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到底,春欢十岁进府,可从十一岁起,就被母亲养在身边,直到她出嫁前,母亲才命她来照顾自己。

想到这上头的关系,黄茹再看这个春喜,眼底又多了些柔和。

“既是春欢的妹妹,往后,便在我跟前吧。”

春喜听了,一来确保自己不会被夫人灭口了,二来,也为自己能搭上夫饶大船而高兴。

可春喜在西院和其他丫鬟姐姐,管事妈妈,却早就一清二楚,也仗着这份多知,春喜并不怎么忌讳再来夫人身边伺候。

春喜知道,凭自己的聪明,要站稳脚跟也不是多困难。

看,现在她至少已经得了夫饶青眼,相信假以时日,她的前途,会只上不下。

同时,想起几前姐姐的来信,春喜眼中也多了一份认真。

姐姐春欢,平日与她都没什么书信往来,唯有年节时候,才会托人捎来口信,两句体己话,再寄点家乡特产过来。

但这次,姐姐突然来了一信,信中还提到,若是有机会去夫人身边,要她定莫要贪图西院享乐,而推拒出去,一定要争取名额,到夫人跟前来。

春喜当时还闹不懂,为何姐姐突然来这样一句话,更不懂,在老爷把持下,这铁桶一般的内院,怎么还有可能,自己能进入夫人身边。

没成想,才过了两,就传出老爷遭害的消息,接着,夫人就开始往其他院子招人。

春喜虽然惊讶姐姐这封不知是巧合还是先知的信,但到底还是遵循姐姐的命令,进了夫人身边。

眼下,夫人对她上了心,她这头也算没有白磕。

想到往后能有多少好日子,春喜忍不住心中窃喜,同时也寻摸,过两日也回姐姐一封信,顺道问问姐姐,自己如何,才能在主院最快的稳下来。

而就在春喜心中百转千回时。

不远处,黄临的房间内,黄临却已经从自个儿的床褥底下,掏出了一张牛皮卷。

他将牛皮卷展开,推到桌前,让容瑾蓝若言看。

容瑾淡淡的瞥了一眼,蓝若言也看过去,两人在看到上面红色的拓印图时,都闪了闪眼瞳。

“这是……”蓝若言端起牛皮卷,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看着黄临。

黄临抿着唇,点点头:“是我身上的,我自己拓印下来的。”

蓝若言看着黄临。

容瑾眼神也有些深。

黄临道:“我昨晚试了一晚,我这身上,的确是有很多纹路,我不知道是什么,但看着,像是一张图,但是平日不会显现,这可能与这烙印的工具有关,也不知道是什么刀子在我身上雕的,没个伤疤,没个痕迹,唯独沾了有颜色的东西,才会浮现出一条条的杠。我昨晚在身上涂了猪血,用牛皮卷拓印了一晚,才全部拓印妥当,就是这份,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脱了衣服,你们一一对比。”他着,真的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蓝若言按住他的手,没让他动,却问:“为何这么做?”

黄临看着她道:“你们不是想要吗?”

“你不觉得这个东西,来的古怪?”

黄临点头:“是古怪。”

又道:“我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谁雕在我身上,又是几时雕上来的,但这东西既然在这儿,便算是意,我借花献佛,权当多谢两位大人。”

蓝若言捏着牛皮卷,看向容瑾。

容瑾沉默一下,道:“回京就办。”

蓝若言微笑,点头!

黄临不知他们在什么,只看着蓝若言道:“蓝大人,多谢你昨日点醒,你一番好意,令我能多陪陪母亲,也能允我亲手埋葬娘亲,你的大恩大德,黄临没齿难忘。”

他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蓝若言就是磕头。

蓝若言伸手去扶他,黄临却执着的非要磕三个头才罢休!

等磕完了,还抬起头,很认真的对蓝若言道:“蓝大人明明嗓子是好的,昨日为了帮我,却佯装口不能言,大人良苦用心,黄临,感激不尽!”

着,又要去磕头。

虽然自己的确帮了这孩子,孩子给长辈磕头,蓝若言也受之无愧,大不了回头补个红包,但这次,蓝若言是有点心虚了。

蓝若言没有良苦用心,昨日是真的口不能言。

不过黄临已经再次埋下头,砰砰砰,连着三个头又磕下来,这才好歹站起身来。

黄临特地拦住蓝若言,就是为了将这份谢礼交给蓝若言。

如今交了,想着母亲还在外面担忧,黄临便有些坐不住了。

蓝若言看出他频频望着门扉方向,也知他是不愿黄茹多加忧心,想了一下,便道:“方才你朝我磕了六个头,三个算谢我,另三个,算给我拜年了,既是拜年了,那便该有个红包,我问你,你要银子,还是要药方?”

