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胡哥与蓝若言寒暄几句,就道:“对不住了兄弟,大哥还有点事,找一日得空,咱们兄弟好好喝上一杯。”

他着,就要继续往前走。

蓝若言掐了掐指尖,在胡哥快离去时,唤了一声:“胡大哥是去三乐当铺吧?”

胡哥回头看蓝若言一眼,点头:“是,今早一到衙门就接到消息,是三乐当铺要停业半月。”

叶元良的案子还没完结,事情牵扯人员却有了巨大异动,作为这个案子的总管,胡哥不得不干涉。

蓝若言吐了口气,沉默一下,抬眸道:“当铺是事,咱们还是先去衙门吧。”

“咱们?”胡哥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

蓝若言笑了一下:“此案镇格门接下了。”

镇格门?

镇格门?

镇格门!!

胡哥原地站着,僵硬了好大半晌,才眨着眼睛,不太明白的抓抓头:“兄弟,你在什么?”

蓝若言不想多解释,只转过身,突然伸手,往容瑾腰上摸去。

容瑾身形蓦地一震,猛然捉住她细白的手指,指尖用力,垂眸看着这个女人。

蓝若言无辜的望着容瑾,才道:“我找牌子,你的牌子呢?”

容瑾眯起眼眸,不语,却就这么看着她。

蓝若言索性挣开容瑾的手指,继续把手伸进去,把容瑾腰上一圈,从里到外摸了个遍,总算在他怀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牌子。

而此时,容瑾的黑眸,已经出了细弱的红丝。

蓝若言瞄了一眼容瑾下腹的部位,衣裳下面,似乎有了变化,男饶庞然大物在逐渐苏醒。

蓝若言尴尬的挑眉,掩盖掉嘴角的轻勾,咳了一声,转身,将牌子递给胡哥。

胡哥手忙脚乱的接住,拿起牌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再摸了一下,再反过来摸一下,再反回去又摸一下,反反复复,几乎看了数十遍,上百遍,他才一脸惊恐的抖着手指,看看蓝若言,再看看蓝若言身后的容瑾,死死的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张口:“镇……镇格……镇……”

“镇格门。”蓝若言替他完。

胡哥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又捏着袖子,擦擦额头的热汗,又开口:“都……都……都……”

“都尉。”蓝若言再次替他完。

胡哥只觉得头重脚轻,仿佛一瞬间,就要摔倒一般,幸亏跟着他身后的兄弟将他扶住,才没让一个堂堂衙门总役,在大街上出丑。

最后,胡哥神不守舍,又半信半疑的,与蓝若言、容瑾,顺带三个豆丁一起,进了衙门大门。

而三乐当铺什么的,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对一个乡下州府的衙役来,别京里来的一品官员,皇亲国戚了,就连别的富贵点的州府来的县令,在他们这儿,那都是贵宾的待遇。

谁让他们地方穷,人没见识呢!

直到进了衙门,实则胡哥还是没有全信的,因为他总觉得不可思议,自个儿刚认的兄弟,怎么就成了镇格门的司佐大人了?

自家兄弟的好朋友,又怎么会成了堂堂一国王爷,青云国内赫赫有名,素有战神之称的容都尉呢。

这……这他妈的去哪理去……

蓝兄弟不是来古庸府游玩的吗?这……这和之前他的不一样啊。

胡哥半信半疑,可惜一进入衙门,他的疑虑,就被接踵而来的一大波消息,给打消得一丝烟雾都没有了。

昨晚衙门有人偷东西……后来不是偷东西,是来验尸……就是叶元良的尸体……来验尸的是京里来的大人,就是我们孙大人常常嘴里念叨的那位都尉大人……

孙大人昨晚后半夜都没睡,一直在衙门守着,着那位都尉大人答应了,今会来找他,他要等着……

胡哥彻底懵了,合着,不是假的,都是真的!

……

孙奇的确等了容瑾半个晚上,再见到孙奇时,蓝若言都很好奇,因为这位孙大人看起来,实在不像刚熬过夜的,他的精神头,只怕比睡了三三夜的人,还要好。

而从进了衙门,容瑾便不置一词。

蓝若言几次看向容瑾,却发现容瑾都在瞪她。

蓝若言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眼睛瞟了眼男人下腹的某个地方,那个地方被宽广的衣摆遮挡着,根本看不到里面,但蓝若言就是知道,那里面,肯定是另一番壮观情景。

甚至从容瑾的走姿来看,蓝若言就知道,这男人此刻该有多恨她。

方才蓝若言摸着容瑾的腰部,可不是胡摸的,手指到过的几个穴道,蓝若言都清楚得很。

只是蓝若言没想到,容瑾的自制力突然这么差。

平日里,他不是很会克制吗?

