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但徐氏是个女人,相公的摸样,一看就是有急事,她不敢多嘴,只得缩卷在内,心翼翼的抱紧怀里的东西,尽量让自己坐的稳一些。

马车行得非常快,就如李林此刻的心情。

李林实则是清楚的,自己这一跑,便是坐实了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罪名。

但他不敢不跑,人在危机时刻,是不愿让自己涉任何险的,饶本能便是求生,用尽各种方法!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门,他没有走大路,走的是偏僻的路。

打算从前方的暗月林,横穿而过,抵达最近的城镇,再换水路离开。

这是最保险的路径,暗月林地势陡峭,树木丛生,因为树叶密集,视角也并不好,只要进了这里,便等于然的屏障,轻易不会令人寻到。

李林一路快马加鞭,眼看着暗月林就在眼前,他脸上紧张的神色,到底缓和了些。

一松懈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全身冒汗,额头冰凉,嘴唇还干得起了裂子。

舔舔唇瓣,李林回头往车厢内换了一句:“拿点水来。”

里头,没有人回应。

李林以为马车疾驰,徐氏没听到,又加大了声音,唤了声。

可里头,依旧半点声音也没樱

李林皱皱眉,一只手捏着缰绳,侧身,撩开车帘,正要冲里面大吼,却发现,里头一个人也没樱

车厢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徐氏的半分身影?

李林愣住了,浑身僵硬得仿佛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而就在此时,马车轮子不巧卡到了一块石头,只听大马嘶鸣一声,马车重重颠簸一下,李林身子一歪,毫无设防的,便从车上摔了下来!

身子磕在繁复混乱的碎石地上,全身疼得冒血。

手臂上,背上,顿时出了好几道红口子,李林疼得呲牙咧嘴,但等从地上爬起来,再三确认那倒落的马车里,的确空无一人时,这点外在的疼痛,已不算什么。

“娘……娘子?娘子?”在空旷的郊野上,他试探性的唤唤。

周遭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回应。

这种诡异的安静,令李林觉得毛骨悚然,他咽了咽唾沫,看看远处刚刚行来的路,又看看前方,近在眼前的暗月林。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爬起来。

用瘦弱的身子,费劲的将马车扶起来,重新把马拴好,爬上车,捏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无论他的妻子是如何不见的,此刻,李林都不想考虑。

他现在,无暇顾及别人,他只需要自己活下来,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李林驾车的速度,又快了一倍,尽管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安全了,但他不敢再放松,他只能等到真正安全了,才敢松一口气,现在他需要全力前进,需要保住他自己。

终于,马车进入了暗月林,果真,一进来,瞬间暗无日,视野,立即便不明起来。

可这种昏暗,却令李林心安,他终于得以喘口气,而因为暗月林中地势更差,马车前行,也变得越发困难。

李林不得不放慢速度,摸索着往前走,这一走,便不知不觉,走到了密林中心。

“吁。”远远地,看到前头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晃而过,李林愣了一下,拉停了马儿,紧张的朝前头张望。

这种地方,不应该有人才是,莫非是什么畜生野鸟之类的?

李林猜测着,又仔细听听,确定前面没有半点一样,又催着马儿,继续走。

马儿的脚步还是很慢,等走到方才看到的那个位置时,那儿,却是什么都没樱

李林暗叹自己眼花了,却更加谨慎的盯着四周,一刻不敢松懈。

而就在这时,眼前,一阵白光,乍然而过。

李林眼睁睁看着那白光在自己眼前炸开,顿时吓得尖叫一声:“啊——”

这惊叫声,惊醒了林中的鸟儿。

顿时,无数茂密树丛中,飞出来几十只鸟儿,扑腾着翅膀,带着一身的灰尘,抖落。

李林被抖得满头狼狈,但此刻,他却无力计较,甚至连一丝的抱怨也不出,只因,另一幅画面,已占据了他整个瞳孔。

看着眼前飘飘荡荡的白色衣裙,李林满头大汗,他浑身颤抖的再三确定,自己的跟前,的确站了个人。

而这人,却竟是,悬空站在半空中的……

“鬼……鬼……鬼……”李林结巴起来,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当真有鬼。

想到自己妻子好端赌在马车里,突然失踪,他顿时双腿躁抖,牙齿直打架。

那悬在他跟前的,是个白衣女子,女子长发遮住脸庞,令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她的脚,正对着李林的鼻子,而她整个人,就站在李林面前,浑身泛着冷气,靠得他极近!

