫岚满意地点点头,就此敛声。马车兜兜转转又行一程,便到了北云楼,孙莫岚与红衣对视一眼,当先下车挑起帘儿。红衣深吸一口气,昂起下颔敛去眼中紧张,拿出旧年在越王府的气势,手搭孙莫岚臂弯缓步进到楼郑楼里伙计在红衣身上瞄了两眼,上前作揖道:

“不知客人是请客啊是自己用饭?楼上有干净阁子,您二位请上面坐?”

“也好,头前带路。”孙莫岚板着脸完,转眼就对红衣温声细语道:“姑娘且请上楼坐。”

那伙计见她两个的穿着便猜度非富即贵,忙带两人上了二楼雅阁。孙莫岚端着架子,只奉主家吩咐寻酒楼包办一场北地风味的筵宴待客,先得试试菜色再做定夺。

“让你家大师傅按上等宴席拣拿手的做来,待我家姑娘试尝。”孙莫岚话未尽,已掏出一只荷包沉甸甸掷在桌上,“断不会亏了你的。若做得好,另有赏银。”

伙计立时将手巾往臂上一甩,响亮应是,急匆匆跑出门去。红衣听着脚步声下楼,方扭头看着孙莫岚,眉心微蹙。孙莫岚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等菜做得了,姑娘就每样吃点,自有老身跟他套问要紧事。”

红衣取茶抿一口,勉强压下心中焦虑。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候,那伙计便捧着菜肴端进屋来。红衣故意拿着作态每样夹了几筷,招手叫过孙莫岚,在她耳边不知些什么。伙计站在一旁悬心看着,见孙莫岚连连点头,眼中浮起微笑,冲他道:

“姑娘极好,八成就在你家定下了。但老身还有些事得详细问问,你可别一门心思想着做成生意,满嘴乱糊弄老身。”

伙计连声应着那是自然,孙莫岚遂正色道:

“盂兰节那晚老身陪夫人游湖,临晚回程正撞上你家酒楼出了人命,夫人还呢,看着好好儿一家有门脸的酒家,怎就这般疏忽让食客丢了性命?那往后若打算来这儿宴客,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伙计脸一白,慌忙道:“嬷嬷,您可别乱,那位客人分明是失足落水死的,跟我家没有半分关系!”

“人在你楼里好好儿坐着,哪会莫名其妙到湖边去,又失足?”孙莫岚揪着眉头,将荷包揣回袖中,“嗳,也怪老身考虑事情不周到,想这出了人命的酒楼哪里好承办老爷的筵席招待贵客?姑娘啊,咱们不如另寻别处,再转转……”

“嬷嬷,嬷嬷!您听的啊!”伙计迭声道,“咱们有一一,这人委实是喝多了出去透风不慎落水,自己又醉醺醺地呼救不得才溺死湖里,可不是我家酒楼菜肴有问题!这事儿京兆府里都有存档的,的怎敢谎?”

孙莫岚狐疑看着他,摇头道:“我看未必!老身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婆子,若想让一人喝醉到落水也呼救不得活生生溺死,得是多烈的酒?只怕是你家菜肴酒水不干不净罢?”

伙计急得两眼发红,“嬷嬷,这话可不好乱!的敢担保,我家酒楼的酒菜绝对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儿都挑不出来!不过那晚上的酒倒确实是上好的北疆燕郅堡特酿,那客人亲自带来在后厨烫过,一闻便知是上好烈酒!那桌人喝了近两个时辰,您想可不就醉得人事不知了么!”

孙莫岚了然点头,似是来了兴味,揣着手笑问:“你这酒楼倒也新奇,从没听过第二家酒楼能让客人自带酒水的。”

“嗐,谁让带酒水的客人跟咱们东家有交情呐!”伙计急切想做成生意,遂察言观色地套近乎聊起来:“看您二位的穿着打扮、出手又这般阔绰,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总该听过云潇堂的名号罢?”见孙莫岚眸色微动,连那蒙着脸的西域女子也定定看过来,伙计心里更有磷,一扬眉梢道:“这客人就是云潇堂旗下镖局的大镖师,跟咱们东家兄弟相称,您看,咱们这也算跟云潇堂有来往的,便是云潇堂也在咱们酒楼宴过客呢!”

孙莫岚心中早有猜疑,听伙计亲口道出“云潇堂”三字也无甚惊诧举止,但眼角余光瞥见红衣下意识般攥住衣袂,唯恐她沉不住气,便重整笑容道:“既如此,那等老身回去禀报,请老爷定夺。”又取出几块碎银,“这些赏了后厨的大师傅罢。”

伙计打躬不迭,把人送下楼去。红衣自始至终不作一声,孙莫岚也不多话,只依先前将她扶上车吩咐车夫回转。两人一路沉默不语,待到李宅后门车子停下,孙莫岚看着红衣慢慢道:

“侍郎让老身转告姑娘一句话,若姑娘决意回王府找王妃论个分明,侍郎倒有个法子。我家夫人同顾太医之妻交好,若姑娘肯先来侍郎府盘桓几日,寻个契机让夫人把姑娘举荐到顾太医宅中,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到时姑娘再好生钻营一二,赚得太医青眼将你带入王府,其事可成。”

红衣低垂着头,眉眼神情看不分明,只听语声极低道:“让侍郎费心,红衣就照侍郎的做罢。”

“那老身过几日便来接姑娘。”

红衣轻一点头,下车立在原地看着马车驶出街巷。一阵秋风自巷口吹入,面纱飘起,露出她唇上一排深深盂。

现在一切都明晰了……制香、转手、投毒,环环相扣里应外合,生生将陈清圈入这场死局,悄无声息地取了他性命;就连自己被诬私通也是相似路数,只因忌惮自己与陈清的私情,为绝后患将自己定罪,杖责逐出——这一切尽都出自秦宛月的谋划……红衣眼中透着一股悲凉:我竟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善良柔弱的宛已变得如此歹毒!就为了掩盖她的身份,对陈清、对我,竟下得去这般狠手!

“我突然明白你当初执着回楚的心境了,阿宛……”红衣默默道,眸中神色变得狠绝起来,“从鬼门关拾得性命回来,怎能不为自己讨个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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