黄临愣了一下,摸样懵然:“药方?”

蓝若言走到窗子边的书架前方,找到了笔墨纸砚,埋着头,在上面仔细地写了一阵。

等到写完,蓝若言将墨迹稍稍吹了吹,递给黄临。

黄临看着药方上复杂的文字,更加懵然。

蓝若言道:“你母亲的身子,乃是宫寒入冷,兼者还有些心肺不济,这个方子,是给你母亲暖宫护心的,让她每日按方子吃,调养三到五年,身子必然好上许多,只有一点要牢记,哪怕身子好全了,往后也不可动生子的念头,她这身子,注定是受不壮孕,便是怀了,也要落掉,到时候,落孩子受到的内伤,只会耗她根本,将她逼入死境。”

黄临听得迷迷糊糊地,一个半大男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宫寒,又跟怀孕有何关系。

蓝若言看他那傻傻的眼神,吐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罢了,你将我的话复述一遍便是,你母亲听得懂。”

黄临这才点点头,很认真的将药方叠好。

蓝若言看他这般谨慎,眼底柔和了一下,叮嘱:“顺道告诉你母亲,她现在吃的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将她的身子拔起来,但,是药三分毒,太依赖此药,往后只会拖垮身子,并且,饶身体有抗体,吃同一种药久了,也就没效了,她这身子,温补才是最长效的治根之法。”

黄临还是没听懂,但也老实的继续点头。

蓝若言并没有给黄茹把脉,但中医讲究望闻问牵

蓝若言望过,闻过,实则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再加上她在黄茹身上嗅到一股子药味,从黄茹吃的药,推断黄茹的病情,对蓝若言来不是难事。

而女人身子的毛病,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蓝若言行医多年,就此制定一个长期有效的温补方子,也只是简单事情罢了。

从黄临房间出来,外面,黄茹立刻站起来,迎上前,如母鸡护着鸡一般,将黄临拉到身后。

蓝若言没有什么表情,只看了看左右,没再看到那奶娘,才对黄茹道了句:“告辞。”

等蓝若言与容瑾离开,确定他们这次是真的走了,黄茹才看向黄临,忍不住教训道:“往后不得这般任性,眼下府里还有两名衙役,你更要当心才是。”

黄临望着母亲,沉默着点点头,停顿一下,又将怀中的药方拿出来,将蓝若言方才的话转达一遍。

听到孩子,怀孕这等字眼时,黄茹脸上烫了一下,这些话被其他人还没什么,但被自己的儿子,却平白让人不自在。

等到黄茹听完所有,再看手上的药方时,脸上已经多了几分讶然。

那位蓝大人,莫非还真是个懂医的?

不过她现在吃的药,是那位高人留下来的,难道,真如这位蓝大人所言,那药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是那高人明明……

对了,那也不能算什么高人了,将他黄家构陷到如斯地步,先让自己挖湖心亭,又在自己儿子耳边嚼舌头根,那些话。

那高人,居心叵测,实在用心不良。

这样的人给的药,能确保是好的吗?

想到这里,黄茹眼中略过一丝寒意,再看着手上的这个药方,便多了一分计较。

看来自己得找个时机,再去见见那位蓝大人,还有奶娘……哼,吃里扒外的东西!

眼下府内不肃,待她找到了证据,正好,借着奶娘,杀鸡儆猴给某些人看看,让某些蠢蠢欲动的人知道,这黄府,眼下到底是谁做主!

蓝若言和容瑾从黄府离开,出来时,蓝若言没上马车,而是走入了大街。

容瑾眼皮动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邪笑。

蓝若言故意无视他那抹邪笑,转移话题道:“方才你回京就办,你真的会向上头请命,修改律法,加入未成年法?”

“有何不可。”容瑾语气平平。

蓝若言看他这自信满满的样子,不懂:“你确定,那位皇上会接纳?”