李林觉得自己快晕倒了,但他偏偏无法晕,他想,若是手上有块石头,他会毫不犹豫的砸在自己头上,让自己一觉不醒,彻底睡过去。

可他没有石头,而那空中女子,也缓缓的弯下腰,将冰凉,带着湿气的手,贴在李林头顶。

头上一片沁凉,李林觉得,自己脑袋仿佛已被人割掉一般,冷得让人发狂。

那白衣女子,此时,缓缓开口:“李郎……”

熟悉的称呼,几乎令李林当下发狂起来。

是她……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自己明明将她推下河了,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出现,是鬼吗?还是梦?

对了,是梦,一定是梦,自己现在一定是在做梦。

李林拼命的安慰自己,催眠自己,却听那女子,还在话:“李郎……我好冷……”

李林“啊”的尖叫一声,抱住头,身子一寸一寸后退,生生爬进车厢里。

一进去,他才发现车厢里,全是水,木质的车板上,至少有半寸高的水渍,他一进去,便被凉了一身,半个身子都湿黏起来。

水……这里……怎么会有水?

而这时,车帘轻轻晃动一下,接着,帘子打开,一颗黑洞洞的脑袋,凑了进来。

“李郎……我好冷,你抱抱我……抱抱我们的孩子……”女子着,突然将手伸进衣服里,在里面不知掏了什么,过了半晌,她将一个血粼粼,满是怪味的东西挖出来,递到李林鼻尖前:“这是我们的孩子……长得好像你……”

李林凑近了才看清,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只拳头大的死老鼠。

老鼠死不瞑目,一双发红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仿佛随时会跳起来,扑上来咬他一口气。

“李郎……我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女子满是血浆的手,覆上李林的手背,似乎感受到李林的颤抖,她突然“咯咯咯”的笑起来。

一个被长发遮住脸庞,全身除了黑色长发,便是白色衣裙的女子,就这么笑的开怀极了。

随即,她歪歪头,那动作,仿佛要将脑袋搬下来一般,她“看着”李林,声音阴森又悚人:“李郎……你怕我吗?”

李林没有回答,但车厢里,弥漫出一股尿骚味。

女子又一次笑了起来,还是那“咯咯”的笑声,笑得人毛骨悚然:“李郎,你为什么要怕我?我这么爱你……我还为你怀了我们的孩子……你抱抱他好不好……李郎,孩子在叫你……他叫你爹,你听……你听……”

“啊啊啊——”李林再也受不了,看着那已经到他脸上的死老鼠,他几乎哭了出来:“喜儿,喜儿……我错了,你饶了我,你饶了我好不好,我去认罪,我去伏法,我去坐牢,你饶了我,饶了我好不好,是……是我贪财好色,是我见财起心,是我对不起你,但喜儿……我是爱你的……你知道的,我是爱你的,对不对……”

李林努力的还在争取什么,他的语气湍急,声音因为快速波动,几乎变调。

白衣女子又一次笑起来,这次的笑声,变得甜蜜起来,柔和起来,接着,女子温柔的将那死老鼠,放在李林的怀里,自己,突然倾身,用全是血红腥臭的手,猛地抓住李林的身子,将他死死抱住!

身上的冷气,快速蔓延,就在李林以为自己就要被冻僵时,却听细弱的女音,在耳边笑着:“李郎……你是爱我的……我知道,所以,你来陪我吧……”

话音一落,几乎是下一刻,李林脖子上,便多了一只手。

这只手干瘦纤细,宛若枯柴,丑陋不堪。

李林只觉得呼吸被掐,满脸涨红,当下,便喘不过气来。

李林很想求救,但他一个字也不出,他拼命挣扎,但白衣女子的力道,却宛若金刚,将他卡得严丝合缝,一丝不漏!

李林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迷蒙,头脑越来越不清,脖子上的手,越来越凉,他……难道真的要死了?

不……不,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可此刻,想不想,已容不得他。

同一时间,马车外面,站的规规矩矩的一排衙役,无聊的着闲话:“没想到,四子扮女人,还挺像的。”

“我觉得不像,他没有胸。”老壳头嘿笑道。

胡哥踢了他屁股一下:“不是揣了两个布包了吗?那胸可大着呢。”

老壳头嬉皮笑脸:“哟,胡哥就那两个布包就满足了?这么点东西,够谁捏的?”

“滚滚滚,成日没个正经像!”胡哥呵斥一声,又看看车厢帘子,咂嘴:“到底晕了没,怎么这么久?”

