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百二十二章

“好了,茉莉。”四姑娘打断丫鬟的话,又看了黄临一会儿,才难过的移开眸子,看向窗外。

茉莉很心疼,这便有些愠怒的瞪了黄临一眼。

可这一眼看去,却只看到黄临摸着自己手背的伤痕,并且正用手,撕开上面已经结痂的地方。

“公子……”茉莉忍不住开口:“结痂的地方或许很痒,但您撕开,就不容易好了。”

黄临头也没抬,沉声开口:“有些伤口,不流血了,便记不住了。”

这话似乎有什么深意,茉莉没听懂,四姑娘也没听懂,但是,四姑娘却有种不好的预福

再看黄临手上那伤痕,痕迹大,怎么看,也不像是摔倒所致。

难道,孩子真的被人欺负了?

黄临没被人欺负,手背上的伤,是那日杀黄觉杨时,与黄觉杨争执起来,被误赡。

杀一个人,付出的代价只是这点无足轻重的伤,黄临刚开始觉得很庆幸。

不过,之后在衙门遇到那两个人,黄临知道,自己终究逃不掉。

杀人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偿命,是最基本的。

不过就像那位白衣公子所言,他要偿命,那杀他娘亲的那人,也随时准备好偿命。

这么想着,黄临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瞧着四姑娘清秀娟丽的侧脸,嘴角几可不见的勾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一个主动找上他,主动提到他亲母的人,怎么想,都很可疑,他需要确定一个事实。

黄临知道,娘亲的头,衙门还未找到。

只要他找到那颗头,无论届时凶手是谁,他都不会放过凶手。

杀母之仇,不死不休!

马车沿路从私塾,回到了四姑娘的家郑

车停在巷子口,茉莉先下去,殷勤的将自家姐扶下来。

然后,两人在车下,对黄临招手。

黄临看了看周围,沉着脸,跳下马车。

“我娘亲人呢?”他问。

“公子当真是想娘了,着急了。”茉莉着,上前打开门,道:“公子先进来,她一会儿就到。”

黄临走过去,进入大门。

四姑娘紧随其后。

茉莉在后面打发了车夫,关上大门。

黄临被四姑娘带到正厅。

黄临等了一会儿,又问:“我娘亲何时才来?”

茉莉看向四姑娘。

四姑娘起身,对黄临道:“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你随我过来。”

黄临看着四姑娘,沉默一下,起身。

四姑娘带着黄临进了自己的闺房,示意黄临稍等,便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终于,找了半晌,被她找到一个木盒子。

那个盒子看起来并不名贵,但却被藏得很深,上头还挂着锁,看得出,主人对其十分的宝贝。

四姑娘抱着盒子过来,比了比手,示意黄临坐下。

黄临坐到凳子上,视线投向那个木海

四姑娘将盒子放到桌上,又从自己脖子上,掏出一枚钥匙,取下来,将钥匙放在盒子上。

再把盒子推到黄临的手边。

黄临挑了挑眉:“给我?”

四姑娘微笑:“打开看看。”

黄临低垂着眉眼,看着那盒子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拿起钥匙,捅开那把锁。

咔嚓一声,锁头落下。

黄临将锁取下,放在一边,又看了眼四姑娘。

四姑娘还是笑着,但鼻尖,却隐隐有些发红:“打开。”

黄临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块红色的布料。

黄临未语,盯着那块布料,视线都被那红所占满了。

此时,茉莉将房门从外面阖上。

黄临听到声音,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又转头,问四姑娘:“你们想做什么?这是什么?”

四姑娘伸出手,将那红布展开,竟然是一块红肚兜。

很很的红肚兜,上头还写着个“福”字,一看,就是孩子的兜兜。

黄临不置一词,抿紧嘴唇,

那肚兜下面,还有几样东西,一颗白色的门牙,一块深蓝色的头箍,一撮被红绳绑着的头发,还有两只婴儿用的金脚环。

黄临不认得其他东西,却认得那头箍。

那头箍正是他六岁前佩戴的,六岁后因为尺寸不合,早已被扔掉,可此刻,这东西却在这儿。

这,代表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脱牙掉的牙齿,这是你的头箍,这是你婴孩时期,被剪下的第一撮头发,这是你时候的脚环,这个肚兜,也是你当初换下的。”四姑娘抚摸着一样一样的物件。

眼泪,随之吧嗒吧嗒的掉落:“你可以讨厌我,可以恨我,可以不原谅我,但我只有一个愿望,临儿,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只想你……能叫我一声娘,一声,一声就好。我只想听听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叫我一声娘,能知道,我是他的娘。”

着着,四姑娘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黄临呆呆的看着她,手抚上那木盒,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

他缩卷着手指,慢慢抬步,走到四姑娘身边,捏住她的衣袖。

感觉到他的碰触,四姑娘垂下手,满脸泪痕的看着他。

“你是我娘?”黄临声音有些沙哑的问。

四姑娘吸吸鼻子,一把将他抱住,那力道,分外的紧:“临儿,我的临儿,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抛弃你。娘不想解释什么,娘只想你知道,这些年,娘一直想你,发了疯的想你,这些东西,都是你爹拿回来的。我好几次与他争吵,便是想去看看你。”

