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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一)

待迈进府门,她满腔的忧愁已收拾起来藏在心底,见秦桓将女儿留在书房学新书,遂回屋取出妆匣打开,瞅着发愣。合碧见她举止有异上前关切问询,沈梦华顺势道出心事,拨弄着琳琅珠玉苦笑一声:

“左右我也不怎么跟旁的府邸走动,这许多首饰留着无用,不如送去典当了,也能支撑几个月,以后慢慢再想办法。”

“……夫人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合碧同情道,“您堂堂三品侍郎的夫人,守着偌大家财,倒要典当自己首饰周济娘家?您就是去跟侍郎了又能怎样,万一侍郎通情达理主动要帮衬呢?最差也不过落侍郎几声埋怨罢了。”

“你不知道,这两三个月我好歹没再贴银子,府里人闲言碎语才少下去,我若把贴娘家的事摆到明面上跟侍郎,下人间不知该怎么乱讲呢!”沈梦华闷声道。合碧最听不得这话,不忿道:

“夫人,奴婢句逾矩的话,若是寻常人家,似夫人这般独生女儿出嫁后要是父母难赡养,又没了公婆伺候,做姑爷的早就接到自己家里照料终老了。如今摊上侍郎这种冷情的,不指望他拿着似亲生父母般孝敬,但帮扶一把岳家总不为过罢?”

沈梦华思来想去,终究不肯跟秦桓提银钱事——她也不出缘由,到底是单纯的不想麻烦旁人,还是极力维护自己那点自尊心?于是冲合碧含混道:“我再想想……先前做的绣片呢,得赶在年前给官人备好新靴,你去拿过来罢。”

合碧无奈寻出针线篓,在旁为她理线。手上有活干着便忘了烦恼,沈梦华一坐大半,素绢上渐渐呈现出淡青竹叶的形状,她揉揉发酸后颈让合碧斟了盏茶。刚歇了不多会儿,便见秦如月挑帘进来,迟疑着凑到近前,轻声道:

“阿娘……方才女儿在后院见孙嬷嬷训责云嬷嬷,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要撵出府去。女儿想云嬷嬷年纪大了,便是有些错处也该恕过。”

沈梦华听得新鲜,柔笑道:“孙嬷嬷身为总管嬷嬷,便是责罚个把下人又有什么奇怪。你父亲难得有闲暇教你新书,该是安心温习要紧。”

秦如月纹丝不动,仍旧郁郁道:“阿娘,您能不能去跟孙嬷嬷一声……女儿真不想让云嬷嬷走。云嬷嬷虽是粗使下人,但为人极好的,母亲以前常去见表嫂,女儿独自一人在府无趣,都是这位云嬷嬷陪伴,听云嬷嬷讲了许多旧事,有父亲少时读书的,还有祖母和姑姑……”

“云嬷嬷?……你是流云?”沈梦华心里踌躇起来。去年老太爷辞世后,秦桓以照顾不力为由将伺候老太爷的几名秦府旧人问罪,连流云这昔日秦夫人身边第一人也未能幸免,虽然没被发卖,却是打发去了下院做粗使婆妇。因秦桓亲自过问,她也不敢多劝,只想着能留人在府里终了年便罢——毕竟是积年旧人,又是半百的年纪,一旦离府,该如何度完余生?

她又想起初嫁入秦府时谨慎微,亏得婆婆不嫌弃,逢着心情好还让流云指点一二……单是为着这份过往,也不能眼看着流云被逐出去。沈梦华想到此处,急忙赶往后院。

孙莫岚见她携嬛婢到此,只得暂且把流云放一边上前见礼。沈梦华一见流云却是大吃一惊,眼前的她面容苍颓,鬓发斑白,全无半点旧日掌事嬷嬷的风光。她怔了怔神方缓缓道:“……久不见姑姑了……姑姑这是犯了什么过失?何至于……”她看一眼孙莫岚,“何至于撵出府去?”

流云低下头去见礼,哑声道:“夫人……老奴自然是坏了府里规矩,孙嬷嬷才容老奴不得……老奴不敢申辩,只望夫人与姐保重!……”

沈梦华见她落泪,也跟着红了眼眶,连忙吩咐合碧搀住,转向孙莫岚和和气气问:“不知流云犯了什么过失,嬷嬷这般急着催人离府?若不是什么大错,揭过不提便也罢了。到底是多年的老人,一把年纪流离无所,只怕教旁的下人心寒。”

孙莫岚淡漠持礼道:“夫人不知,去年老太爷染病不治,流云就有伺候不力的罪责。侍郎念在她跟随老夫人多年的份上,只免了她管家之权,留她在府干多干少地安养晚年,毕竟偌大侍郎府还养得起个把闲人。奈何有些人不知感恩,反倒私下里乱嚼舌根,侍郎唯恐带坏了姐,特命老奴逐去。”

流云蓦地跪地哽咽道:“夫人明鉴,老奴受老夫人恩惠数十年,怎敢胡作妄为?只是见姐年岁渐长心中喜爱,得闲跟姐聊几句话,若对姐胡言乱语,老奴打死也不敢啊。”

合碧连忙扶住,沈梦华看着孙莫岚道:“我方才问宛如,流云不过讲了些旧年往事,实在也论不上嚼舌根。嬷嬷未免太严苛,还是就此算了罢。”

孙莫岚眸色一暗,垂首道:“这是侍郎的吩咐,老奴不敢擅作主张。夫人若觉得处置不当,还请夫人去寻侍郎商议。”

沈梦华听她抬出秦桓来,心里先有几分不快,语声也含了冷意:“既如此,我这便去寻侍郎。合碧,你留下,万不可让云姑姑就这么走了。”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径奔书房。见秦桓,她到底不敢当面质问,暗呼一口气温声细语道:“方才见孙嬷嬷要逐出流云去,道是侍郎的意思。流云在府里伺候多年,如今贬作下等仆妇已是不易,若侍郎只因她跟宛如多几句话违了身份就如此严惩,委实有些不过去。万望侍郎酌情,恕过她这一次。”

秦桓坐在书案前眼皮半丝未抬:“夫人未免管得太宽了。”

他这般声色让沈梦华格外不虞,干脆敛了笑容:“官人这话妾身却不懂。妾身既为当家主母,连下人去留也管不得么?”

秦桓把书放下,似笑非笑看着她道:“夫人自然管得,难道我管不得?一个下院洒扫的仆妇,成日跟一府姐来来往往,成何体统!又讲些有的没的,你不怕教坏了女儿,我却宽纵不得!”

“流云旧日也是有头脸的,不比孙嬷嬷资历差,且伺候老太太经年,岂会不识礼数,口无遮拦?”沈梦华梗着脖颈回道,“妾身已细细问过宛如,流云不过讲了些十余年前的旧闻,侍郎这般在意,难道府里有什么不可的过往,难对人言?!”

她本是无心之言,秦桓眸光却蓦地一寒,沈梦华霎时偃旗息鼓,但仍是看着秦桓不话。两人正僵持,忽听门外厮报道:

“老爷,礼部有尚书公函,急请老爷去部里。”

秦桓双眸一垂,沉着脸便往外走。沈梦华愣了片刻连忙跟上,前后脚回卧房,急命嬛婢取官服伺候。秦桓几下换上紫袍官衣,对镜束好羽冠袢带,无意对上沈梦华执着眸色,只得不耐道:

“你既要保她,就随你去。却有一点——”他不乏警告地看着沈梦华,“若被我发觉她果欲行不轨之事,断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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