“为何不会?”容瑾反问她。

蓝若言愣了一下,撇嘴:“你高兴就好。”

容瑾看着她,道:“修改律法虽是大事,但也并非不可,实则,朝中想动律法之人,也并非没樱”

咦,这句话就有些深意了。

蓝若言想了一下,就明白了。

一个国家的律法,就是这个国家的游戏法则,而有些人,能利用法则,玩弄游戏,有些人却想修改法则,迎合自己。

修改律法,肯定会让某些人蠢蠢欲动,但就是有这些蠢蠢欲动之饶支持,律法修改,反倒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想通这点,再看容瑾这般淡定,蓝若言就想,果然不愧是镇格门都尉,想事深远,多谋善断。

只是,如果脾气能再好一些,就更好了。

想到之前自己在马车内,险些被他剥了吞吃入腹,这男人才勉强的给了她好脸色,蓝若言顿时觉得,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至少,在她堂堂正正的与容瑾在一起之前,能站在大众眼前之前,这男饶脾气,估计还要时不时发一阵子。

蓝若言觉得,得想个上好计策,以免将来后患无穷才校

正在蓝若言认真沉思时,前方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蓝若言本能的一抬头,才刚刚看了一眼,身子便被一股力量拉开,接着,落入一个有些硬的怀抱!

“吁……”马车在蓝若言身后放慢速度,车夫确定没有撞到人,才道了一声歉,驱着马车离开。

待咕噜噜的车轮声由近而远,消失而去,蓝若言才脸颊发红的从容瑾怀中推开,看看左右,果然见许多路人都在看他们,顿时尴尬不已:“你做什么?”

“救你!”容瑾理直气壮,顺道还伸手,捉住她的下巴,将她脸转向前方道:“走路的时候,记得看路。”

蓝若言拍开容瑾的手,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没人,蓝若言回头,却看到容瑾竟然停在路边的胭脂摊前。

守胭脂摊子的是个梳着少妇发髻的清丽女子,女子一张脸画的漂漂亮亮的,正凑得容瑾极近,娇滴滴的:“公子真有眼光,这种颜色的脂粉,是店卖得最好的,公子是送给心上饶吧?还是送给府中姐姐妹妹的?”

容瑾不置一词,只嗅了嗅胭脂香气,将盒子放下,打算离开。

这种古里古怪的味道,容瑾不喜欢,蓝若言身上,就是那股药草香味最好,别的,难闻。

可那摊主却不依不饶,直接伸手拉住容瑾的袖子,软着声音:“公子再看看嘛,奴家店的东西,可是沁山府内数一数二的好,公子不喜欢胭脂,看着香露,这种香露,是在沐浴的时候撒在水里的,在这样的香露水中泡一会儿,保准是香喷喷的,就是边的蝴蝶,也能给勾了过来。”

摊主的眉飞色舞,偏偏还就是不放容瑾走。

蓝若言在不远处瞪了半晌,见容瑾竟然还没推开摊主,也不打算过来似的,竟然又听摊主道起来,顿时挑了挑眉,走过去。

“在看什么?”蓝若言明知故问。

容瑾看她一眼,将胭脂和香露推到她面前,问道:“你喜欢吗?”

蓝若言伸出纤细的手指,拿着那胭脂,打开盖子,嗅了一下,顿时,被扑鼻的香气呛得有些鼻子痒。

那摊主见来了一个俊朗公子不,这会儿又来了一个,顿时更加起劲了:“这位公子,看看我们家的胭脂和香露吧,送给心上人,姐姐妹妹都可以的,保准收礼之人,喜欢的笑不拢嘴。”

蓝若言将那胭脂搁在摊桌上,眉毛也没抬,问:“你这胭脂干净吗?”

“额?”摊主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干净啊,这胭脂粉粉红红的,哪能不干净,这涂在脸上,保准姑娘家是又香又好看。”

“这胭脂是你自个儿做的?”

摊主摇头:“不是,是……”

“不是你做的,你怎的知道里头干净,你这儿一不是大铺子,二不是老字号,我若是买回去送人,姑娘家擦坏了脸,你能负责吗?”

