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孙莫岚送罢红衣又回到书房，掩上门眉头轻蹙问道：“公子，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查出什么吗？”秦桓沉吟片刻道：
“虽陈清已死了近两个月，但此事到底牵扯上皇子府，那酒楼伙计对当晚情节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等红衣杖伤痊愈，烦请嬷嬷陪她走一趟，嬷嬷见识多善应变，从那些伙计堂倌嘴里套问些话儿应该不难。”
“公子放心，只要萧氏确实插了手，凭他怎样掩盖总会有破绽遗漏。”
“那我就听嬷嬷佳讯了。”秦桓放松下来，抄起案上书道：“嬷嬷这几为红衣的事费了不少精神，回屋里歇着罢，我看会儿书，不必嬷嬷在旁照应。”
“老奴还有档子事，偏这几日忙得差点忘了——”孙莫岚神色一变，“是那流云有些不安分。”
秦桓微一蹙眉：“流云？……不是早将她打发去下院作粗使婆妇了么，她能有甚不安分之举？”
“老奴本也以为只让她做些粗使活计翻不起什么风浪，却不知她何时赚得了姐喜欢。若不是老奴无意间在后园听见姐对她一口一个‘流云姑姑’地称呼，老奴还浑然不知呐。”孙莫岚到此处有些忿然，“流云到底曾是萧氏贴身人，对公子一直心存不喜，老奴怕她无风不起浪……眼下乃多事之秋，万望侍郎早些拿个主意。”
秦桓冷冷一笑，道：“本还想留她替萧氏还罪债，她既然不安分，趁早打发了清净，莫要将如月带歪了心性。”他着翻了翻案上几本经义，瞥一眼窗上日影，声中带了几丝不虞：“这都近中午了，夫人还没回来么？”
孙莫岚度着他面色笑道：“是送行，情谊重一时叙别话多，耽搁久了也是有的。公子且再等等罢……我去后厨吩咐晚点备饭。”
秦桓眉宇间颇有些不以为然，只道：“罢了，午食正点开，那娘俩怕是又留在那边用了。”
沈梦华是回沈家送郑氏。早在七月初，郑氏就因女儿出嫁回去操持了几日。重阳节前收到家信女儿已有身孕，只是初期反应有些大，还得郑氏回去照看一二。沈夫人知晓她女儿公婆早亡，郑家招的上门女婿，哪懂照顾孕妇？遂二话不，连连催促郑氏动身，沈梦华得知后便带秦如月过来相送。
郑家那女婿是城外凤华县人氏，在县衙里供职，专掌渡口检点过往客船，担着个差官。年轻人品性朴厚，往县衙告了假亲自套车来接郑氏，还带了些郑家掌柜做的豆泡豆皮，各色杂拌。见到沈氏夫妇及沈梦华后，他连连打躬道乏，沈老爷喜他为人敦朴，叫去一边话，沈夫人祖孙三人则拉着郑氏道别。
沈梦华心里百感交集。郑氏在沈家帮佣不过半年，操持家务照应沈夫人，成日忙里忙外从未有半句怨言，更为缓和她母女关系出尽心力。如今分别在即，沈梦华满怀不舍，特意捎了些上好补品要郑氏带回家去给她女儿用，聊表一份心意。郑氏推拒不得，看着沈梦华微微发红的眼眶唏嘘道：
“姑娘如此看得起我这乡下妇人，再虚让就是矫情了。姑娘的心意我收下，等我那丫头身子稳妥下来，我再回来伺候夫人！”
“你就别老惦记这边儿了，姑娘身子要紧。”沈夫人在旁道，“女儿家怀胎最不可大意，你安生待在姑娘身边照看才是正理，到时生下孙儿，我还得包红封道喜呐！”
郑氏笑起来，“夫人这话重了，乡下丫头哪能恁般娇气，只要三个月胎象稳了，照旧捯饬家务不妨事！”她着又笑向秦如月道：“姐，等嬷嬷回来给你烙火烧啊！”
众缺下陪郑氏走到门口，目送她登车碌碌远去。
郑氏一走，沈家几人顿时感觉冷清了许多。沈老爷看看目不旁视径往屋里去的沈夫人，又看看踌躇着不知去留的沈梦华，最后转向秦如月慈祥笑道：“宛如啊，你郑奶奶临走刚馇出来的豆腐，要不跟你母亲留下来吃了午饭再回去罢？”
秦如月一时犹豫，既舍不得那碗香喷喷的豆腐，又记挂着今早父亲要教生书，她扯扯阿娘，沈梦华正望着母亲寥落背影若有不忍，脱口便道：“——那就用过午饭回去好了。”她低头对女儿温柔笑道：“宛如，去屋里陪姥姥话罢。”
她打发开秦如月，跟随父亲进了书房，担忧道：“郑嬷嬷此去不知何时方得归，父亲每日要去铺子里记账，只留母亲一人在家怕有不妥。如今气渐凉，万一母亲病症再有起复，却怎生是好？不然阿爹私底下先问问母亲意思，若母亲愿意，女儿再去寻个人来照应。”
沈老爷踌躇片刻，压低声音道：“为父看倒不必……你悄悄听着，莫去跟你母亲讲——为父现在待的那商行有些不景气，只怕撑不了几日，为父打算过了十五便辞工。左右不过几，先对付着过去，等为父得了闲可在家安心照料你母亲，顺便慢慢寻新差事。”
沈梦华听得眉头蹙起：“若依女儿，阿爹竟不必再寻下家，干脆在家闲居算了，难道女儿还照应不得父母颐养年？”
“为父还硬朗得很，多少挣点银子贴补一二，不也让你好过些么？”沈老爷眼中泛起淡淡忧愁，慈声道，“总不能坐实了你贴补娘家啊。”
沈梦华无奈苦笑，“阿爹，您就别顾忌女儿这边了。赡养父母本就是儿女职责，阿爹年过半百还颠簸着给人记账，难道让人女儿不孝么？女儿宁可背这贴娘家的名声。”
沈老爷叹口气道：“你纵是当家主母，可尽把夫家的银子往娘家送，委实好不好听——”
“阿爹，我自有分寸，您不必担心。”沈梦华眼中尽是疲乏，“您也了我是当家主母，辛辛苦苦操持家业这些年，便是拿它点银子又能怎样？”
沈老爷觑着她面色有些不对，忙点头道：“好好好，为父不了，不了。不过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你母亲幸得了顾夫洒治，我看已好得七七八八，再怎么也费不了许多银子了。”
沈梦华唯能苦笑颔首，待心绪平复方进正屋见沈夫人。一家四口就此安安静静吃过午饭，沈梦华让合碧备车回府，心里兀自盘算不迭。如今虽然沈夫人病势大好，再用不着流水似的花钱买那些上好药材滋补，但少了沈老爷那边每月银子，日常生活就全靠自己接济了。又即将近入冬季，每月更多了炭火开支……自己那点私房钱便是全贴上也有些捉襟见肘。
沈梦华愁容满面轻叹一声，搂过女儿默念道：“……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