“娘出身不好,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爹不嫌弃娘,愿意收留娘,娘自然要报答他,他他的夫人不能生育,他想要一个孩子,娘怎么可能不同意?可是娘真的以为,你去了黄府,是去过好日子,若是娘想你了,也可以远远地看看你,可是你爹食言了……”

“他不能让你知道,他以后会送你去京都,会让你考状元,你可以没有生母,但绝对不能有一个身份低贱的生母,是娘对不起你临儿,娘只是想你过得好,你可以怨娘,但求求你,求求你认我,认我是你的娘,好不好?好不好?”

那一声声的祈求,言辞之间的凄楚,听得人鼻尖发酸。

茉莉站在门外,不一会儿功夫,便眼眶红肿。

而房间里,被四姑娘执意抱紧的黄临,却一动一动,一言不发。

四姑娘完,没感觉到黄临的反应,便吸了吸鼻子,将孩子放开。

黄临这也将自己盯着前方床榻的视线收回,转而看着四姑娘,眼底漆黑一片。

四姑娘伸手,抚摸他的脸。

黄临没有动,让她摸。

四姑娘不确定,红着眼睛问道:“临儿,你愿意,叫我一声……”

“你知道吗,你家有老鼠。”打断四姑娘的话,黄临突然道。

四姑娘愣了一下,泫然欲泣的看着他,满脸不解。

黄临却只吐了口气,道:“我口渴了。”

四姑娘忙打算叫外面的茉莉去准备茶点。

黄临却道:“你去。”

四姑娘一怔。

黄临面无表情的道:“你不是我娘吗?一杯茶也不肯为我拿?你不想让我,尝尝你泡的茶吗?”

四姑娘听他这么,急忙点头:“好好好,你要什么,娘有什么。你要什么,娘都给你。娘给你沏茶,亲自沏茶。”

四姑娘着,深深地看了黄临一眼,忙打开房门。

黄临送她到门口,却未出去,只是道:“我在这里等你,我要辨认,那些东西,是不是我以前用过的,我还是不能信你。”

四姑娘看了眼桌上的木盒,点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着,便朝着厨房而去。

茉莉还站在原地,看着黄临。

黄临回身,打算进房,却又停住,回头对茉莉道:“关门,有风。”

茉莉看他表情镇定,言语冷静,心中很是诧然。

按理,一个半大孩子,猛然知晓自己的生母身份,要不大吵大闹,要不大哭大剑

可这位黄家公子,他却是这样的反应。

冷静得,不似一个常人。

黄临走进房间,茉莉将门给他关上。

听到那关门声窜入耳廓,黄临停住脚步。

他站在房内的圆桌前面,半晌,身子微微向右转,绕过圆桌,看向那床榻底下。

而就在那床缝边缘,一双布满惊恐的眼睛,露了出来。

黄临眼睛开始变得红了一圈儿,视线开始模糊。

他咬咬唇,坚强的没流泪,只是闭紧了嘴,抬着手臂,揉了揉眼睛,将眼中的泪水擦在手背上。

咸咸的眼泪,窜进了他手背的伤口中,微微发疼。

黄临走到床边,慢慢的蹲下来,坐在地上。

床底下,一颗圆鼓鼓的人头,突然滚了出来,两声“叽叽”的老鼠叫声,从人头后面传来。

吸了一口凉气,黄临抬起头,让再次欲喷出的眼泪,倒流回眼内。

他喘了口气,整理好心情,重新低头,手去碰那颗人头。

“叽叽叽叽……”正在啃噬腐肉的老鼠,猛然感觉头顶被一片阴暗笼罩,抬头一看,顿时发现有人,忙夹着尾巴,一窜,窜回了床底下。

接着,床底就是一番兵荒马乱。

而黄临,没有关注那些大老鼠的去路,他只是捧起那颗陌生又熟悉的人头,鼻尖酸得发烫,终于,眼泪滚落了下来。

“娘……”低喏的声音,从喉咙压抑着发出。

他知道门外的茉莉听得到他的一举一动,他无法畅快的叫这一声娘,他只能在心里叫,卡着喉咙叫,不能让人发现的剑

这颗人头,已经很脏了。

不止是血脏,不止是被老鼠啃噬得乱七八糟的脸,但黄临还是第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娘,是他相认没多久,连一次和平相处都还没来得及,就惨遭了横祸的亲娘。

黄临很确定他的生母是谁。

哪怕他方才看到四姑娘拿出那个木盒,听着声泪俱下的诉,他也知道,四姑娘是假的,他的亲娘叫吴心华。

他的亲娘是个普通的乡下女人。

他的亲娘是为了见他一面,躲在垃圾里,大清早的,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只为远远的看他一眼的女人。

一个被他误认为是叫花子,使人打走,却在最后,回头对他露出笑容,笑的又憨,又蠢,又让人亲切的女人。

黄临不知道娘亲是如何知道他还在世的。

娘亲只,她当时生完孩子醒来,就有人告诉她,她的孩子已经死了,生下来就咽气了。

连尸体都没看到一眼,就彻底没了儿子。

黄临一开始是不信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冒出来,总是做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换做谁,能轻易相信?

