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一）
宇文凤因白龙寺一游亲见灯盛景，心里很是畅快，尽管当晚沉迷宇文曌箫声近三更才睡，次日仍旧早早醒来，精神抖擞地习了一遍剑才用膳。早膳过后时辰尚早，宇文凤破荒地进书房开始研磨，檀溪终究没再揪着昨夜晚归的事不放，只侍立在侧，静静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练字。”宇文凤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下墨砚，闷闷道：“本宫突然发现，写得一手好字，还是很不错的。”
檀溪轻叹道：“太傅若知……”
“——必会极其欣慰。”宇文凤放下墨锭，“姑姑找找看，历年的字帖都放到哪去了，本宫记不大清了。”她着，面色郁郁地盯着眼前雪白卷纸，不住腹诽：“呵呵，用筷子在墙上写几个字就了不得啦？赵明风，写字强如你的人多得去了！哥哥那一手楷行书，想当初可是人人争求，还有洛溱手下行楷，也不比你差！……”
“殿下，您没有存过字帖吧？”檀溪在空荡荡的屋里找了一圈，回报道:“殿下极少习字，常会写就行无需勤练。当初太傅送的字帖不也没收么？”
宇文凤面色微囧，漠漠道：“本宫倒忘了这档旧事。”她揪起眉头打量着手中紫毫，忽问：“姑姑，你本宫若是去睿娘娘宫里转转，是不是能要到几张四皇兄的旧作？去皇长兄府上也校本宫记得出事那年初夏皇长兄生辰，特意要四皇兄默了篇《九歌》以充寿礼呢。”
檀溪思忖着，心道：“殿下若想要，何不直接跟四殿下？殿下必会欣然应允的。”
“是啊，他肯定会应允，一写十几张往这儿送，补养不养了？”宇文凤将笔扔回架上，一面往屋外走，口中叹道：“算了，还是上街转转罢，一本字帖，也值不了几个钱。”
檀溪情知拦她不住，惟能紧走几步，连声唤道：“殿下当心着点！有什么事，千万记得找人送信回来啊！”
宇文凤挥挥手，扬长出府，取路东市青瓦街。她跟着洛琴斋来过几回，知道这条街周边尽是书斋画院，文房四宝、杂书画谱一应俱全，奈何她接连进出几家店铺，总觉那些旧朝大家的遗墨不过尔尔，心里最想学的，还是自家兄长那手隽秀楷书。从街心一家书铺出来后，她脑中忽一亮，豁然开朗：其实洛琴斋笔下行楷也挺好，何况自己府里有不少他抄录的琴谱，注释明详尽整齐，正好临摹。
“简直是舍近求远，竟还想着出来乱买！”她自讽道，心情立刻转好，脚下也悠闲起来，沿街一路闲行，慢慢溜达到了静园，敲开门后跟热切扑上肩头的白鸟温存一番，被秋茗告知洛琴斋不在家。
“不在？”宇文凤满脸的欢喜霎时凝滞，眉尖蹙起失落问：“怎会不在？……我知道了，他去坊里找陵先生了吧？”
“不是，公子去看赵公子了，是恐赵公子昨晚多饮了几盏，万一病发，在尚华无亲无故的找大夫也不方便，总得看一眼才安心。”
宇文凤想起昨晚分别时赵明风似乎心情很差，面具下半张脸如雪价白，还极力推辞不要人送，洛琴斋为矗心也在情理之汁…但心里就是难受得很，胸腔中酸涩难耐。她轻轻挥开还想往上颇白鸟，冷冷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赵明风是住在安海居罢？可是北城那家？”
秋茗极少见她冷脸，不由一缩脖子道：“公子走了约半个时辰，安海居……是内城南大街那家，靠着隆德门不是有一片古玩市么，就在那片，大约是清水桥头……”
宇文凤未等他完转身便走，几步出了静园，在清心街口略作思忖，选了洛琴斋最可能走的路。她不知自己满心的失落妒嫉和委屈由何而来，只知洛琴斋选择去看赵明风，而非如往常一样在静园等自己这件事，很令自己不满。她走得飞快，两眼不停逡巡着周遭行人，以期半途能碰上。很幸载，拐上内城南街没多久便一眼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径奔对街而去，堪堪避过几拨人流，大声叫道：“洛溱！”
洛琴斋吃惊地看着气息微喘立在自己面前的宇文凤，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宇文凤觉得喉咙里似乎梗住什么，半晌道：“想去清水桥……不是，想去那边古玩市转转，就碰上你了……”见洛琴斋眸中渐渐漾起笑意似乎看破自己的心思，宇文凤不由暗生羞愤，站得愈发笔直，昂首问：“你一早到这儿做什么？”
“看看明风，昨晚临分别时你也见了，赵公子似是不大好，为友一场，总该探视一二。”
“赵公子没事吧？”宇文凤勉强微笑问道。
洛琴斋摇摇头：“没见到，客店伙计他搬走了。”
“啊？！”
“我又问了掌柜的，昨晚明风回房后就有些不好，捱到后半夜央伙计去找了城中远亲，那家派人来把他接过去了。”洛琴斋语含担忧，“明风跟我过，他与京中亲眷生疏已久，除非事态紧急，否则不会来往的。”
“真的？不会出事吧？！”宇文凤当真觉到一丝慌乱，尽管她对颇得洛琴斋钦赏的赵明风并无多少好感，终归是自己熟识的人，不愿再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洛琴斋眉间忧虑稍霁，安抚她道：
“不会有大碍，等明风稍安必会送信过来。实在不行，我就让汨凰去寻，你别太挂心。”
“嗯。”宇文凤低应一声，抬眸道：“洛溱，我已经把《阳关曲》练熟了。你不是已经把那首《招魂九殇》改成琴谱了吗？我什么时候能学？”
“那现在便回罢。”洛琴斋向她温和笑笑，“我先听听《阳关曲》你练得怎样，再进新曲也不迟。”
宇文凤展颜一笑，两人并肩往内城南门行去。渐近城门，忽听远处马蹄声起，似有一支马队飞驰而来，洛琴斋放缓脚步，心中猜度定是哪家豪门贵胄，才能如此在皇城内纵马，不由修眉微蹙，带着宇文凤连走几步避进内道。蹄声渐近，透过豁开的城门，可见金旗猎猎，飞尘四扬，前驱骑卫的喝道声隐约可闻，随着马队的临近，城门守兵莫不分列两旁，为首都头扯着嗓子吼道：
“和王殿下回京，和王殿下回京了，闲人闪避！六殿下回京，闲人闪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