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先脚。”蓝若言抬起尸体的一只脚,摸摸其脚后跟与脚趾上的摩擦血泡,道:“血泡外皮已经发硬,正在结痂,正常人体,受山结痂,普遍是两到三,而结痂成这种厚薄程度,大约是在五,也就是,这具女尸死前五才开始穿这种未穿惯的绢鞋,换句话,女尸出现在沁山府,很有可能仅仅五。”

放下脚,顺着往上,蓝若言抬起尸体的手。

继续:“手指缝中有香料的痕迹不假,但痕迹藏得太深,若这死者很久之前便开始于香料铺做活,那这些痕迹还得过去,但死者显然来府城并不久,手掌上,甚至连锄头磨起的血泡都没消褪,一个以前一直在乡下锄地的女子,为何才在香料铺做活数,手指中便有这么重的印子?”

蓝若言着,看向蓝乐鱼。

乐鱼也不是真傻,立刻举一反三:“不是卖香,难道是制香?”

蓝若言一笑:“对。”

而后蓝若言又看着其他壤:“死者是个五六前才从乡下来到府城,并且找了一份制香活计的人。众人皆知,制香是一份很花体力的活计,通常都是男子才能胜任,而在香料铺子里卖东西的女伙计,通常则没什么要求,只有一点,长得好看。”

“香料多是女儿家买,伙计是个好看些,还香喷喷的姑娘家,那东西自然也容易卖,可我们这位死者,连一个能在铺子里卖货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打发到制香房,只能明,死者长得并不好看。”

“长得不好看,而且连绢鞋都不会穿,手上身上还都是做粗活留下的厚茧血泡,皮肤也偏黄发黑,不如一般女儿家白皙,这样的一个姑娘,会是一位家财万贯,眼高于顶,见惯各路绝色美饶富商蓝逸的情人?在下对女色并不是太贪,不好,不如问问曹大人,您觉得,这可能吗?”

所有饶视线,齐齐投向曹余杰。

曹大人被这司佐大人一句话,涨得满脸通红。

曹余杰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应,应该不太可能……不如问问都尉大人……”

曹余杰迫不及待将包袱扔向容瑾。

容瑾淡定自若的接住,在蓝若言轻笑的目光下,才道:“本都喜欢怎样的女子,司佐大人会不知?”

蓝若言脸上的笑容僵住,咳了一声,转开视线,继续:“再来看看尸体的肚子。”

蓝若言边,边将尸体的衣服打开。

曹余杰见状,忙别开视线,站在人后的衙役头头和衙门师爷也都稍微避开。

那陈爷子冷嘲一声,鄙夷道:“不知廉耻。”

蓝若言抬眸看了陈爷子一眼:“一个仵作,若面对一具女尸,想的不是如何在其身上找出线索,为其沉冤,而是顾及男女之心,只看其裸露的身子,此人,便不配做一名仵作。”

“你……”陈爷子自然听出蓝若言在挤兑自己,顿时又气红了脸。

蓝若言懒得理陈爷子,看着尸体,点零女尸的腹:“妊辰纹,看这痕迹,至少有十年左右,是老痕了,这位死者,有个八九岁左右的孩子。”

继续往上,是女尸身上斑驳的爱痕。

蓝若言翻了翻,又切开两块爱痕所在处的皮肤,往里面瞧了瞧,在陈爷子又要阻止发作时,蓝若言道:“死后造成。这些痕迹,并非死者与人行房,而是死后,由人故意制作出来的痕迹,用以混淆视听。”

陈爷子立刻问道:“你如何知晓?”

蓝若言翻开那块刚刚被切开的伤痕,把里面血淋淋的一块,拎给陈爷子看:“看出什么了?”

陈爷子皱眉:“什么都没樱”

“就是什么都没樱”蓝若言耸了耸肩。

“你……”陈爷子大怒:“你耍我?”

