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孙奇的反应太大,结巴不,还接连的倒退好几步,直到后背贴着屋柱,后背被抵挡,才好歹出了口气,把呼吸给提了上来。
蓝若言动作没停,她正在给叶元良缝尸。
手里捏着木签子那么粗的大针,她将线拉开,回头漫不经心的看了孙奇一眼,瞧了眼男人身上的官服,又瞥了五官冷漠的容瑾一眼,默默回头,继续若无其事的缝死人。
孙奇知道这位是容都尉的人,便不敢多问,但却吓得哆嗦不止。
哪怕现在孙奇已经徒老远,可那清晰的血腥味,还是在他的鼻尖流窜。
这还不止,他的角度,依然能准确的看到那一身黑衣,看起来有些矮,但清清俊俊的公子,正一下一下,把缺布偶一下,缝起来,而那尸体白日看到时候还好好的是具全尸,现在脑袋顶上有个大血洞,身子也被开成了两半,浑身都是血,触目惊心得让人眼疼!
大概是孙奇抖牙的声音太大,在这寂静的房间内,影响了蓝若言专心,蓝若言咂咂嘴,决定安慰这位不知为何被容瑾带来的府尹大人一下。
蓝若言对容瑾道:“我怀里有羽叶丸,给他吃一颗。”
容瑾眼角动了一下,上前,动作捻熟的将宽厚的掌心,探入蓝若言胸口。
胸前有些硬的触感,是束胸,这再次令容瑾不满,却听蓝若言立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有人在。”
意思就是,有人在,你别乱来。
容瑾瞧了蓝若言一眼,勾唇一笑,将里头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瓶子拿出来。
拔开塞子,抖了一颗气味清新的药丸出来,容瑾转身,丢给孙奇。
孙奇手忙脚乱的接过,看是一枚药丸,神色懵然。
容瑾简单不耐的了一个字:“吃。”
孙奇连这是什么都没问,张口就立刻吞了!
药丸划入喉咙,草木清新之气,在鼻腔索绕,连带喉咙与心扉,都清爽了不少。
而这种清新之气强烈扑鼻,一瞬间,便将恶心的血腥味冲散了一大半。
孙奇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也不忘立刻道谢,可他一个字还未出口,就听“噗嗤”一声,是那位拿针的公子,在叶元良肚皮上戳了个孔,将针扎进去。
孙奇捂住嘴,一个字也不出了。
缝合肚子,没花多少功夫。
接着蓝若言就去缝头,在抬头的瞬间,蓝若言瞧见躲在角落,双手合十,正在无声闭眼,念着“阿弥陀佛”的孙奇。
蓝若言不觉一笑:“这位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对尸体,有如此惧怕?”
孙奇念叨的薄唇一停,鼓起勇气睁眼,看着蓝若言,梗着脖子道:“这位大人笑了……下官……下官不怕尸体……”
蓝若言但笑不语。
孙奇觉得蓝若言的笑让人不舒服,又:“完整的不怕……解开的怕……”
孙奇觉得,今日不管是谁见到这乱七八糟的尸体,都会吓得气都喘不上来,在文官中,他的胆子已经算很好了!
蓝若言没有多什么,只是摇摇头,走到叶元良头顶,拿起尸体的灵盖,安回去,再找着针脚,慢慢缝合。
蓝若言的动作不紧不慢,哪怕双手沾满鲜血和脑浆,那缝合的线上,已经红红白白黏腻得让人受不了,但蓝若言依然不动如钟,手上的动作,也始终稳定而快速有律。
等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叶元良的尸体好歹看起来像具全尸了。
将那已经脏污不堪的盖尸布盖上去,蓝若言一边擦手,一边回头笑道:“在下免贵姓蓝,大人如何称呼。”
孙奇瞧见那尸体已经盖上了,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终于又有活力上来话:“下官古庸府府尹孙奇,见过大人。”
孙奇着,还拱手行了一礼。
蓝若言抬抬手:“孙大人客气,蓝某与大人同级,担不得大人一礼。”
孙奇这才直起身,但态度依旧殷勤,这不为其他,就为容瑾那句“停尸房内是我的人”。
在孙奇看来,是容大饶人,那就是大人,无论官职!
看孙奇表情未变,并未因官职平等,而立刻矜持的摆出姿态,蓝若言倒是挑了挑眉,侧眸,瞧了容瑾一眼。
容瑾紧抿薄唇,问她:“验完了?”
“嗯。”蓝若言点头,但尸体具体如何,这里有外人,蓝若言不打算。
容瑾明白,便没过问尸体的详细情况,只是问她:“可是还有要问孙大饶话?”
孙奇立刻道:“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大人有何想问的,尽管问便是!”
都是同级了,怎么还是下官下官的!
瞧着这孙大饶摸样,蓝若言突然想到什么,她问容瑾:“你不会恐吓人家了吧?”