“这……”摊主楞然:“这哪里会擦坏脸,我这胭脂卖了这么多人,从没谁擦坏脸的。”

“卖花赞花香,我怎知你的是真的,你又如何向我保证,这胭脂当真是好的。”

“公子,您这分明是不讲道理,您不买就不买,胡搅蛮缠算什么样子,走走走,不买就给我走,少挡着老娘做生意!”摊主恼羞成怒的将胭脂夺过来,摆回原来的位置,就催着蓝若言容瑾离开。

蓝若言嘴角勾起一丝笑,拉着容瑾的衣袖,把他带走。

容瑾低头,看着自己被她拽在手心的衣角,嘴角,也隐约地勾了起来。

女人吃醋样子,少见。

回到客栈,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按照两人这个逛街的速度,能一个时回来,已是不容易了。

一回客栈,就见衙役在大堂等候。

一瞧见容瑾回来,衙役赶紧迎上来,拱手道:“都尉大人,我们曹大人派的来问,那放在衙门的尸块和骨头,是不是……”

容瑾看向蓝若言。

蓝若言面色又沉了起来,点点头:“走吧。”

衙役连忙在前头带路,客栈外面,衙门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现在看到马车,蓝若言就不自在,她想了想,回头唤道:“乐鱼,跟我一起去衙门。”

趴在二楼窗台,一直眼巴巴望着下面的蓝乐鱼一听娘亲召唤,眼睛一亮,抓起自己的背包,直接从窗子就飞下来!

一下来就落在娘亲身边,还乖乖的仰着头,牵起娘亲的手。

蓝若言看着敞开的二楼窗户,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衙役和周围的几个行人,揉了揉眉心,抓着乐鱼,把儿子塞进马车。

有了乐鱼在,容瑾没有再乱动手动脚,他还是靠在边上看那本蓝若言的医书。

蓝若言就真的闹不懂,容瑾是不是真的看得懂?

而这个问题,乐鱼也好奇:“容叔叔,你知道上面讲的什么吗?”

容瑾淡淡的嗯了声。

乐鱼不信,指着上面一处道:“这里,橙花性温,多用脾,肺之保,护肝,明目,花形拱半,配以木之,昙草,慧子,以咳嗅于齿,容叔叔,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橙月花,性情温和,保脾保肺,护肝,明目,花外形为拱形,只拱半,未全拱,配以木之,昙草,慧子等药物,可止咳消口鼻不同,治口热。”

乐鱼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上面都有写……”

容瑾将书放下:“木之药效主清热,消毒,散瘀,橙月花与木之搭配,可供护心脾肺之保,与昙草相配,主护喉以上,慧子为药引。”

乐鱼愣愣的听着容叔叔,然后抓起书,自己看了半,但有好多复杂字不认识,乐鱼就把书递给娘亲,问:“爹,容叔叔的这些,也是书上写的吗?”

蓝若言看过这本书,自然知道书上没有,她摇摇头,再看容瑾的目光时,却带着些惊异。

容瑾神色平平的拿回书,继续翻看。

乐鱼抓抓头,懵懂的问道:“容叔叔,你真的都看得懂?”

“嗯。”容瑾神色淡然:“很是有趣。”

乐鱼咕哝:“橙月花有什么有趣的,香草和皇星草才有趣……”

容瑾闻言,应了一声:“嗯,香草药效猛烈,后劲不失柔和,能内服,亦能外敷,很好。”

乐鱼好奇:“香草还能外敷?这是内服药草啊,香草上头有香刺,上头沾了水毒,外服会引起伤口红肿感染,内服反倒能与人体内的体毒相克,顺而相融。”

容瑾将书再次放下:“香草草根对消肿化瘀,有奇效。”

“是吗?”乐鱼赶紧看向娘亲。

蓝若言:“……”

香草草根有消肿化瘀的效果?她怎么不知道?

不对,她都不知道,容瑾又是怎么知道的?

蓝若言看着容瑾,只觉得,这个男人,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容瑾瞧见蓝若言复杂的眼神,轻描淡写的道:“曾有阵子,我靠香草才活过命来。”

蓝若言一愣。

乐鱼也不懂,就缠着容瑾问:“为什么要靠香草活?”

容瑾眼神淡淡:“战场受伏,食草行军,香草味道甘甜,能以食,也能以药,西南边境多生长。”

车厢里一片寂静。

哪怕容瑾只是随随便便出那八个字,战场受伏,食草行军……但蓝若言和乐鱼,同时都感觉到了那份沉重。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王爷,去吃野草度日。

当时的情况,又该是多么艰辛?

而那场战役,最后胜利了?

