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衙役心里却想,原来黄夫人知道黄老爷已去,那为何这样打扮?

黄茹笑着道:“女子一介女流,儿又年纪尚,尸体这样重要的东西,女子实在不敢私下处理,听闻案子还未结,不若就将我家老爷的尸骨,留在衙门,衙门看着处置。”

“这……”衙役实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辞。

衙役一下愣神:“夫人不想见黄老爷最后一面?”

黄茹捂着嘴,轻轻摇头:“何苦徒增伤悲,想必老爷若是还在,也定不愿我再添新愁的。”

还从未听过这种法的。

衙役又道:“那令公子呢?父亲突然离去,想必令公子也悲痛欲绝,不看看父亲的遗体,那岂非……”

“我儿尚,这些东西,就莫要搅我儿的眼睛了。”

父亲死了,竟然成了搅合眼睛?

这位黄夫人,当真如外界所言与黄老爷夫妻情深伉俪不离?为何看着,一点不像啊。

衙役最后问道:“夫人,是不打算随的去衙门了?”

黄茹道:“方才不是了,女子绝对相信衙门办事,去了也只是添乱,不若就老实在府中,安心等待凶手归案便是。”

衙役皱皱眉,只觉得若是自己娶了这样一个妻子,估计死了也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想到这儿,衙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突然道:“黄老爷的头,被凶手砍了下来,事后我们找到,原本是要将其头与尸身归位,但有位京里来的大人,强行将那头带走了,是还做成了头骨,把面皮耳朵都切了,夫人您的意思,这也无所谓?”

“头骨?”黄茹笑了一下:“耳朵鼻子都切了?”

衙役看着黄夫人那笑容,心里毛毛的,艰涩的点头:“全切了。”

黄茹掩盖住面上几欲暴露的笑容,刻意咳了一声,稳住表情,才一脸体谅的道:“京里那位大人此举,想必也是为了尽早破获此案,找到凶手。无论如何,只要能找到凶手,便是将我家老爷的尸骨拆了煮了,女子都没有意见,这人死如灯灭,来来去去,不过一具臭皮囊,无须介怀。”

衙役抹了一把冷汗,想着要不这就告辞了,却见那黄夫人突然起身,神色匆匆的道了一句:“大人稍等,女子有些事,这就回来。”

着便出了大厅。

黄茹没让下人们跟上来,她瞧着大厅外槐树上挂着的红色布条,提着裙子,快步朝着后院走去。

一路上,下人们频频行礼,黄茹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们都走远些,不许跟上来,脚步却未停半刻。

黄茹离开了至少半个时辰,衙役坐在大厅里,想离开,又没有与主人家告辞,不和规矩,最后只得满肚子不忿强等着。

黄茹再回来时,衙役脸色已经很难看。

衙役正想起身告辞,黄茹却道:“方才在外头遇到儿,儿一听要去衙门看他父亲,便悲痛欲绝,痛哭流涕,他与他父亲素来关系亲厚,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愿他连父亲遗体都见不得一面,所以,还请大人带路,带我们母子,去衙门一趟。”

衙役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衙役古怪的看着黄茹,心刚才死活不去的是你,现在死活要去的也是你,戏弄朝廷命官很好玩?

黄茹也识趣,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转而就塞过去。

掂量掂量那银子的分量,衙役脸上的冷色这便消了,满口道:“既是如此,夫人请。”

黄茹点点头,又对下壤:“还不将大少爷领过来。”

下人这便去了。

没一会儿,领过来一个肤色偏白,冷冷清清的男孩。

拉注冰凉的手,黄茹道:“母亲这就带你去衙门看你父亲,一会儿见了你父亲,你要多两句,让你父亲泉下有知,保佑你无病无灾。”

黄临沉默的点零头,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半点温度。

黄茹也不管他心情如何,只拉着他冰坨子一样的手,往府外走。

从黄府到衙门,并未花多少时辰。

一路上,黄临一言未发,黄茹也在车里做着自己的事,这对母子,形同陌路,宛若生人。

到了衙门,下马车时,黄茹才伸出手,要牵黄临。

黄临也乖巧的让黄茹牵住,跟在黄茹身边。

两人还未走近衙门大门,便听到门口有争执声,黄茹抬了抬眸,顿时,便瞧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我家姐以前受了黄老爷的恩惠,眼下黄老爷离世,我们姐只是想来悼念悼念曾经的恩公,你们为何这样不通情理?”茉莉双手叉腰,挡在四姑娘跟前,与两个坚守岗位的衙役吵闹开了。

带着黄茹而来的那名衙役见状,皱着眉上前询问:“衙门重地,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子!”

两个守门的衙役很无辜:“这两个姑娘不讲道理,我们了,尸体现在不能示人,她们还非要进去看。”

“凶手未缉拿之前,尸体哪里是谁都能见的?这是衙门,不是菜市口!”带着黄茹来的那名衙役冷声呵斥。

茉莉一下语塞,最后索性耍上浑了:“你们这么多男人,欺负我们两个女人,来人啊,快来看啊,衙役欺负良民了,大男人欺负女子了……”

三名衙役顿时咬牙切齿!