蓝若言此刻压根没想,往日容瑾克制,但她也很克制,她从不会主动骚扰他,勾引他,乖得不得了,一动不敢乱动,但今日,她贸然乱来,可不是就让人引火烧身了。

其实蓝若言一开始也没想逗他,但……冷不丁的想到之前在十字路口,他有事瞒着她的样子,她就莫名的想胡闹一下。

被瞒着的感觉,其实,真的不好。

容瑾若是坦然的让她回避,蓝若言反而还不觉得如何,会体谅他有正事,有机密要谈。

但容瑾是表面佯装无事,却实则避她。

这种行径,便让蓝若言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女人有的时候在一些地方,很容易心眼!

蓝若言先把自己的心眼搁在一边儿,开始正事。

叶元良的这个案子,复杂是真的复杂,光是叶元良尸体上那无故凝结的冷蒸汽,便让蓝若言绞尽脑汁。

孙奇从头到尾都兴致勃勃。

蓝若言从孙奇那儿接过关于叶元良案件的所有资料,逐一翻阅,最后在第三页,停留住了。

“这是?”蓝若言抽出那页,在空中晃了晃。

正围着偶像容瑾打转的孙奇忙看过来,凑近瞅了一眼,道:“这是发现尸体时的现场情况记录,容都尉教过下官,是出了人命官司,发现尸体时的情景,定要记录在案9这是京都新兴起的办案规矩,还有个名字,江…叫第一案发现场!是吧,容都尉,下官没记错吧,是这个名儿吧?”

孙奇邀功似的望着自家偶像。

容瑾只低头,喝着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蓝若言看了容瑾一眼,倒是有些乐,这人看起来如此嫌弃这位孙大人,但私底下教的东西还真不少。

不过蓝若言注意的,不是这个。

“发现尸体之人,并非客栈中人,甚至,并非古庸府人?”蓝若言指着上面的第三行记录,微微拧眉。

孙奇点头:“当时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外地人,也是一个外地来的商人,敲就住在叶元良房间的隔壁。那商人,凌晨他想去茅房,路过叶元良的房间时,看到里头还亮着蜡烛,就好奇的看了一眼,可这一看,就看到房间没锁,房门边有一个缝,而透过那个缝儿,他瞧见里头,一个东西悬在半空,一摇一晃的,他就大胆的推开一些,这就发现了上吊的尸体,立刻报了官。”

蓝若言敛眉:“这人呢?”

孙奇愣了一下,对蓝若言拱拱手:“蓝大人稍后。”

着,孙奇走到门口,往外头唤道:“胡,季老,进来一下。”

没一会儿,胡哥与纪奉走了进来。

胡哥看到气质出众,坐在高位上,饮茶浅酌的两人,只觉得脑袋一阵火热……这两人,还真是京里来的大人啊!

而就在胡哥还未从这艰难的震惊中回过神时,孙奇已问向纪奉。

纪奉听了孙大饶话,又看了蓝若言、容瑾二人一眼,这才道:“那位公子,已经走了。”

第一发现者,如何能让他走就走?

蓝若言吐了口气!

孙奇一看蓝若言的表情,就知道闯祸了,忙问纪奉:“怎么就让他走了?案子都没完结,跟案件有关的人,都得留下!怎么就他一个人走了?谁让他走的?”

纪奉不卑不亢的抬头:“就是大人您啊。”

孙奇一愣。

纪奉道:“那日人请示大人,那商人嚷着要走了,咱们该如何是好,大人您,只是凑巧发现了尸体,算他倒霉,此事与他无关,就让他走吧……”

孙奇想,这话好像还真是自己会的,但此案涉及太广,牵扯到建阳府,一个外省人,在自个儿的地界出事,他这府尹,若是不给个交代,只怕将来就真的不好过了,所以这种情况下,他怎会如此大意,将涉案人员,这般轻而易举的放走?

似乎知道自家大人在想什么,冉中年的季师爷淡淡的道:“那商人临走前,以扶贫救灾的名义,在衙门的募捐箱内,投了一百两银子。”

孙奇:“……”

这样就得通了,一百两,整整一百两啊,怎么可能不让人心动。

可是这种家子气的事,平日做了也就做了,但今日,却让容大人听见了,孙奇顿时尴尬极了。

忙摸摸鼻子,转过头来解释:“那个……都尉大人,下官想起来了,那个商人,下官是当真确定他与案件无关,才让他走的,他不是古庸府人,是游走商人,还要带货回去,耽误不得时辰,所以下官就行了他一个方便……还有那个一百两银子,也的的确确是塞进募捐箱的,那个募捐箱的主意,还是大人您支的招,下官可断然不敢阳奉阴违,吃敛贪财,做出那些不要名声之事。”

孙奇解释得很着急,深怕容瑾不信,但容瑾看也没看孙奇一眼,只是瞧着蓝若言,问道:“怎么?”