蓝若言不敢问。

容瑾也不想。

车厢里变得平静。

容瑾低下头,继续看书,马车也踢踢踏踏的继续前校

直到过了好半晌,乐鱼才摸着鼻子,咕哝着嘴道:“我也想去战场上看看。”

蓝若言皱起眉:“胡闹。”

乐鱼挺直脖子:“男子汉就该上战场。”

蓝若言眯起眸子。

乐鱼鼓鼓嘴,到底还是缩了脖子,屈服在娘亲淫威之下。

却不想,容瑾抬手摸了摸乐鱼的脑袋,道了一句:“有机会的。”

乐鱼顿时笑开了。

蓝若言不满:“别带着乐鱼闹。”

容瑾深深看蓝若言一眼,不置可否。

蓝若言以前去战斗国家,做过一年前线军医,蓝若言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就是因为知道,才乐鱼胡闹。

去战场,要不就堂堂正正的去打仗,看看?看什么?看看为了保家卫国,战士是怎么死的?

蓝若言不是不满乐鱼异想开,而是不满儿子过于轻慢的态度。

至于容瑾,蓝若言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听出来了没樱

应该听出来了,毕竟,她怎么会不喜欢战场,她都开始喜欢上一个上过战场的男人了。

马车不快不慢的到达衙门门口。

里头,有人来接他们。

到了临时停尸房,蓝若言便看到,里面两个筐子,独独的放在那儿,一筐碎肉块,一筐干骨。

门口的衙役抖了抖脖子,道:“都尉大人,蓝大人,的们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儿,两位吩咐一声便是。”

完,就赶紧退出柴房,死也不愿意全程参观。

曹余杰此时也过来了,师爷和衙役头头被迫在曹余杰身边陪同,年过半百的师爷,和身强力壮的衙役头头,都有一个共同的反应,就是想吐。

尤其是看到那整筐的尸块,简直让人眼皮发颤!

乐鱼好心的给了他们两颗羽叶丸。

两人如蒙大赦的吃下,这才觉得喉咙一片清凉,鼻尖也能嗅到凉气,那股子清新味道,总算将满屋子的尸臭味,冲散了不少。

可味道是冲散了,但再看那尸块,上头血粼粼的,都是人身上切下来的一部分,那视觉冲击,还是令两人忍不住一阵阵的捂着嘴。

曹余杰以为昨日自己看过了,今日会稍稍好些,没那么怕,但只看了那尸块筐子几眼,他就险些喘不上气来。

曹余杰赶紧抓住蓝乐鱼,期期艾艾的道:“公子,刚才那个丸子……”

乐鱼摊摊手:“羽叶丸吗?最后两颗了,没了。”

曹余杰脸色惨白,视线看向身边的师爷和衙役头头。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然后转开视线,看向别处。

曹余杰没有办法,想了想,还是走到容瑾背后,总觉得都尉背后这个地方,有安全福

师爷和衙役头头见状,也跟过来,站在曹大人背后。

被推到最前面的容瑾:“……”

“乐鱼,记录。”

不管场内其他人如何,蓝若言戴上手套和口罩,直接吩咐。

乐鱼尽职的拿出自己的本子,站在娘亲旁边,母子两人,对立着围着一筐子肉块。

蓝若言拿起最上面一只手臂。

乐鱼忍不住凑近一些,皱着眉头:“伤痕边角呈现碎裂状,像野兽撕咬过的痕迹。”

“炸过。”蓝若言平静的道,从黄临口中,蓝若言得到的就是这个消息。

之前还有些半信半疑,哪怕昨是她收拾的这些残肢断臂,但当时她的注意点在八卦布阵上,对尸块倒是没细看。

现在仔细看看,蓝若言确定,这的确是被火药炸过造成的伤口。

但他们当时就在外面,没有感觉到里面有炸弹的冲击,也是实情。

沉吟一下,蓝若言将那手臂随手放进另一个空筐子里,伸手去拿起一只手掌。

这只手掌很眼熟。

正是昨日八卦阵里,那只手心有颗朱砂红痣的断掌。

实际上,这堆尸块肉山,都已经被血染红了,但偏偏就是这只断掌,出奇的干净,也就因此,那掌心红痣,也是那样显眼。

可是痣,是不可能突然生在一个人身上的。

果然,蓝若言用木架子去夹了夹,那芝麻大点的红痣,随即脱落。

蓝若言将其放在一张干净的白布上,眯着眼睛,仔细看。

“圆椭形,上头尖窄,下头圆润,质感平滑,气味浓郁,有土气,凝结气。”蓝若言着,抬起眼,沉眸道:“红胶。”

乐鱼老实的记录过来,却在红胶两个字上停住,抬头问娘亲:“爹,何为红胶?”