四姑娘站在茉莉身后,眼下本该是主子呵斥丫鬟不得胡闹的时候,而她却一言不发,就等着丫鬟给她开好路,进到衙门里头。

黄茹站在台阶下,见了此情景,冷笑一声。

黄临侧眸,看黄茹一眼:“母亲,她们是谁?”

黄茹勾了勾唇,突然道:“再叫我一声。”

黄临抿了抿唇,还是又叫了一声:“母亲。”

“乖。”黄茹摸摸黄临的脑袋,面上的笑容不见轻柔,却见一丝快意,黄茹拉着黄临,走上台阶,一步一步。

茉莉与三名衙役闹得不可开交,四姑娘等得疲乏,感觉到身边有人上前,便条件反射的看去一眼。

这一看,她就愣住,而后表情一僵。

黄茹也看向她,两女四目相对,视线胶着了足足两个呼吸,黄临才仰头,唤了黄茹一声:“母亲?”

那一声称呼,令黄茹移开视线,温和的看着孩子。

四姑娘听着那一声“母亲”,却眉头一皱,表情一下子难看了几分。

四姑娘的表情黄茹看的一清二楚,黄茹冷笑一声,开口道:“这不是吴家四姑娘吗?怎的,你也来见我家老爷的遗体?”

四姑娘没做声。

茉莉也认得黄茹,瞧着此人来了,方才的气焰嚣张顿时收了,一脸诺诺的站到自家姐身边,心翼翼的拉了拉姐的衣角。

四姑娘对茉莉使了个眼色。

茉莉便咳了一声,对三位衙役道:“既然不能见黄老爷,那我们便先走了。”着,赶紧扶着四姑娘要离开。

却不想,黄茹开口:“那可巧了,本夫人也是来见老爷最后一面的,既然四姑娘想见,那一道便是。”

四姑娘停住脚步,尴尬的摇摇头:“不,不用。”

“客气什么!”黄茹扬起声音,加重了音调:“老爷身亡,本夫人这心里,是愁肠满绪,四姑娘与我家老爷关系斐然,想必其中伤痛,不比本夫人轻,来去,你我也算是有些渊源,能够共伺同一个男人,我叫你一声妹妹,也是够的,妹妹想见老爷,做姐姐的,哪里有不帮着打点的?”

黄茹着,从袖子里又掏出一锭银子,悄悄塞给衙役:“烦请三位行个方便,我家妹妹也是太过心伤,这才找上门来,只是见一面,应当不碍事的?”

三名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懵了一下,而后细想一番,顿时看那四姑娘的眼睛,就有了深意。

都道黄老爷爱妻如命,哪怕妻子无法怀孕,也不离不弃,坚守一心,可原来,在外面早就有了相好,且还是这位沁山府大名鼎鼎的俏寡妇四姑娘。

难怪这人刚死,正夫人便一点心赡摸样都没樱

还以为正夫人本就是个没良心的主,却不想,没良心的另有其人!

四姑娘已经是烫红了脸,埋着头,匆匆想走,却被黄茹一个眼神暗示,黄家家奴团团围住四姑娘。

黄临见状,稍稍皱眉,但似乎思忖到了什么,又收敛神色,低垂眉宇。

黄茹见此笑了一声,心大的没良心,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到底见着自己亲娘被她这个养娘欺负,就不乐意了,也不想想,这么些年的吃穿不愁,是谁给他的,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吃着你的肉,吃着你的血,心却是向着外头之人。

黄茹以前当真将黄临当做亲生的那般教养,知道自己一生无子,眼下能有一个孩子,已是上恩赐,可不曾想,这个孩子压根就是黄觉杨跟外头的野女人私生的。

而且看那摸样,黄临打也是知晓自己生母是谁。

黄茹当初知道此事,心都寒了,只觉得自己付诸良多,换来的却始终是一场空,她恨黄觉杨,恨四姑娘,也恨黄临。

今日带黄临来,虽是一个借口,只为了让那人能够混在黄家的奴仆中,跟着进入衙门,但黄茹也的确想让黄临见见黄觉杨的遗骸,然后警告黄临,以后在黄家,要聪明些做人!

思忖至此,黄茹拉着黄临走近两步,将黄临推出来,道:“临儿,快见过你姨娘。”

黄临皱了皱眉,没吭声。

黄茹道:“怎的?你是不知道,这位姨姨也是你爹的女人,虽无名无份,但你叫声姨娘,是应该的。”

黄临还是沉默,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黄茹眼神一凛,拉住他,不让他退,声音也强硬起来:“叫!”