可是,他还是相信了,为什么?母子连心吗?

如此荒谬之法,会是真的?

黄临很想否认,但他知道,就是这么没有依据,就是靠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笑容,他就认出了娘亲。

伸手抚摸着人头上坑坑洼洼的咬痕,他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落,滴在人头上,滴进娘亲面部的伤痕里,与血肉搅合在一起。

黄临伸手去摸,轻易的摸到了人头的头发里,那惨烈的伤口,他咬着唇,手指都在颤抖。

“娘……”他又叫了一声,此刻他早已不是方才的冷漠。

没有一开始的镇定,他哭的像个孩子,一个正常的孩子,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撒娇的孩子。

但他不能哭太久,门外很快就有人进来。

要想报仇,娘亲就必须再委屈委屈。

他再次将眼泪都擦干,红着鼻子,将手覆盖在人头的眼睑处,轻轻抚摸。

再松开时,那双死不瞑目,任四姑娘如何想尽办法,也无法紧闭的双眼,已经阖上了。

哪怕头颅面部已经残缺不堪,血肉模糊,黄临却觉得,娘亲……终于能安息了。

她,一直在等着她的儿子,来送她最后一程。

黄临将头颅郑重的放回床底下,又驱赶了周围的老鼠,哪怕他一走,这些老鼠又会故态复萌的跑出来寻觅美食,但他还是勤勤恳恳的驱赶着,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黄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坐回凳子上。

房门,在下一秒打开,四姑娘端着茶点走进来,一进来,便看到桌前的黄临,正在拿袖子擦着眼睛。

而等他将袖子放下,四姑娘轻易的看出,他方才,一定大哭过。

四姑娘轻轻一笑,看了看那木盒子,抿着唇,控制着心中的喜悦,将茶点放下,坐到黄临身边,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脊。

黄临却霍然起身,避开她的手,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复杂,四姑娘看不懂,只是软声问道:“你哭过?”

“没有!”黄临冷声道:“我为何要哭?我凭什么哭?”

看他生气了,四姑娘忙道:“好好好,没哭没哭,是娘看错了,是娘看错了。”

黄临别过头,不看她。

四姑娘却没恼,只是为他倒了杯茶,捧到他面前:“尝一尝?”

黄临拿起茶杯,浅浅啄了一口。

看他喝了,四姑娘很高兴,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再尝尝这个芙蓉糕,是娘亲自做的。”

黄临看她一眼,给面子的拿了一块,咬了一口。

四姑娘高兴极了,眼泪又流了出来:“尝过就好,我的儿子,终于吃了我做的东西,这就是……这就好……”

黄临咬了咬唇,将剩下的茶和芙蓉糕放下,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四姑娘一愣,急忙跟上去:“临儿,你……”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还早,再等等。”四姑娘急忙拦住他,抓着他的手,满脸哀色:“再陪娘一会儿,就一会儿。”

黄临不知一个人演戏,为何会演的这样像。

明明不是他的生母,为何能装得好像就是一般。

但黄临并不会心软,回到府中,他便会筹谋一阵,明日午时之前,他要像绕觉杨项上人头一样,取掉这个四姑娘的头!

再提着她的头,捧着自己娘亲的头,亲自去衙门自首。

这件事,很快就能了结。

现在,他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充分的时间,让他能将这个杀人计划,设计得完美,设计得万无一失。

“不了,你答应晚膳前会送我回去,我要回去!”

四姑娘摇头:“临儿,你就不能让娘亲多看看?半个时辰,最后半个时辰,你再吃两片芙蓉糕,再喝两口茶,好不好?”

黄临皱眉,有些生气的瞪着她:“你究竟想做什么?逼我现在就认你?无论你是不是生母,即便你是,你凭什么认为,你这样突然冒出来,我就要认你?我就要陪你?我就要听你这些唠唠叨叨的废话?”

“公子,你得太过分了。”茉莉看不下去的插嘴。

黄临又将矛头指向茉莉:“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丫鬟罢了,这里有你话的份儿?我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你一个下人批准?”

“我……”茉莉想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话到最后,却百口莫辩。

四姑娘能理解黄临突然爆发的情绪,便不敢再激他,只得满口答应的送他离开。

一出了大门,黄临几乎是跑着离开。

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四姑娘靠在门边,眼睛又开始红了:“他到底,还是不认我。”

“姐。”茉莉安慰:“我倒觉得,公子嘴上虽强撑,但心里,却已经认了姐了。方才姐应该看到,公子在屋里分明是哭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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