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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秦桓穿过院落来到昏暗书房,随着门扇合拢,眉间笼上一层烦郁。他缓步走到书架前,从尘封许久的顶层取下一只卷轴,徐徐展开,秦宛月少时绣像映入眼帘。他冰冷目光锁住苍黄画卷上略显模糊的女孩笑颜,似乎又看见了白日那张妍秀面容。

屋门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声,孙莫岚悄然步入,瞥见他手中拿着的画轴,眸色微滞,低语道:“公子,莫看了。”

秦桓纹丝未动,沉默良久后迸出一声嗤笑:“寒江落水,随波漂流,她还真是命大,竟能挺过去。隐姓埋名十年,蒙混一个公主位衣锦荣归,真是好手段,不枉父亲生前对她寄予恁般厚望。”

“……公子,您真的笃定南朝公主就是姐吗?”

“是她。”秦桓眸色阴晦,“示人假面,一言一行虚情作态……我绝不会认错。何况她自己也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着,自嘲一笑,“偏生大婚当日,礼部选了我去宫中接她,主持婚仪的也是我……还真是孽缘不浅。”

“依公子看,姐此番回楚,可是怀恨而来?”

“自然怀恨,我看她不定咒我当场立毙呢。”秦桓慢条斯理卷起画轴,“我倒想看看,从前那个娇姐发起狠来能做到什么地步。入主庆王府又如何,庆王也管不到我礼部头上来。”

“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毕竟十年不见,以姐当时落魄境地,今日能风光回来,绝非等闲女子,谁知这期间都经了些什么?怕就怕她不择手段,要置公子于死地……”孙莫岚得自己心内沉重起来,眉头紧锁,再不言语。室内静默一刻,秦桓出言道:

“嬷嬷得闲时去四娘处问问,看可曾卖过奴婢到庆王府内。若有,想法子笼络住,或可时常递些消息出来,省得不明就里被人坑害。”

孙莫岚眼眸一亮,心下笃定了些许,遂告退出了书房。秦桓负手静立案前,眸中闪映着簌簌跃动的烛火。他又重复仔细回忆着日间与秦宛月偶遇的情景,直到灯花哔剥炸响,晃神中眼前飘过当年寒江上女孩跌落江水的一幕。

“侥幸逃得一命就苟活着罢了,非要回来,让人不得安生。”他喃喃着,吹熄了红烛。

秦桓惯来沉得住气,陡然发现秦宛月尚存于世,也不过吃了一惊,待他次日晨起已将此事抛开,换好官服便登车前往礼部,料理派在自己手中七公主立府事宜。

宇文凤从就极其艳羡几位兄长能在外立府,如今自己也有了公主府,自是无比激动,一夜几乎没合眼,及至黎明破晓便再也躺不住,干脆起身在庭中一圈圈转着,频频望向际,恨不得下一刻就能看见朝日破云。

她再急,流程还得照旧走,待她拜谢完圣恩,光早已大亮,清祥宫中一应箱笼俱都打点整齐,开始搬迁。宇文凤满心雀跃,捺头登车径往公主府而去。车队行有一刻,终于停在一座金漆府邸前,随行宫女未及挑帘,宇文凤已轻盈落地,车厢中传出檀溪满含无奈的一声:

“殿下,稍安勿躁……”

宇文凤几步跃上汉白前阶,口中道:“早知道这么慢本宫就骑马来了,谁耐烦坐车!”她略一扫视,问身边引领内监:“这是王府后街罢?那边墙头全是高树的府苑,可是三皇兄的府邸?”

“殿下所言正是。”内监含笑引她往门内走,“您看,此处虽是后街,相对僻静,但跟诸位殿下的府邸相隔不远,往东绕是和王府,西边一拐便是晋王殿下的后府门。端王殿下的府邸虽在街,妙在与公主府背靠背,仅隔一条阴巷——前后都有照应,如搭下住在宫外,陛下也可安心。”

“原来如此,父皇倒是为我费心了。”宇文凤唇角噙笑,眸中隐有一丝烦乱。檀溪紧跟在她身后,仔细端详一番屋宇庭院,问:

“不知这府苑依什么规格建的?府兵多少?可都妥帖?”

“院落三重,府兵八十,跟寻常公主府一般规制。府中随侍嬛婢、各处役使,加起来总有百二十人不止,姑姑大可放心。”

内监得笃定,檀溪脸上担心却未消减,上前对宇文凤道:“殿下,您不再斟酌一二么?依奴婢看,还是回宫住的好。外府不比内廷,城中鱼龙混杂,不乏鸡鸣狗盗之徒,纵有府兵,哪能确保无虞?”

“父皇煞费苦心为我立府,我怎好不住?”宇文凤着,边走边随手一指前面立在门庭两旁的府兵,“姑姑可看见了?父皇为我挑的这些侍卫落地无声,行走迅捷,必是营中精英,还怕几个宵不成?”

“殿下怎就这般放心?怕不是殿下想出宫自在,故意哄奴婢罢?”

宇文凤双颊微红,急切道:“本宫在武院历练了这些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姑姑不信,只管问父皇啊!”

引领内监见状,忙笑着插言道:“溪姑姑无需担心,这些府兵均是任老院使亲自拣选,又请端王殿下过目才定下来的,俱都以一顶十,况且公主府门禁森严,谁敢造次?”

宇文凤一听,止步驻足在内院门前,似是欣赏装潢素雅的黛瓦青墙,若无其事地问:“府兵……都是四皇兄选定的?”内监应是,她唇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回身向檀溪道:“姑姑,你可听见了?四皇兄亲自筛选,姑姑还怕不妥帖么?”她转回身,看着不远处青石径后花架回廊,微笑道:“此府极好,本宫甚喜,以后就住这儿了。”

清祥宫箱笼并不多,午晌前后便已归置停当。用过午膳,府内大下人排做几列,上前见礼。宇文凤对一众府兵极为关注,特将总领留下问话,檀溪在一旁听得清楚,她分明在想方设法打探这八十名府兵中有没有端王府安插的眼线。

“属下本是金吾卫南营左副使,入营迄今已五年有余,平日都在东宫一带轮值,”领队重复了不知第几遍,“蒙营使大人看重,前来护卫七殿下。七殿下师从老院使,论起来还是属下的师长,属下必会尽心尽力,绝不渎职!”

“你是师尊选的,本宫自然放心……你在东宫一带,可常见端王么?”

“东宫无主,从前和王殿下倒常去转转,近些时鲜有人迹,属下只管当值,几位殿下均不曾见。”

宇文凤见他反复咬定从未与诸皇子有来往,情知再问不出其他,遂摆手道:“你——你是唤作夏轩是吧?既然这府邸前后都有皇兄们照应,夏总领也不必太心,晚上看严些,白二十人轮值就行,可记住了?另外后园不是跟四皇兄后墙相接吗,也不必大派人手去戍卫。行了,你下去歇着吧。”

待夏轩领命告退,宇文凤便飞快转入内室更换便衣。檀溪跟在她身后,无奈道:“殿下又要去哪儿?刚搬入公主府,您就安生一日,明再出门也不迟啊。”

“闲着也是闲着,不然跟没出宫有何区别?在外立府不就这点好处么!”宇文凤意气飞扬地着,“再了,我被父皇禁足在宫半个月,也该出去转转了。姑姑放心,晚间必归!”

檀溪情知劝她不得,唯能叹口气,停了片刻,又道:“殿下方才盘问夏总领,可是不放心金吾卫?还是不放心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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