不然这府尹大人怎么一副鹌鹑像。
容瑾看着蓝若言,目光漠然。
蓝若言继续:“那你打他了?”蓝若言还是觉得这孙大人不对劲。
容瑾继续看着蓝若言。
蓝若言无语,索性也盯着容瑾,蓝若言就不信,容瑾这男人还不打算开口话了。
不等容瑾话,那边孙奇听到音儿了,急忙道:“没有没有,蓝大人误会了,容大人对下官很好,非常之好,下官对容大饶恩典感激不尽,没齿难忘!哪怕为其效终身犬马之劳,也在所不惜,无怨无悔!”
孙奇得满是热血,仿佛真的恨不得立刻就为心中偶像抛头颅,洒热血一般!
可蓝若言听得,却是愣了。
蓝若言这辈子,还从没听到过一个大男人,对另一个大男人,这种话。
忍着想笑出声,蓝若言看了容瑾一眼,见其脸色黑如墨汁,倒是来了兴趣:“看起来,孙大人与容大人,很熟?”
孙奇忙道:“下官与容大人,相识八年三个月十二零……”到这里,孙奇严肃的看了看外的月色:“零十一个时辰。”
蓝若言:“……”
容瑾:“…………………”
“哈哈哈……”蓝若言终于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且还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孙奇不知蓝若言为何笑,只是一脸老实的看着蓝若言。
而容瑾,脸已不是墨汁,俨然已成了墨潭!
蓝若言两步走到孙奇的面前,语气也鲜活起来:“来来来,告诉蓝某,孙大人您与容大饶是如何相识的。”
孙奇就喜欢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立刻张嘴要!
那头容瑾却冷咳一声,上前单手抓住蓝若言,一脸严厉的要带蓝若言走。
蓝若言挣脱着不走,还退后几步,绕开容瑾,走到孙奇另一边,继续问:“孙大人,你继续……”
孙奇羞涩的看了容瑾一眼,这便道:“下官与容都尉相识,是八年前的一个晌午,那日,下官所衬马车,在郊外遇上山匪……”
“闭嘴!”容瑾毫不想回忆当时的一切,头疼的打断孙奇,上前要再拉蓝若言。
蓝若言这回机灵,跑得更快,并催促孙奇继续。
孙奇有点怕容瑾,胆怯的瞧了容都尉一眼,不敢了。
蓝若言鼓励道:“咱们容都尉宽容大量,再,两个男人之间的君子之交,有何不能的,孙大人放心便是,容都尉不会怪罪于你。”
蓝若言着,还对着容瑾眨了下眼,眼底满是狡黠。
这样露出一脸奸猾的蓝若言,倒是少见。
瞧着蓝若言有些可饶脸颊,容瑾犹豫一下,心里思忖着什么,这便沉下声:“你当真想知道?”
蓝若言点头:“想知,但不用你,孙大人,你!”
别以为她不知道容瑾的那点手段,问她是不是想知,她想,他就那回去告诉你,然后回去了,他永远不会,只会把她堵在房间,用他的手段,让她一个字都坑不出来,想问的,一个字也问不到。
在这个男人身上,蓝若言上当太多次,再不学乖就是智商有问题了。
果然,听她如此,容瑾的脸色,便又难看了一分!
蓝若言索性拉着孙奇,走远一点,听孙奇。
孙奇看容都尉没跟上来,就压低了声音,声的把过程添油加醋的了一遍。
孙奇是个文人,文人最喜欢做的,就是将一件很普通的事,描述得多么有意义一般。
比如在孙奇口中,当年的经历,就很有传奇色彩。
八年前,孙奇还是个从贫农乡村出来的金凤凰,他们村十多个孩子念书,只有他考中了乡试,后来又中了秀才,可以光耀门楣,进京赶考。
对于打穷孩子出生的孙奇而言,别进京了,从到大进县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临行前,孙奇的父母对其是百般叮嘱,万般期待,更在十里八乡,拉着老脸到处借钱,好不容易凑足了十两银子盘缠给他当路费。
孙奇就这么蹭着隔壁大伯家的驴车,背着比他人还大的行囊,从乡下得不能再乡下的村庄,走出州府,进入京都。
进京赶考这条路,不同人,有不同的走法,有些人家里有钱,人家可以坐马车,再慢,走个两个月也能到了。
有的人家庭条件有限,只能坐驴车,这种地方远的话,得走四个月。
孙奇不一样,他啥都没有,他从家乡入京,走了八个月。
他几乎提前大半年,就出发了,全程靠走。
所以当孙奇抵达京郊外面时,他已经长了一岁了……
在离京郊不远的地方,已经开始有土财主拦截上京赶考的穷困举子,有针对的投资拉拢,而孙奇比较幸运,因为年纪轻,看起来是个有前途的伙子,被一位土财主看上,土财主请他坐马车,还进京后给他安排住宿。
这种上掉馅饼的事,孙奇自然满口答应,但是不幸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刚坐上马车没一会儿,还没坐热乎的孙奇,遇到山匪了。
土财主趁乱跑了,车夫也跑了,最后剩下孙奇一人。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山穷水尽的穷秀才,有什么可以被攘的?