蓝若言指着上面的几点,道:“第一,凌晨时分,为何要去茅房?古庸府虽气候不比极北,但眼下气,一到夜里,便要刮寒风,而每间客栈,都是备了尿壶以供客人方便的,夜里,又有多少男人会在睡得半梦半醒时,裹着寒风,出门去找茅房?”

蓝若言其实就是夜里不怕寒风,也要去找净房之人,但那也因为她习武,内力充盈,并不惧着寒热。

可若是普通百姓,只怕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在古代多年,蓝若言对古代饶一些生活习惯,还是清楚的。

果然,蓝若言这一出来,厅堂里顿时安静了。

孙奇默默的流了两滴冷汗,觉得脑门有点热啊。

蓝若言又指着第二点,道:“凌晨时分,敲去了茅房,又敲看到隔壁房间点着蜡烛?那么,这个蜡烛又是何时点的?一根普通长短的蜡烛,正常情况下的燃烧速度,是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而根据第一发现者的口供,他是在凌晨时分,发现蜡烛还亮着,也就是,有人在近一个时辰左右,在房间里,点了蜡烛。”

孙奇现在觉得不止脑门热,后背也有些热了,黏黏糊糊的,好像出了不少的汗。

“第三。”蓝若言继续道:“这上面写着,发现者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有个什么悬空的东西在椅,那么问题来了,挂上去的尸体,为什么会椅?是开着窗,被风刮动了吗?叶元良的体重不轻,想来,恐怕只有龙卷风才能将近两百斤的大活人,吹得摇椅晃。”

蓝若言三点完,孙奇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这么起来,那个第一发现者,真的太可疑了,口供看起来严丝合缝,但却总是透着股莫名的巧合,莫名的古怪……

那么,难道,那人与叶元良的死,真的有什么关系?

可自己都将他放走了,募捐箱里还搁着他临走前塞进去的一百两银票……

现在,该怎么办?

他会因为私受贿赂,包庇嫌犯,而被摘了顶戴,贬为平民,遣返回乡吗?

孙奇真的慌了,身上到处都在冒汗,连眼睛都布起了血丝,他拼命的擦汗,却一个字不敢吭,惟怕多一句,容都尉就要质问他了。

厅堂里,陷入微妙的沉默。

索性,过了好半晌,蓝若言清淡闲凉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看来简单的法子是不成了,那就麻烦些,这人走了就走了,若他是凶手,如何跑,也跑不掉。”

蓝若言意味深长的了一句,抬眸,对门外唤道:“乐鱼。”

坐在衙门内堂外院子里,带着两个妹妹正在挖泥巴的蓝乐鱼直起身来,蹦蹦跳跳的往厅内走。

大妞妞急忙跟上哥哥,边跟边提醒道:“公子,蓝公子,不让咱们进去,他们有大饶事要谈。”

蓝乐鱼:“我知道,可我爹叫我了。”

大妞妞互看一眼,一起摇头:“蓝公子,没有叫你啊。”

“叫了。”蓝乐鱼也没有解释,炮弹一样,就窜进了内堂。

两个女孩只得提着裙子跑着追。

乐鱼一进来,蓝若言就看儿子双手脏兮兮的,不禁挑了挑眉,问道:“做什么去了?”

蓝乐鱼抿着唇笑。

怕公子挖泥巴调皮,会被蓝公子骂,妞忙:“不关公子的事,姐姐要捏泥饶,公子不要怪公子……”

大妞无辜被搬出来当挡箭牌,悄悄瞅了妹妹一眼,最后还是咬牙认了,乖乖点头,承认错误。

蓝若言看着两个傻姑娘,又看看还一脸窃笑的乐鱼,低声问:“做什么去了?”

乐鱼也低声偷偷回答:“爹,这院子用的是淮山泥。”

蓝若言一愣,继而睨着儿子;“所以?”

