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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那我是不是……该去看看表哥?”百般忖度后,沈梦华佯作淡定地心翼翼问母亲道,“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沈夫人看看她,冷哼一声:“亏你还知道礼尚往来!可你别忘了,姑爷现在是礼部侍郎,堪堪压住司隶,岂能容你走亲戚似的随意来往?真是白当了这几年侍郎夫人。”

沈梦华面颊蹭地涌上两抹晕红,幸得夜色下未被察觉。她语调越发局促,唯唯道:“母亲教训得是……那我回去跟侍郎商量一番,再做决定罢……”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如明镜似的,自己绝不敢在秦桓面前提此事。按探望表哥在常理之中秦桓未必不许,她大可一试,奈何思来想去,她宁可强忍相思,也不愿在寡情的秦桓面前多一字。原本满怀希冀的心情当即跌落,再提不起半点精神。

陪沈夫人转了几圈,合碧寻来道一声色已晚,沈梦华闻言方记起临行前秦桓那句冷漠的“早些回府”,再问过当下时辰,浑不知已然定更过半,心下不觉吃了一惊。侍郎府素来二更熄灯,回府晚了必要被秦桓诘问,日后监管更加严苛……沈梦华急忙命人备车,又差人去找姐,待郑氏牵着秦如月跑着赶来门口,几人匆匆上车,车夫一路催马奔秦府而去。

母女二人依偎在昏暗的车厢中,俱都不出一声。秦如月因临别时不舍郑氏,又觉今后不知何时才能再随母亲出府,心中难过;沈梦华则是对即将面对的秦桓冷言质问而心内战战兢兢。似是过了许久马车才慢下来,车夫甩个鞭花轻吁一声停在府前。下了车,沈梦华僵硬地扯扯衣袂,携秦如月往后堂走。转过月儿门,便见昏暗树影间闪出斑驳灯火,不由微怔,心想难得今日秦桓没往书房去,竟这么早便回房了?

房门开时,孙莫岚正在案前伺墨,见沈梦华入内,撤步施礼。沈梦华应着,眸光闪烁直望秦桓脸上扫,觑着他烛灯下明暗莫测的面色,试图揣摩他此时心绪。秦桓听得妻女进屋,并未抬眼一看,自提笔写着什么,冷冷道:

“临行前还信誓旦旦回来补课,只怕写不得几个字,就该拿着孩子困倦、熬夜伤身为由,就此撂下了。”

“……今日母亲身体见好,一时高兴,留下用了饭,多了会话……”沈梦华低声细气道,不着痕迹地松开秦如月。女孩低垂眼睫默默上前,恭身轻轻叫声“父亲”,秦桓似未听见,窸窸窣窣地翻过纸页,眉宇间半分波澜也无,垂眸又道:

“多一会,就直拖到二更,果然是——母女情深。”灯花一爆,烛光摇摆了几下,他顺势取过黄笺铺开,一双狭长眼眸转向孙莫岚,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嬷嬷,你去厨间吩咐撤灯收火,再来领姐回去安寝。”

孙莫岚领命出了屋,室内的沉寂让沈梦华更加窘迫,她几次掂夺,勉强一笑道:“官人……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

秦桓手下未停,也未曾答言,直到笔走游龙将奏折写完收好,才缓缓靠在椅背上,看向秦如月问:

“今日七公主寿宴,可开心?”

他破荒地一改往日对女儿不闻不问之态,秦如月摸不准他意图所在,左思右想,如实道:“开心。”

秦桓想是兴致不错,继续问道:“可见到什么有意思的人?”

“……有一位玉姐姐……”秦如月抿唇思量片刻,再补一句:“……人很好。”

“听闻南瑜公主未及终席便辞去,可是宴上出了什么差错?”

本就幽沉的眸子掩入暗影中,虽看不清他的神色,沈梦华知道这是冲她问的。沈梦华心思此刻鲜有地灵快了些,思及秦桓任礼部侍郎,此番公主寿宴便由他筹办,若出了差错难免会被问责,忙答道:“南瑜公主因体弱不堪久坐,才告辞回的驿馆,与宴席列设并无干碍,且妾身亲眼所见,璇玥公主确是体质弱于常人,又从南瑜一路舟车劳顿过来,精神不济,也是难免。”

“……璇玥公主……”秦桓轻轻念着这个称谓,眸色难辨,“你看见她了?”

沈梦华见他询问自己,满心尽是惶恐,迟疑道:“……是。璇玥公主到席时,妾身恰与宛如上殿为七殿下贺寿,正好撞见正面,公主还跟宛如了几句话,和善得紧。”

她不知自己错了什么,平白只觉话一出口,秦桓神色微变,语声也带出几许阴冷,缓声问道:“哦?那还真是巧……都了些什么?”

沈梦华追忆着,磕磕巴巴讲述一遍。原本席上她与璇玥公主就只打了个照面,话不过三句,寥寥数语便全盘托出,秦桓听得倒是入神,待她讲完犹在沉吟,目光飘渺地徘徊在红烛火苗上。不知过了多久,孙莫岚叩门进来秦桓方惊起般回眸,只见沈梦华仍僵挺地立在原地半丝没动;再看一旁的女儿,倚在沈梦华身侧头一点一点地,已盹得睁不开眼。

“孙嬷嬷过来接宛如回房睡觉了。”见他回神,沈梦华忙道,“官人……官人可要歇息么?”

秦桓随手一拢袖袂,敛衽起身,“书房里还有些事,你自己先睡罢。”

沈梦华隐约觉得他此刻心情不算太差,见他就要出门,脱口便道:“今日听母亲,表哥调回京已经有些时日,期间对妾身父母多有照顾,妾身想着该当回拜,但不知官人……官人意下……?”

“柳司隶啊……”秦桓停住脚,似在忖度。

“是!是……”沈梦华连连点头,强按捺下激动的心绪,不错眼珠地看着他。

片刻,秦桓道:“过几日庆王大婚,礼部有的要忙,等大婚完了再。”

他没有直言拒绝,沈梦华大喜过望,禁不住展颜暗自庆幸,忽听秦桓又道:“以后不管去哪里,一言一行自己都要留意,莫落下把柄让人拾了去。”

“是,妾身明白。”沈梦华答得格外恭谨,又想尽一尽为人妻的本分,两手交握温声道:“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官人放心,妾身必定仔细,不会败坏了府中声名。”

秦桓对她此言无动于衷,眼眸里反是流露出淡淡嘲讽,道:“让你做什么,照办就是;想那么多,难为自己?”

他此言一出,如冷水兜头浇下,沈梦华难得升起的热情登时湮灭,温婉笑容也僵做一处,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而出,门扇开合的瞬间,一股晚风寻隙侵入,挟着深夜湿凉扑在她身上。

“……能去,能去就好……”她茫然立在空寂的屋内喃喃自语着,心神稍定,便见合碧带着两名嬛叩门而入。她深吸口气,重拾素日里宽和笑颜,轻声道:

“打水来罢,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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