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
清晨的风带着郊外草木湿露气息穿过城门甬道。宇文凤倚在城墙根下，听凭青马在旁嚼着石缝中野草，百无聊赖地看着进出行人。不多时便见街口转过来北宁王行队，如意料之中，相送车马并不多，除却两三名武将勋戚，便是端王府马车。她扯扯衣裾，轻叹一声慢慢走上前，微笑道：
“姐夫好走，一路保重啊。”
“那就承七妹吉言了。”北宁王笑道，宁王世子也下马过来，满眼不舍与她道别。宇文凤心不在焉地应着，两眼频频瞥向端王府马车，心内思忖不定：兄长竟与四嫂一道乘车，看来身子还是弱……
北宁王跟几名旧识话别既毕，策马到端王府车驾前，弯腰在窗格上轻一叩，温声道：“就送到这儿罢，无需出城了。”
车帘微动，穆云苏下了车，眼眶微红抚着马鬃一言不发。北宁王翻身下马，轻按上她肩头，语声低沉道：“当年你离开北疆时，此去京城是毕生所求，让我只管放心。路是你自己选的，也要自己走下去，云苏，我北地儿女言出无悔。”
穆云苏努力压下喉头酸胀，哑声道：“我何曾后悔？王兄真是越来越爱操心，你就安心回北疆罢，母妃跟前替我尽一份孝便是。”
北宁王笑意苍凉，见随后下车的宇文曌站在不远处刻意避开一段距离，遂安抚般拍拍穆云苏后背：“玉壶还有事找你，你先去罢，我有话跟四皇子。”
穆云苏一瞥宇文曌，垂眸往宁王马车走去。宇文凤正疲于应对安抚宁王几个孩子的不舍，忙不迭将位置让出给穆云苏，徒一旁，暇眸看向跟北宁王交首私语的宇文曌，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还是面带病相。”她一边暗忖，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下抠索腰间刀柄纹路，“一看就瘦弱，跟三嫂有得比。那一病……他到底亏耗了多少？……”
许是感觉到了她过于直接的目光注视，宇文曌忽然看过来，惊得她一颤，飞快扭头，转而盯着北疆旌旗一动不动。
“不必送了，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讲究这些虚礼。”北宁王跟宇文曌言尽，扳鞍上马向四面拱手，朗声笑道：“诸位保重，王这便告辞了。”
宇文曌静静看着外甥甥女流连不舍上了车，宇文婧掀着车帘摆手不迭，他淡笑还礼：“王兄慢校臣弟恭送皇姐。”
城门守卫喝开百姓，北疆亲兵拥车马出城，过城门的一刻卷地风起，吹动旌旗猎猎作响，兵丁铠甲反射得朝阳日光隐约刺目。宇文凤出神片刻，待要牵马离去，恍见宇文曌仍立在车前往这边看，心中登时一紧，用力攥住马缰。
本以为心结早已释怀，却不过自欺欺人。细算起来事情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但每每见到宇文曌，她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初闻表姐噩耗那宇文曌落泪情景，连带自己的慌乱心痛。那种感觉太煎熬，她只能一味回避。
“七妹，一起回府吗？”穆云苏此时已心绪平复，含笑问道。
宇文凤扯着嘴角一笑：“……我还要进宫给睿娘娘请安，暂不回府。”
穆云苏有些失望，喃喃道：“是么……可惜，一直要七妹到府里坐坐，用个便饭，了这些时……”她无奈一笑，“七妹总不得希”
宇文凤心知她意在弥补自己和宇文曌之间隔阂，但自己一来不敢见宇文曌，二来心思全在学琴上，三番五次推却不免有些过意不去，遂讪讪笑道：“今确实要进宫……改吧，改一定去给四嫂请安。”
穆云苏摆手笑笑，揽衣登车。宇文凤越发紧张，眼睁睁看着宇文曌缓步行到自己面前，温和一笑道：“可是有心事？怎么魂不守舍的。”
宇文凤堪堪压住躲避的本能，垂眸不语。宇文曌眸色黯淡几分，缓声又道：“云苏是真心想与你往来……听檀溪，你还是去武院？武院离王府不远，好歹中午过来用饭吧。师尊饮食上不讲究，你尚是长身子的时候，不可大意了。”
宇文凤飞快看他一眼，忽出言问道：“阳春三月最是万物荣生之时，我好歹还出门走走，你呢？除了宫宴，你可曾出府半步？就连四嫂手足团聚，也是宁王殿下拖家带口去的你那边……”
她好不容易鼓足胆气了这许多，到底没问到最关心的那点上。果然还是怕，怕关怀出口被无情忽视，一如自己当年对待兄长的所为——想到此处，她心中油然生出莫大烦懑，狠狠咬牙，心中暗暗把自己一顿批驳，凭借一片戾气，盯着宇文曌道：“我问你，你那病究竟怎么样了？”
宇文曌见她眼眸微微发红，掂夺片刻，云淡风轻道：“我不瞒你，旧年落下的病症很难根治，左不过由玉老大人定时依脉诊断，想法子调理罢了。之所以不出府，一来确实稍有好转，更要心；二来……病发那几你也看见了，挺唬人吧？我故意传得严重些，免得日日随朝，与父皇彼此尴尬。”
他不经意地着，两眼却不放过宇文凤脸上神色。他对宇文凤性情拿捏得可谓十成准，宇文凤见他和颜悦色直言病势状况，既未冷言自己乱操心，也没张口闭口“不过尔尔完全无碍”，心内不禁豁然，眼底紧张消散大半，神情也不自知地放松下来，犹故作严肃道：
“玉老大人医术精妙，对皇兄此病也是从头诊治到尾，自然错不得。清晨风凉，皇兄尽快回府罢。还有，皇兄既是以病体未愈为由不上朝，就莫要在人前晃，若传去父皇耳中，又要多事。”
“我自有分寸。你不是还要进宫给睿母妃请安么，快去罢，也替为兄道一句平安。”
宇文凤一口应下，策马往宫城而去。宇文曌目送良久，方缓步回到车旁，之前面对宇文凤的温情尽去，唯余落寞。他并不避忌车内穆云苏，管自唤过心腹侍卫，淡淡吩咐道：
“传信公主府，让夏轩去后街见我。”
侍卫领命离去。宇文曌望一眼行人熙攘的长街，轻轻喟叹，敛衽登车。驭夫扬鞭，平稳驾着辕马融入到来往百姓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