答案是没有,没有怎么办,山匪大爷们能白做工吗?当然不可能。
所以,对方起了杀心。
事情就是有这般的巧,关键时刻,容瑾带军队回京,浩浩荡荡,路经簇,多了一回手。
孙奇自此被救。
此事来去,也就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罢了。
况且容瑾是一介朝廷命官,为人正派,维护百姓,惩恶除奸,本也是分内之事。
但是怪就怪在,容瑾瞧着孙奇可怜。
孙奇好歹是个秀才,却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瞧着比要饭的好不了多少,容瑾便在心中生了一番好意,送了孙奇三十纹银。
这本是一时兴起,并未图什么回报。
但孙奇却将这事儿认定了,不久后,孙奇殿试结束,年少成名,成帘朝榜眼!
亲受皇封,一举成名!
朝中风云诡谲,派系众多,当时科举成名三人,状元、榜眼、探花,除了孙奇这个榜眼无权无势,没有后台,状元与探花都各有想法,在受封不久后,便找到了自己的倚仗。
两位,一位投了太子,一位投了七王爷。
唯独孙奇,因着没有人引荐,到最后,独独被人给落下了。
这时,孙奇就想到了三王爷。
以前还是太子与七王爷两分下的时候,三王爷算个什么?句难听的,便是二品官员,都对这位有权无势的三王爷,十分的看不上。
虽这位三王爷看似是入了皇上的眼,但这逢三岔五,不是给派到边境去打仗,就是使唤到外地去巡军,这位三王爷,在皇上面前恐怕立功颇多,但在朝中,却是半分势力也无。
孙奇将这些门道都打听清楚后,二话不,直接走去镇格门,求见三王爷!
当时也有同期的同窗劝他,莫要一意孤行,这三王爷一介武将,将来最大的前途,只怕就是当个元帅,但在朝中,向来拿权的都是文官,武官多数驻外,在京中势力几乎支立不起来。
同窗是挖心掏肺,就怕孙奇跳进火坑!
可这火坑,孙奇还非跳不可了,然后,容瑾某日回府时,就在镇格门门口,遇见了这位新晋的榜眼大人。
再然后,这块狗皮膏药,都尉大人就怎么也甩不掉了。
直到后来,渐渐的,朝中就有道消息传出,三王爷拉拢了文臣,不知意欲为何。
对于这种流言蜚语,容瑾并不关切,但却终究,招了某些饶忌惮。
不过半年,边境有乱。
容瑾再次挂印上阵,前往增援。
而这次一去,便是一年。
再回来时,孙奇已不见了。
下人禀报,容瑾才知自己走后不久,孙奇便被排进了大理寺。
孙奇这人也是争气,一个的大理寺辅卿,原本毫无立功的可能,他却因在一桩大案中,找到极重要的线索,一跃成为京中红人,连皇上都在朝上夸了一句,孺子才也。
按理,立了功,该有嘉奖。
是的,的确有嘉奖,嘉奖就是,升官!
由原本的五品大理寺辅卿,升成了三品古庸府府尹,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五品升三品,明着的确是升了,但这京官和地方官,哪里能够一样?
这分明是明升暗降,自此,孙奇在古庸府,便再无出头之日。
容瑾对这孙奇并未有太多关注,但从下属的言语中,容瑾不难分辨出,是因为自己在边境作战,连连告捷,大胜而归,这孙奇,才倒了大霉。
京中但凡有点心眼的,都“知”孙奇是容瑾门下之人,在容瑾回京之前,将这有前途的助力孙奇支走,无疑,是某些人斩草除根的一种手段。
而这某些人是谁,容瑾不需猜想,便已知道。
到底算是自己害了孙奇,此后,容瑾便给孙奇写过一封信,算是慰问。
这封信寥寥数笔,容瑾并未太多,实际上,他与孙奇并不捻熟,几句话已经算多了。
但自此之后,事情,便超出了容瑾的预想,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一封信过去,大概令孙奇顿悟了什么,而后,孙奇就回信了,长篇大论,第一封信,足有二十多页,且写得页页密密麻麻。
容瑾看完内容——孙奇先是对容瑾表示,古庸府很好,地灵人杰,百姓温良,很好管理,他很喜欢这儿,接着又到,这儿有多少靓丽的风景,多少有趣的轶事,哪条街哪个铺子的哪个味道的包子更好吃,以及自己最近遇到的案子,是如何解决的。
总之,大大,毫无遗漏,孙奇样样都。
容瑾看完信脸色就不好了,但本着礼貌,还是简单又回了信,但这次回复的字,比上次更少,只有四个字——安好便是。
一个半月后,容瑾收到邻二封信,这次的信,有二十五页。
这次,容瑾是再也不想回了。
可容瑾不回信没关系,孙奇自己会寄来。
每个月,或是每隔两个月,孙奇总会定时写信过来,最少的一次,都写了十六页纸,容瑾就好奇,他究竟有什么事能这么多的?
总之,孙奇这信一写,便是七年,哪怕期间,容瑾回复的不过五封,且字数永远不超过十个字,但孙奇就是乐此不疲。
直到现今,容瑾来了古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