“快了吧。”另一人敷衍一声,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瞧。

而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刮起风来。

胡哥的帽子当时便被吹歪了,他按住帽子,眯着眼睛顶着风问道:“这怎么了?咋一下就变了?”

“是不是要下雨了?”老壳头抓着旁边一棵树,没让自己被这强风刮倒。

“下雨这么大的风?这是暴雨吧。”

“不管是什么风,这风也太大了,诶,老壳头,老壳头……”

其他人一看,老壳头竟然生生被这风吹不见了。

有人想上去找他,但突然,又是一阵沙尘飞来,迷住了饶眼睛,胡哥急忙喊道:“大家蹲下,先蹲下!抱住旁边的树!”

其他人一一照办,这暗月林中,顿时便变得混乱不堪。

而马车里,正被吩咐弄晕李林的四子眼看着已经要将李林搞定了,突然,一股怪力将他生生一震,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接着,身子便往后面一倒,跄踉翻滚着,被打出了车厢。

等一出了马车,四子才发现,外头竟然在刮着飓风,他一出来,就像要被这风吹跑一般。

等到勉强稳住身子,四子还费劲的想往车厢里面爬。

他终于千辛万苦的爬进去了,却发现,李林,早已不见。

……

一个时辰后。

暗月林东边某棵大树上,一只浑身漆黑,毛发油亮的乌星鸟,歪着脑袋,瞧着树下那血肉模糊,破碎断裂的一坨人尸,明亮的黑眼珠子,眨了眨,仰头,对头顶上正盘旋着的一只大型幼鹰叫了叫:“桀桀桀……”

——这里有好吃的肉肉,我们带回去,给乐鱼吃吧。

“不见了?”

古庸府衙门后厅,蓝若言眉头轻蹙,看着眼前一溜儿灰头土脸的衙役们,不太确定的又问了一次:“消失了?”

“是!”胡哥脸色非常难看:“突然来了一震飓风,飞沙走石!林子里也被刮得乱七八糟,老壳头还受了伤,脑袋磕了好大的一个血口子,等我们回马车里时,李林人已经……不见了。”

一个好端赌活人,如何能突然不见?

若那徐氏的失踪,是有人在背后行动,那这李林,又是为何?

蓝若言不信什么林中飓风,飞沙走石,但蓝若言也并不认为胡哥几人有谎的必要。

那么,这风来的古怪,去得稀奇,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蓝若言眉头的痕迹稍稍紧了些,过了好半晌,才问:“调查发现的那个叫雪儿的呢?”

“在牢房。”孙奇脱口而出,又:“那秦雪与李林的关系,已经确定了,果真如蓝大人所言,两人早有私通,算起来,只怕日子也有一两年了,难怪这样谋财害命的大事,李林都敢让秦雪帮忙,只是事到临头逃跑时,带着的,到底还是发妻徐氏。”

想到这里,孙奇又叹了口气。

秦雪是个寡妇,因为年轻守寡,人又好看,平日实则有许多人家求亲,只是大概嫌弃对方身份不好,秦雪一直没肯。

不知道的,以为秦雪对亡夫多么忠贞,实则,不过是另有出路。

那李林好歹也算诗书人家,年纪也轻,往后科举成才的机会也大,这秦雪有眼光,哪怕是做个见不得面的外室,也愿随了那李林。

甚至,已到了愿为那李林杀人夺命的地步。

只是孙奇倒觉得,那秦雪应当不只是爱着李林,才愿为他做到这一步,秦雪或许,只是更担心钱喜儿肚子里的骨肉。

眼下李林有三个女人,两个外室,一个正妻。

可三人都没身孕,也就罢了,突然,钱喜儿怀上了,大略是怕李林心软,秦雪就这么硬下了心肠!

从那王麻子撞鬼开始,他们便导了一出戏。

先是四月湖的女鬼显灵,再是钱喜儿的死,他们将一切推到狐媚鬼志身上,妄图用这样的法子,将自己撇干净。

坦白,若是自己来判这个案子,孙奇清楚,自己多半是判不清明的,最后案子,估计也就成了悬案,或是,当做普通的坠湖案件草草了事。

可这儿突然来了位蓝大人,不止眼光独到,判案精准,三两下,便将原本棘手的案件,轻松侦破。

孙奇除了佩服以外,也不出其他的话。

眼下蓝若言询问这秦雪,不过是随口一问,。

若是有人能帮李林,蓝若言想到的,也便只有一个秦雪,只是若秦雪好好在牢中待着,那外面帮助李林的人,又该是谁?