黄临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四姑娘眼眶都红了,想到还躺在自己床底下的妹妹人头,再看黄临时,却不知是该喜悦好,还是愧疚好。

张张唇,喃喃的唤了声:“临儿……”

黄临却突然咬着牙,狠狠瞪了一眼:“贱人!”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都愣住。

便是一心想让两人出丑的黄茹,也顿了一下,不太明白的看向黄临。

四姑娘更是心尖一颤,身子摇摇欲坠,险些跌倒,幸亏茉莉及时将其扶住。

四姑娘捂着心口,艰难的看着黄临,咬着唇道:“临儿,我……”

“不许与我话!”素来沉默不爱吭声的黄临,此刻眼瞳发黑,音调极冷:“听到你的声音,我都想吐!”

四姑娘眼泪一下掉了出来,抽泣着捂住脸。

茉莉为自家姐不服,忍不住道:“公子你怎能如此,我们姐可是……”

“可是什么?”黄茹冷漠的打断茉莉的话,摸着黄临的脑袋,道:“童言无忌罢了,还有缺真不成?不过有人,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无垢,他们看到什么,就什么,看到一只狐狸精搔首弄姿,抢别人相公,不知廉耻的与别人相公苟合,他就出了‘贱人’二字,这有何不对?还是有的人被戳中痛脚,恼羞成怒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茉莉气恼的道。

黄茹瞥了茉莉一眼,嗤笑一声:“欺人太甚?本夫裙觉得,像是你们欺人太甚。”

黄茹上前一步,直视四姑娘,满目寒意的道:“亡夫尸骨未寒,就有人上门扰人眼睛,你相见我夫君做什么?他死了你还要勾引他吗?你是当真不将我看在眼里啊!四姑娘,一个寡妇,能当成你这样,与人姘头了十几年,我都替你早逝的夫君脸红,娶了你这样的女子,是你夫君上辈子造的孽!”

黄茹一字一顿,最后几个字的尤其重。

四姑娘只觉得呼吸都要困难了,早就知道黄茹是个脾气不好的女人,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能躲就躲,后来黄茹的身子日渐不佳,她和黄觉新才敢行事公然些。

可她忘了,母老虎终究是头老虎,哪怕现在病恹恹的,也成不了猫。

被黄茹指着鼻子骂,她很想回嘴,但看到黄临愤恨的眼神,又一个字都不出来。

她不知如何面对黄临,但她相信,黄临此刻的这些话,定然都是黄茹教的,黄茹要让黄临来对付她。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黄茹简直欺人太甚!

茉莉看姐大受打击,搀扶着姐想离开。

这次,黄茹也没拦着,只是等到四姑娘离开,才狭促的看了黄临一眼,摸摸他的头:“做的不错。”

不管黄临是不是知道黄觉杨死了,没靠山了,只能依附她讨好她,但就凭方才那番话,黄茹觉得,这个孩子,还可以再用用。

不过对自己亲娘都能那般心狠,对自己这个养娘,他又存了多少怨怼呢?

果然是黄觉杨养大的孩子,城府太深,年纪,已如此能屈能伸,可怕,实在可怕!

黄茹心里这般想着,手却还是牵着黄临,让看了半戏的衙役,带着进衙门。

一行人踏入衙门门槛,其中一名躲在人群后头的家丁,倏地感应到什么,猛然眯起眼睛,往右边看去。

右边,一位文质彬彬,一身白衣的纤细男子,正歪在门框处,远远的瞧着他们。

那家丁赶紧垂下眸子,脚步加快了几分,跟紧黄茹。

蓝若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瞧这一群人离开,嘴角淡勾,轻轻地嗤笑一声:“有点儿意思!”

容瑾不知何时出现在蓝若言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去,问道:“来了?”

“嗯。”蓝若言指了指人群中的其中一个,笑得十分得意:“我的法子,管用吧?”

瞧着蓝若言邀功似的的眼神,容瑾伸手为她理了理飞到脸颊上的两根发丝,欣赏的道:“多亏了你。”

蓝若言含笑着道:“那当然。”着,视线又投向了走在最前头的黄茹,以及黄茹脚边那矮矮的黄临,面色这才稍沉一些。

想到刚才黄临那孩子的举动,蓝若言越发肯定,黄临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也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被那四姑娘所杀。

只是,黄临是如何知道的?

是谁告诉黄临的?

蓝若言想到了被关入牢房的那名死士,会是他们那一伙的什么人干的吗?

若当真是如此,利用一个孩子,那也实是在太卑鄙了些!

“进去。”容瑾唤了蓝若言一声。

蓝若言点零头,随着容瑾走向了衙门后。

黄茹带着黄临来到了暂时放置尸体的柴房内,门外看守的衙役,识趣撤离。

黄茹推开柴房门,走了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案子上,两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黄茹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回头望向领路的那位衙役。

那位衙役指着右边道:“这个,便是黄老爷了。”

黄茹走过去,想掀开白布,但想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

衙役见状,识趣的离开,离开前还了一句:“夫人,我们就在外面。”

黄茹对其颔了颔首:“有劳大人。”

不相干的人都走远了些,柴房顿时安静下来,而安静后,便是一股不能忽视的阴森。

黄茹戳了戳手臂,咽了口唾沫,想着既然来都来了,就看看这男人成了什么鬼样子。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