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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二)

两后,陈清将府兵事务暂托给手下副尉,带着重新裱好的绣像径奔侍郎府。看门厮早得了孙莫岚吩咐,闻是送画的,连忙去请孙莫岚。陈清心事重重地站在院中等待。他能觉出红衣自白龙寺回府后对这幅画格外关心,与其是担心流言,不如在害怕什么,恨不能立时从他口中确认画已送还两下无干。

陈清拧眉想着,目光落回到手中盛画的长匣上。他不知自己出于何种目的,把画送去画铺时不单要画师重裱,还让他照样临摹了一副,并未敢放在府内卧房,而是心藏在庆王赐下的宅子里。若此行探得这秦氏姐果真夭亡,便算是自己多心了;可倘若真有什么疑点跟王妃牵扯上,这画也能做个凭证……他烦躁地踱了几步,眉头渐渐舒展开,眸中充满果决:若当真有疑,我必得探查清楚后再回禀庆王,由他决断。

“后生好信诺啊。”

随着语声,孙莫岚来到院子将陈清让进客厅。陈清恭敬见礼,将画匣递上又再三道歉。孙莫岚取出画来仔细查验过,吩咐嬛送茶,眼里满含追思缓声道:

“佛诞日老身一时情急,让你见笑了。只是今年恰逢灯祷福,此日设祭能使功德翻倍,关系姐亡魂安宁,老身才恁般失态……”她着,声音有些哽咽,“姐过世时才刚八岁年纪,从成日跟在官人身边一刻不离,兄妹两个亲密得很!谁能想到飞来横祸,好好儿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整整十年了,老爷夫人为此接连忧痛离世,只剩我家官人日夜追悔自责,可这能有什么用呢?可怜姐到头来连尸骨都寻不到……”

她语声悲切,边边用帕子揩着两眼,陈清也不觉心头沉痛,欲好言宽慰,忽然听到那句“尸骨难寻”,陡地一警觉,遂自然地劝慰道:“实在是上无情!斯人已去,侍郎大人万不可沉溺悲思,自己也得保重啊……却不知贵府姐是如何亡故的?”

“落水……”孙莫岚遂将探亲原委事发经过简略讲了讲,轻叹一声道:“官人至今耿耿于怀不得释然,若非为官人赴考急着上京,怎会一路奔波劳乏,乃至船上人深睡不醒错过搭救良机?春江水冷又湍急,可怜我家姐即便命大侥幸没溺死,荒岭野滩的怕也冻饿而亡了……”

“您从庐水进京,走的是凤江转入白沙渚罢?”陈清沉吟着缓缓道:“那一片确实水流湍急野滩繁多,在下春时刚从那边走过一遭,不瞒您,若非雇的是经验老道的船工,轻易过不了入江口。那府上当时没向百姓求救,在江中野滩寻找姐么?万一被水呛晕搁浅在滩上,未必不能救过来啊?”

“……找了,四处寻人,又去县里官府求救,沿途渔民都请来寻找,最后只在临近江口野滩上捡到一只鞋……”孙莫岚声音沙哑,满含痛楚,“寻饶渔民、官府差役都救不得了,整整两不见踪迹,看这情形只怕已经冲入凤江里去,为鱼虾所……所……”

她再不下去,陈清有意安慰,见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又难以出口,心中自责不已。莫管王妃身份如何,在秦家人心中秦氏姐确实已经亡去,自己贸然上门探问只能让人家重新勾起旧痛。眼前妇人年纪半百两鬓苍苍,谁知是不是因太过思念亡人所致?想到这儿,他猛地起身冲妇人深施一礼:

“是我多话,贵府中事不该由我外人打听,又招惹您难过,在下给您赔不是了!”

孙莫岚慌忙一揩双眼,凄楚笑道:“这可实在怨不到后生身上,要怪也是老身一时没忍住,拉着你这许多。你今日费心将姐遗像送回,老身已感激不尽,哪有怪罪的道理?”

到遗像,陈清又想起孙莫岚携遗像去白龙寺的初衷,愧疚更甚几分,道:“佛诞日误了您往寺中祭奠禳福,您……可曾从新另行设祭?”他犹豫片刻,郑重道:“往生堂设祭,意在超度怨魂重入轮回,永生平安。此事到底与在下还是脱不开干系,待姐灵前佛灯燃尽时,还望嬷嬷知会一声,我愿亲自奉香送姐一程。”

孙莫岚微怔,暗自打量他一番,见他目光赤诚不似虚应客套,遂缓缓点头道:“姐灵前奉有佛灯九盏,将燃三七二十一,再续三日祭灵。后生若有意,下个月十七到寺中一见罢。”

陈清一口应下,起身恭敬施礼,告辞离去。他急急离了侍郎府拐入主街,寻一处茶楼上雅阁安坐,问茶博士讨要来纸笔墨砚,凝神静思将刚才探得的细节梳理一番,注意力停留在秦家人夜泊白沙渚的日期上。

“廿一到廿三……”陈清蹙眉喃喃着,提笔着重勾划出,又陷入新的沉思郑春寒料峭水浸薄衫,就算那姐命大洇到野滩上,至多苟活寥寥数日……她又如何到达千里之遥的金陵城,甚至寄身越王府?他本不擅长分析,此番推演着实耗费他不少心神,到最后不由暗暗自嘲:

“八岁孩子在白沙渚能活下来本就不可奢想,还一步步荣登郡主位远嫁和亲?算了吧陈清,你简直是异想开!”他闷闷想着,一转念又自责不已:“就算不可能,却不该忘了‘万里有一’的古训啊!若王妃当真是秦府姐,千里迢迢嫁到大楚难道只是单纯的想做王妃?殿下好不容易从西北述职回京,若因我瞒报此事日后受累,岂不有负殿下信任?”

他百般焦躁下忽的灵光一闪,想起该从何处入手查探了。他依稀记得十年前好像有南瑜使团访京,必经凤江水路,只需查找太和十四年来访使团行程记档便可解惑。使团记档……在礼部与鸿胪寺都有存录。

想出了暗查途径,陈清心中沉郁顿时一扫而清。他收好纸笺打发了茶博士,快步下楼回王府,脑中依次掠过相熟之饶面貌,终于找出一名供职鸿胪寺仪队的相善校尉。

“我与洪三关系还不错,开口托他帮忙应有七成把握……只是这借口要万无一失才好……左右一时也出不得府,慢慢琢磨,怎就编不出来个?实在不行,还有秦府那位嬷嬷,言辞心些就是。无绝人之路,总能找到办法的。”陈清踌躇满志地想着,步伐愈加轻快,须臾间便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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