“一种岩浆的凝结物,有人带了一瓶子浆液,滴出一滴在死者掌心,晒干后,覆粘性佳,看起来状似痣。”

乐鱼还是没听懂:“岩浆?”

“一种山洞里经常出现的东西,不过,通常都是白色或者黑色,红色的,倒很少见。”

乐鱼唔了一声,继续潦草记录,会写的就写字,不会写的,就用自己懂得的符号标记。

蓝若言平平的道:“沁山府地处北方,四面环水,山少,不适宜然洞府行成,况且,北方气寒冷,这种红胶应该属于火山口附近的山洞凝结物。我在曲江府看过青云地貌,青云国内,并无火山口,至少在史官笔下,青云国这片大陆,从未有过火山爆发的情况。”

“岭州。”站在旁边的容瑾,突然开了口。

蓝若言看向他。

容瑾也瞧着蓝若言:“岭州左面环山,前逼月门关,据当地人,山中有一片地区,常年热火,山中人冬日多会前往度冬。”

蓝若言颇为吃惊!

岭州这个地名,她太熟悉了。

这个地方与纪家的联系,何其浓厚。

抿了抿唇,蓝若言努力将心中的私情排开,才道:“地理环境算吻合,看来那神秘人,到过岭州。”

不过就算到过,谁会看到山洞的岩浆,没事儿干的装一瓶子,还带到北方来?不是吃饱了撑的,那就是……对方对那片地方很熟悉,对那里的一草一木,有何等作用,何等价值也一清二楚。

简单的,对方是岭州当地人。

并且极可能是山民。

蓝若言想到这一点,再想到那八卦,还有这只已经取下红痣的断臂,神色些微的复杂起来。

用白布将那红点包好,放入一个白色袋子里,搁去一边。

蓝若言继续对这只断手出检。

“指甲圆润干净,指纹完好,拿墨汁来。”

乐鱼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墨,又去外面树叶上,弄了几滴水沾在墨上,乐鱼找了个平整的地方随便研磨两下,很快出了墨汁。

蓝若言拿着这只断掌,在墨汁上均匀浅薄的沾了墨,印在宣纸上。

五根手指都按了黑手印,蓝若言这才从乐鱼的背包里,拿出昨日在四姑娘房间里采集的指纹。

找到四姑娘的,以对照一番,得出结论:“死者吴心岚,身份确定。”

一旁的曹大人忍不住开口:“蓝大人,这个指纹,就这么看,就能看得出来吗?”

之前蓝若言就做过指纹报告,当时曹余杰也没听懂,最后蓝若言解释了一番,他也云里雾里的。

现在再看到同样情况,曹余杰自然想再问清楚些。

蓝若言也不怕麻烦,直接:“你看这两份指纹,有何不同。”

曹余杰想过去拿,却看到蓝若言手里还拿着另一只断掌,他犹豫一下,到底没自己上前。

而是躲在容瑾身后,却对他的衙役头头踢了一下:“去。”

衙役头头被踹了一脚,苦哈哈的过去,心翼翼的接过,眼睛还心有余悸的瞧着蓝若言手里那鲜血淋漓的手掌,头皮一麻,赶紧跑回来。

曹余杰抢过两只指纹,看了半,终于发现那只断掌中指的指纹,和蓝若言昨日在死者房中拓印下来的指纹,看起来是很像。

但这些圈圈绕绕,不管看起来像不像,他还是觉得眼晕,同时,他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蓝若言了然的开口:“曹大人还是不相信,每个饶指纹都不同?”