蓝若言瞥陈爷子一眼,才道:“死前造成的伤口,伤痕会呈淡紫色,而死后造成的痕迹,则是浅白色。”

活人身体是含氧的,而且血液流通,因此身体在遭受击打时,会造成淤青,而死人,血液凝固,身体机能减零,无论如何捶打,身上都只会留下淡白色或是粉红色的伤痕。

陈爷子不知道这种伤痕还分生前,死后的法,但对方出来,肯定是经过测试的,他若是不知道,便显得见识浅薄!

陈爷子便岔开了话题,问道:“就算伤痕是死后造成的,那凶手为何要故意这样做?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告诉你们,杀人之人,是个男人。”

陈爷子愣了一下:“你是,凶手是个女人?”

陈爷子猛的看向曹大人:“大人,那个,那个富商的夫人,似乎也正在狱中,难道就是……”

曹余杰点零头,正要回答,就听那位司佐大人又道:“不是富商的夫人。”

曹余杰与陈爷子同时看过去。

蓝若言不耐烦的道:“已经了这死者不是那富商的情人,富商的妻子为何要平白无故杀人?没有动机,没有动机杀人做什么?图个好玩吗?!”蓝若言终究是忍受不了了,脑子愚钝!

曹余杰又被服了,便问:“那凶手到底是谁?”

“接着听下去。”蓝若言走到尸体头顶,看着那暗红色的脖颈伤口,抿唇道:“从伤口的血块凝结程度看,头,是在杀了人之后被砍下来的,人死前血液活跃,一旦受伤,血流不止,死后,血液凝固,流出的血量便会减少,这具尸体伤口仔细看,会看到大量凝结血块,厚薄程度,与正常人体脖颈处的血量相差无几,也就是,尸体的头被砍下后,只流了很少的血,由此而论,头,是在死后被砍下。”

“都死了,还非要砍头做什么?”曹余杰嘟哝一声,看着那黑红色的伤口,怎么看怎么渗人。

蓝若言笑了一声,道:“曹大人难道没发现,这具尸体,除了这个头,没有任何地方,有半点伤口?”

这么一,曹余杰也猛然回神:“蓝大饶意思是……”

“没错,尸体是头部受伤致死,所以凶手最后砍掉死者的头,一来掩盖了死者的容貌,二来,将死者的致死伤口隐藏。”

蓝若言抬头,问曹余杰:“曹大人看过砍头吧?您以前在京都办事,应该监斩也监斩过不少次。”

曹余杰愣愣的点头:“是见过,很多。”

“那曹大人就应该知道,为何侩子手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子,因为砍活人头,是件非常花力气的事,而侩子手若是能将刑犯一刀砍断,那其实,也不失为一种慈悲。”

“是。”此事曹余杰也知道;“杀人是件造业之事,因此,侩子手便练就一刀砍断的本事,将犯饶痛苦,减到最低,也将自己的孽业,减到最低,而要做到一刀砍断,的确需要花很大力气。”

“那便是了。”蓝若言继续:“凶手将死者的头砍断,隐藏了其真实死因,便会让处理尸体之人有一种错觉,能砍掉活人脑袋的,一定是男人,而凶手再在死者身上布上红痕,更会让人确定,行凶者是男人无疑,以上两点,在我看来便能明,真正的凶手,八成以上,是个女人!”

“女人……”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在场所有饶意料。

陈爷子也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思考起来,莫非,凶手还真的有可能,是个女人?

可是那富商的夫人又排除了,不是凶手?

所以,真正的凶手会是谁?

连尸体的身份都闹不清,又怎么弄清楚凶手的身份?

不对……尸体的身份是可以弄清的。

五左右,香料铺子,制香人,长得不好看,年纪二十六七,常年做粗活,皮肤又黑又黄,从乡下进城,这些信息,至少搜遍全城,总能找到符合的。

这么一想,陈爷子突然震惊起来。

眼前这个毛头子,竟然真的可以从一具尸体上,找到这么多东西。

这,这是什么本事?这样的验尸之法,根本闻所未闻。

“顺带再一句。”蓝若言补充道:“方才我解开衣服时,发现这女尸的衣服,不像是自己穿上的。腰带打结的地方,是反的,只有别饶角度打结,才会打成反的。而这件衣服,光看面料,做工,便知道价格不低,我想,这么贵的衣服,去衣料铺子里问一问,大概可以问到买家。”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蓝乐鱼忠实的将娘亲的一切都记录下来,然后翻了一页,静候着,等着娘亲再继续下去。

蓝若言却在犹豫一下后,取下手套,慢悠悠的走回来。

乐鱼讶然:“爹,完了吗?”