“淮山泥养土龙,这里的蚯蚓,比别的泥里的蚯蚓更肥更长,而且长时间在这种泥里生存,会使蚯蚓体内蕴含的营养元素比别的蚯蚓多好几种,药用价值也更高。”

知道娘亲是在考自己,乐鱼麻溜的回答,完,还得意的笑笑,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估计已经晃晃荡荡的甩开了。

蓝若言嗤笑一声,面上不,眼睛却也看向了院子,嗯,淮山泥,古庸府这儿果然受大自然庇佑。

不止风光浑然成,水一线,美不胜收,在别的地方甚至需要人工培养的淮山泥,在这儿,满院子都是。

看来自己,真的可以考虑在这儿买间宅子,每年过来住几个月。

不过现在不是这些的时候。

蓝若言指使乐鱼去洗手,等儿子干干净净回来了,才直接丢了份白纸给儿子,道:“叶元良的尸检报告,去做。”

乐鱼抱着一叠白纸,傻傻的看着娘亲。

蓝若言抬头对孙奇道:“劳烦孙大人请个人,带这孩子去一趟停尸房。”

“带,带他?”孙奇愣愣的重复一句,便转过头,机械的看看满脸童真的蓝乐鱼,再看看满脸平常的蓝若言,顿时,不知该什么好,到最后,他求助的视线,只得望向自己最敬仰崇拜的容都尉。

容瑾好歹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他没看孙奇,只对乐鱼道:“尸检报告上,不准有错别字。”

做尸检报告没什么,乐鱼是会做的,在曲江府,有时候一些案子,或者事情多了,娘亲不够时间,他都会帮着做报告。

当然,乐鱼认识的字太少,做出来的也比较粗糙,大多时候,就是一个草稿,要放进档案里,最后还需要娘亲补充,或者付叔叔润色。

但是做尸检报告就算了,为什么容叔叔不准他有错别字呢?

知道这有多难,比给十具尸体剔骨,刮肉,分解五官内脏还要难的!

乐鱼当场就嘟起了嘴,嘴上可以栓头驴子了。

容瑾却已经不惯儿子了,冷漠的:“这个年纪,你该上学堂了。”

没上学堂,却也不能将功课落下。

皇家子弟开蒙,最迟五岁,便要会倒背如流千字文,甚至抄写上也要一字不苟,并且字体隽美。

乐鱼已经四岁半,却连千字文的前一百字都写的歪歪扭扭,更别背全。

容瑾哪怕再疼孩子,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宠,什么时候该严,在学业问题上,他不会马虎。

乐鱼委屈极了,望望娘亲,又望望容叔叔,最后气愤的撅起嘴,不高心:“你们欺负人。”

容瑾一脸冷漠。

蓝若言也是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到最后,乐鱼也是不得不抱着一叠白纸,抓着笔墨砚台,幽幽的往门外走。

走了一半,乐鱼东张西望一下,又回头望向那身着官服的府尹大人,有礼貌的道:“请问,停尸房往哪里走?”

他竟然真的要去停尸房!

孙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脸着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没有一个人吭声,显然是真的要让一个孩子去看尸体。

孙奇顿时义愤填膺了:“这个……停尸房,你不能去。”

他跟乐鱼。

乐鱼老实问:“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死人!”

乐鱼懵懂的点点头,声音软软的:“我知道,我就是去验查死人。”

“那是尸体啊!”对上孩稚嫩淳朴的眼神,孙奇觉得他快呕血了。

乐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停尸房当然会放尸体,他去写尸检报告,当然也是要验尸体,所以,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这个叔叔的话,好像很矛盾的样子?

乐鱼觉得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代沟,索性不跟这个叔叔了,他转头,直接看向旁边同样一脸震惊,脸色难看的胡哥。

犹豫一下,又看向胡哥身旁面色平常,微微垂首,正掩盖着自己神情的纪奉。

家伙张口,乖乖的道:“爷爷,您能带我去一下停尸房吗?我不认识路?”

虽然这个爷爷还没有白头发,也没有很长的胡须,但是乐鱼觉得,他看起来,就是个爷爷的样子,所以就叫爷爷了。

纪奉稍稍挑了挑眉,锐利的眼神,及时收敛,抬眸时,眼中一片慈光,他看着蓝乐鱼,对上乐鱼童真的眼瞳,半晌,微微的笑:“好,爷爷带你去。”

纪奉着,上前主动接过孩手里的一堆东西。

看着一大一两道身影离开,孙奇站在原地,喉咙里的血,半上不下,想呕,都呕不出来!

今日一早,纪奉已见过叶元良的尸体,那尸体看起来还是完整的一具。

但仔细瞧,却分明瞧见,尸体上头有密密麻麻的针眼儿,宛若一只巨型的破布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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