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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宇文凤次日光将曙便醒了,穿衣洗漱后踱出厢房,沿游廊闲行一刻,见庆王从屋后快步走出,劲装快靴,一旁亲随手捧长剑,想是晨练方归。他一眼瞧见宇文凤,颔首笑道:“七妹起得倒早,待为兄更衣回来,一起用膳。”

宇文凤应一声,举袖拭去廊台上微凉的晨露,坐下等候,不一时,庆王已换好朝服衣冠,走来带她一同往上厅去。桌上清粥温热,菜精致,宇文凤昨夜一碗河漏吃得不知滋味,腹中正饿,当即埋首吃起来。庆王见状自取箸进膳,待宇文凤放下碗揩唇,方徐徐道:

“清祥,华姑娘离世,老夫人重病,为兄知道你难过,但贸然直言乃致触怒父皇,实为下下之策。你性子太直,若言辞稍加委婉,能免去大多口角……为兄并非你性情不好,只是今后要更加心……父皇年纪大了,又极易多心,有些事,能不提就不提。”

宇文凤见他语气措辞心得紧,不禁一笑,道:“三哥,我明白。过会儿我就回宫,跟父皇好好儿陪个不是,些好话也就完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果然大了就明事理了。”庆王嘴里称赞,眸中却不掩忧虑。宇文凤自知转性太快,难免令人生疑,遂扬眉道:

“是啊,也该想开了。我向父皇服软,意在挽回僵局,跟我嫌他心胸狭隘不冲突;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断不会跟父皇这些了,皆大欢喜。”

庆王听在耳中觉得颇有道理,只隐隐有些别扭,转念一想,她既能出此言,必会付诸行动,如此最好!便也含笑道:“为兄马上就要入朝,你可要随车,让为兄捎你进宫?”

“不用,多谢三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拒绝得干脆,庆王也不再强求。一时饭毕,兄妹二人并肩往前庭走,宇文凤昨骑的灰马已经牵来,王府车驾尚未备好,两人在庭中稍候,宇文凤遂问:“听三哥为迎娶南瑜公主,大兴土木修建了个园子,果真如此么?”

庆王干咳一声:“不是南瑜公主,是你日后三嫂,莫要叫错了……为兄听闻上官氏性情沉静,喜调香莳花,就想着将后园重新布置一番。你三嫂体弱,待新园落成,也能时常在里面走走,散心将养。”

宇文凤暇眸,看着琉璃瓦上薄薄的金辉,道:“三哥婚期可是四月十八?待吉日那我必会登门道喜,只怕贺礼不精,三哥不嫌吧?”

“怎会?七妹只管来,便是空手上门,为兄也是欢喜的。”

两人话间马车停在府门,宇文凤待庆王登车,自己也扳鞍上马。忽听轮声辘辘,前面空旷的街口拐出一驾车马,缓缓驶来,一名庆王府兵讶异一声,自语道:“太医院的车……这么早来街做什么?”

车到近前,宇文凤抖缰上去高声询问:“不知车内是哪位供奉?从何处来?”

驾车内侍匆匆勒马,打恭笑道:“奴才给庆王殿下、七殿下请安。这是玉老院首的车驾,才从端王府里出来,正打算回太医院呢。”

宇文凤眉心一蹙:“端王府?端王怎么了,竟劳动院首一早赴诊?”

车帘一掀,露出玉老太医的面容,老人颔首,徐徐道:“殿下无需惊惶,端王殿下不过昨晚稍有不适,王妃娘娘忧心,才请老臣过府看视,已经无碍了。车内可是庆王殿下?——老臣临行前,听见王妃跟殿下商量,怕是今日不得上朝了,奏疏想来稍后便会送去宫汁…”

一阵响亮的马蹄声打破初晨静谧,一名端王府兵连连打马自街头转出,目不斜视地往宫城奔去。庆王掀开车帘,举手以答老太医的告退,随后转向宇文凤道:“七妹,既然玉院首无妨,那便没事,七妹莫要太过着急。朝会在即,为兄先行一步了。”

“三哥慢走。”宇文凤随口应着,在马上凝眉思忖片刻,轻踢马腹径奔端王府。到了门口下马拍开府门,她叫住意欲通传的府兵道:“不要惊动你家殿下,本宫只问几句话,请四嫂出来即可。”

府兵先将宇文凤安置在前厅,遂应命赶去通传,不多时,穆云苏疾步走出,笑容略显勉强:“七妹突然造访,有什么事么?”

她面色极差,眼底乌青,眸中血丝密布,显然一夜操劳未眠。宇文凤不多言,径自问:“他到底怎么了?现在如何?”

“殿下那心悸的毛病犯了。”穆云苏倦声道,眉宇间尽是愁绪,“幸得玉老大人救护及时,已行过针,刚服药睡下。”

宇文凤心口猛地一跳险些叫出来,忙问:“心悸?……他从没有心悸的毛病啊?!”

“殿下是旧年积郁落下的病根,一直瞒着外人。”穆云苏着,扶膝缓缓坐下。“昨中午殿下先有不适,待下晌听七妹惹得皇上勃然大怒,更觉心口发疼,强撑着进宫向睿母妃探问,得知七妹决然离宫不知去向,又匆匆回府点派府兵寻找,即至定更一直没有消息,我见殿下面色白得吓人,悄悄命人去请玉老大人。期间殿下突然晕厥,气息都快没了……若非玉老大人及时赶到施救,只怕,只怕……”穆云苏拿绢子飞快抹一下眼,看着眼睫直颤的宇文凤戚戚道:“七妹,万一殿下因你有个好歹,你待如何自处?你眼见就十八岁,该对自己所作所为负责了。殿下已经够忧心繁累,别再让他为你的一时冲动耗费心神,行么?”

她沉默片刻,慢慢敛衣起身,身后忽轻轻响起一声:“我错了。”她惊异回首望向宇文凤。

“四嫂教训得是,我错了。”宇文凤双眸微红低声道,“是我没顾及到哥哥……我想看他一眼,也好心里放心些……”

穆云苏微微颔首,带她往内院走去。一路行到上房,穆云苏遣退侍婢,轻轻推开门扇,轻轻道:“你自己进去罢,殿下好不容易睡安稳了,千万不要弄出声响……”

宇文凤默然,向她深施一礼迈步入房。屋门悄悄合拢,帷幕尽垂,室内幽暗,浮动着苦涩的药香。宇文凤心拨开帘帐,走到内室床前,凝视着床上沉沉呼吸的人,不觉喉咙发胀,忽想起穆云苏的叮嘱,她慌忙抹着眼角,轻轻跪在脚踏上,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无声地喃喃道:

“……我不会再让你为我操心……我会努力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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