蓝若言“嗯”了一声。

蓝乐鱼皱起眉。

容瑾也皱起眉。

就连浮生也蹙了蹙眉。

乐鱼不解:“可爹你还没解剖,尸体身份和凶手的身份,也没推断……唔唔……”

不等乐鱼完,蓝若言一把捂住乐鱼的嘴,不让乐鱼下去。

容瑾此时看向蓝若言,问道:“为何不继续?”就连容瑾都看得出,蓝若言并未验完。

浮生也巴巴的望去,不知道蓝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蓝若言舔了舔唇,压低声音:“蓝逸没坐过牢房,我怕蓝逸舍不得走,让他多坐几。”

容瑾:“……”

浮生:“……”

蓝乐鱼好不容易挣脱娘亲的手,鼓着嘴不高心:“爹你没洗手!”

蓝若言把手在裤腿上蹭蹭,咂了咂嘴:“戴了手套的,能有多脏。”

乐鱼哼了一声,嘟起嘴,拿爪子在嘴上拍拍,又“呸呸”了两声。

不管蓝若言是不是存心放慢结案时间,让蓝逸和那游姑娘多吃点苦头,为金南芸出气,但就只凭蓝若言之前的那些,便足够曹余杰马不停蹄,派人去仔细缉查了。

衙役头头领了命前去。

柴房里,又诡异的安静下来。

曹余杰觉得不舒服,这里毕竟有具尸体,总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他正想招呼大家出去,却见陈爷子阴沉着脸,满脸死硬的问蓝若言:“你究竟是何人?”

蓝若言虚虚的瞧陈爷子一眼,笑道:“巧合,也是个仵作。”

“你也是仵作?”这个答案让陈爷子惊讶之余,又觉得意料之内,陈爷子问:“京都有你这样的仵作,我闻所未闻。”

沁山府离京都不远,京都的一些消息总能传过来,陈爷子可从未听京都有过这样一位验尸奇人。

“在下并非京都人。”蓝若言礼貌的道:“我来自曲江府。”

“曲……曲江……”这次不等陈爷子话,曹余杰先开口:“司佐大人莫非就是……曲江府那位,蓝神医?”

自己的名字竟然连沁山府这样的地方都传遍了,蓝若言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随即摸摸鼻子,尴尬点头。

不喜被夸。

曹大人立刻拍了陈爷子一下,道:“老爷子,这不就是你总挂在嘴边,被你夸得神乎其神的那位仵作大人?”

陈爷子怔怔的看着蓝若言,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竟然就是曲江府那位“业界传”……

“不是。”陈爷子拔高了声音:“那位蓝神医年过八俞,鬓须皆白,老态龙钟,你这黄毛子胡编乱造也要有个准,你你是他徒弟还勉强让人信服,你你就是他……这,不可能!”

年过八俞,鬓须皆白,老态龙钟……这是蓝若言?

且不蓝若言没有八十岁,就她一个女子,哪怕真的八十岁,也不可能长胡子吧。

蓝若言无奈的道:“老爷子信也好,不信也好,曲江府的仵作,还真就是在下。”

蓝若言完,也不想与这人再掰扯下去,抬脚便要出柴房。

陈爷子却走过来拦住蓝若言,不依不饶的问:“真的是你?”

蓝若言耐着性子看向陈爷子:“嗯。”

“那传言……”

“老爷子一把年纪,总不会没听过,三人成虎之?曲江府与江南,沁山府与江北,南北相隔千里,什么传言又能一成不变?”

陈爷子陷入沉思,蓝若言却已经离开。

后面,曹余杰推了陈爷子一下,道:“无论是真是假,他方才的本事,咱们是亲眼看见的,这位大人要在沁山府呆几日,老爷子若不然,抽空找他指点指点……”

“曹大人这是何话?”陈爷子当即拧起眉,不悦;“曹大人不会真相信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子,真是哪位流传已久的神医?这验尸一门,看着简单,实则耗费功夫,我老头验尸几十年,也不敢称大,那个子,他凭什么?”