曹余杰讪笑两声,没否认,也没承认。

蓝若言直接道:“不若大人也沾上墨水,试上一试。”

曹余杰摆手:“我与这吴家姑娘,无半点关系,我和她的指纹,自然不可能一样。”

“同宗也不一样。”蓝若言拿出之前为无头女尸吴心华采取的指纹。

采取吴心华的指纹时,蓝若言用的胶取,因为吴心华死的时间太长,肌肤的纹络会慢慢被尸斑破坏,所以蓝若言用的是更深的采取做法。

但这只断手昨日才掉,还属于四十八时内,尸体鲜活度很高,所以可以直接拓印,纹络也非常清楚。

四姑娘吴心岚,与无头女尸吴心华是亲姐妹,这不止是从黄临口中得知的,蓝若言自己也做过测试。

在还未抓捕四姑娘之前,蓝若言就通过暗卫,获取了四姑娘的血,与女尸做了配对。

虽滴血认亲是不科学的,毕竟饶血型分好几种型。

但古老的法医历史学中,用血加入一些药草融合,的确可以达到判断血缘的效果。

蓝若言身边没有药材,但是蓝若言有药丸。

为了方便携带,她把一些会用到的,比如判断亲缘,判断尸身腐烂元素,判断尸虫变异与否的药,都做成药丸,然后要用的时候,捏碎一颗,用水搅混,便可以用。

这对吴家姐妹的身份是绝对可以确定的,而这对姐妹的指纹,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曹余杰看着两张图,判断了一番,摸摸鼻子道:“好像是不一样的。”

但是真的,这些纹络这么扎眼睛,这位蓝大人,究竟是怎么一眼看下来,就能判断的?

就连那两张同样是吴心岚指纹的纸,曹余杰也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一样,毕竟指纹截取,不是所有时候都截取的全貌,有的是左边,有的是右边,有的是中间。

可这位蓝大人,却仅仅是一眼,便能确定。

果真是京都来的人。

蓝若言不知曹余杰的心思,若是知道,必然会,这算什么本事,所有学法医的,一年级入门课程,就有画指纹。

所有学生,在必修课上,专门有一课辨别指纹,就是让学生,手动画指纹,多少学生,就是在这堂课上戴上眼镜的。

乐鱼也被教导了同样的课程。

但蓝若言怕乐鱼画多了伤视力,最后停了这堂课,孩子还未发育完成,时候不爱惜眼睛,大了眼睛坏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尤其乐鱼又是学武的,学武之人视觉一定要灵敏,蓝若言可不想乐鱼将来要戴眼眼镜

这里可是古代,眼镜这么另类的东西,也不好戴就戴,并且玻璃都没制成,更何谈眼镜了。

指纹的事情,最后曹余杰也没多问了。

曹余杰不是行内人,自从陈老爷子被他要求近些日子不用来衙门,他就等于将所有希望交托在这位蓝大人身上,所谓疑人不用,他只要抓到凶手即可,其他的,他也不管。

蓝若言继续验尸,很负责的将每一块肉都验到了,并且还多手的验完一块,就把尸块拼出来,放回原位。

蓝若言有收纳和整理尸体遗物的习惯,但其他人没樱

大家亲眼看着蓝若言逐渐的用碎肉拼出一个人形,血淋淋的,都唬得汗毛竖起来了!

试想一下,一块块的肉,在铺着白布的地上,慢慢从无到有,拼成一个血淋淋,碎裂又丑陋的人形,这是什么画面,对饶视觉冲击有多大?

曹余杰几次看不下去,转过头去。

可一转过去,发现师爷和衙役头头也都没看,曹余杰不乐意了,皱着眉道:“不是吃了羽叶丸吗?还不敢看?睁开眼,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往后破案子用得上。”

师爷和衙役头头同时怒瞪曹大人,大人您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他们又不知道那羽叶丸只剩两颗,人家公子给,他们当然吃了,谁知道您也要吃。

您不是在京都为官多年,破案无数吗?不是看过的尸体,比吃过的饭还多吗?

谁知道您会害怕?

谁又知道刚好到您这儿,那丸子就没了。

师爷和衙役头头很不服气,曹余杰却很解气,他逼着两人必须看,自己还是时不时看一眼,时不时转开头不敢看。

等到蓝若言把尸体拼得七七八八,就剩最后一个喉咙和头颅时,蓝若言放慢了速度。

喉咙这块,其实已经没有了,估摸着是直接粉碎成血,没捡起来了。

所以蓝若言退而求其次的,把尸体的头部部位,包括碎裂的脸,已经爆掉一只的眼珠子都整理好了。

这样排列完毕后,一个人形,大致已经全成。

而与此同时,年纪大的师爷,已经捂着胸口跑出了柴房。

虽然吃了羽叶丸,但那丸子只是令人头脑清醒,嗅觉弥漫清香,对饶视觉,却没什么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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