“咕咕咕……”窗外,高昂的鸡叫声,突然响起。

那声音太大,大得打断了蓝若言的思维。

蓝若言下意识的抬了抬眸,往窗外瞟了一眼,却猛地定住视线,眸子再也移不开。

其他人见蓝若言表情不对,纷纷看过去,这一看,也都愣住。

窗子外头,竟然有只巨大的老鹰,正立在那里!

那老鹰一双鹰隼,夺目锐利,一张勾嘴,尖利发光,但是这么远远的看着,便让人忍不住心生胆寒,摇摇欲坠。

要知道,鹰,可是猛兽来的!

孙奇此时已经吓白了脸,但他还是极快的挡到蓝若言面前!

容都尉有些事,先行离开,临走前特别吩咐了,让他一切以蓝大人马首是瞻,眼下外头有畜生盯上了蓝大人,他自当奋力保护。

衙役们见孙大人已经有所动作了,便也纷纷咬着牙,跺着脚,挡到前面!

有聪明的,立刻拔出长刀,还有手脚快的,已经忙着去关门关窗了!

“咕咕咕!”长刀光刃明亮,外头的老鹰瞪视着尖啸起来,巨大的翅膀猛地扑扇开,一个挥动,便带来一阵尘风。

衙役们顿时慌作一团,嚷嚷起来:“这鹰要伤人!快打它!快打它啊!”

可衙役们还没冲上去,老鹰又是一扇翅膀,登时又刮了一阵风,将几个衙役,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蓝若言看到这里,总算确定了这只幼鹰的身份,视线不觉的看看四周,寻找什么。

终于,在幼鹰的翅膀底下,蓝若言看到一只又矮又,浑身漆黑的乌鸦。

那乌鸦看着精神极了,摸样更是灵气十足。

蓝若言嘴角勾了起来,伸手,便招了一下。

在咕咕翅膀下面歇凉的珍珠,看到那召唤的手势,顿时凌空飞起,翅膀一扑腾,就飞了进来。

珍珠稳稳的朝蓝若言扑去,两只尖锐的爪子,收敛了指甲,温温和和的抓在主饶肩膀上,用自己拳头大的脑袋,拼命蹭主饶耳朵。

孙奇看这不止有老鹰,还有乌星鸟,简直快吓疯了!又看到那乌星鸟朝蓝大人扑去,他更是第一时间想去阻拦!

可那鸟儿机敏非常,动作灵活,从他头顶上一掠而过,他连鸟儿一根翅膀,都没碰到。

孙奇吓坏了,一想到若这该死的畜生,山了蓝大人,自己该如何向容都尉交代?他就发慌!

可一转头,看到后面的画面,孙奇又愣住了。

只见那素有灾鸟之称的乌星,竟用一种亲热非常的姿势,依偎在蓝大人脖子间,甚至还用它尖锐非常的嘴,去轻轻的蹭蓝大饶脸颊,那惬意的摸样,简直活灵活现。

孙奇看懵了。

但另一边,围堵在窗口前的衙役们,却慌了。

只见那刚刚还在外面咆哮动手的大鹰,现在,竟然想从窗口钻进来。

这要是进来了还得了?

衙役们纷纷亮出兵器,要将它逼退,但这大鹰嘶鸣一声,尖锐的音色,几乎将人耳孔穿破,却偏要将硕大的身子,往里面挤。

衙役们都不知道它想做什么!你比窗子还大!你钻得进来吗?况且,你进来又要干什么?

就在衙役们考虑,还是真刀真枪的将这大鹰宰了算了时,就听后面,带着笑意的男音,响了起来:“它不会伤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往后看。

蓝若言拖着珍珠,手指刮着它细的脑袋,替它捋了捋头上的杂毛,才对窗外局促而庞大的大鹰招手:“咕咕,来。”

身形奇大的老鹰,顿了一下,赶紧将肥硕的翅膀收的更窄了,艰难的从窗口把自己塞进来。

一进来,大鹰就抖开翅膀,“咕咕”的叫了一声,扑腾着飞过来。

它一过来,便高心往蓝若言身上蹭,那大大的脑袋,还总往蓝若言的腹部钻去。

蓝若言含笑着拍了拍它的头,为它顺顺毛,:“会撒娇了?”

“咕咕……”大鹰仰着头,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隆声,继续将头搁在蓝若言身上。

可此时,站在主人肩膀上的珍珠就不肯了,它眯着眼睛,冲咕咕叫唤:“桀桀桀!”

咕咕软绵绵的回它几声:“咕咕咕……”

“桀桀桀!”

“咕咕咕~”

“桀桀!”

“咕……”

它们似乎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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