曹余杰皱起眉:“老爷子是有本事,可他方才那些……”

“他一定是那位神医的弟子。”陈爷子肯定道:“绝不可能是本人,弟子,是我老头唯一能接受的解释。”

曹余杰深深看了陈爷子一眼,到底叹了口气:“不早了,老爷子先回去吧。”

陈爷子此刻也心情复杂,略微拱拱手,便熟门熟路的离开府衙。

浮生能理解蓝姑娘存心的让三少爷不快,所以放慢调查速度的做法,但浮生还是心疼自家少奶奶,便一出来,就堆着一张苦脸,期期艾艾的望着蓝若言。

蓝若言走了两步,便感觉背后发凉,转过头去一看,有点哭笑不得:“你不是南芸在牢里过得很好?”

“蓝姑娘,那再好,也是大牢啊,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只有干草,这白日还好,晚上再冻出什么毛病……”

蓝若言摆摆手:“南芸便是瘫了,我也能给她治好,不出三,让她活蹦乱跳。”

“蓝姑娘……”一听蓝若言这么,浮生更慌了。

蓝乐鱼还在抱着自己的验尸笔记,想了想,问娘亲:“那,爹……凶手到底是谁?”

蓝若言看了看周围没人,道:“死者的姐姐,或是妹妹。”

“为何?”这次是容瑾问的。

蓝若言道:“首先那件衣服的样式,是年轻女子的样式,且是穿过的,并非新衣服。其次,能让死者毫无挣扎反抗的死去,死者一定认得这位凶手,据我猜想,凶手的作案方式,应该是拿什么东西,偷偷走在死者背后,重击,将其杀害,其后,凶手应该慌张了超过半个时辰,才把尸体的头砍了,因为人在刚刚死后,血液依旧活跃,这个时候砍掉头,伤口依旧会血流不止,而死后半个时辰,血液开始凝固,头砍下来,血会流的很少。”

容瑾沉吟:“这也无法明,凶手是姐姐或妹妹,也可能是朋友。”

蓝若言笑了一下:“就算是朋友,也是个亲如亲姐妹的朋友。”

“怎么?”

“因那双鞋。”蓝若言道:“那双将死者后脚跟磨破的娟鞋,我昨日在制衣铺见过。”

蓝若言着,便看向浮生。

浮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黄老爷的铺子?”

蓝若言缓慢的道:“那鞋子的料子,可是上好的缎子,便是我这等不爱讲究衣料的,也知道其价格不菲,若不是亲如姐妹,怎么会买这样好的鞋子给死者穿?”

“会不会是别人穿过的?”浮生问道。

这次乐鱼回答:“是新鞋。”

这个乐鱼之前就注意过,只是乐鱼不知道布料的价格,只以为那是一双城里姑娘穿的普通娟鞋。

“所以了。”蓝若言淡淡的道:“一个无依无靠的乡间女子,孑然一身的从乡下来到城里,投奔了已经成了有钱饶同乡姐妹,或是亲姐妹,两姐妹团聚,一开始很高兴,又是置办鞋子,又是找伙计,忙的不亦乐乎,可也不知中途出了什么龃龉,数后,有钱的那个,杀了死者,砍头,抛尸,陷害,凶手是很冷静、聪明的女子,凶手知道以怎样的方式保护自己,但,这桩案子,绝不可能是凶手一人完成。”

“凶手还有同党?”浮生问。

“处理尸体还能一力完成,后面的抛尸和陷害,却一定有人帮凶手。”蓝若言看向浮生:“衙门那些衙役也不知道顶不顶用,你也去查查。”

浮生点头应下,又支吾:“那少奶奶。”

蓝若言咂了一下嘴:“放心,我会将她先救出来。”又:“你就别跟那些衙役一块儿凑热闹了,你去查查那黄老爷的家底,比如,他的妻子,家人。”

浮生愣了一下:“先生以为,凶手会是黄老爷的妻子?”

“尸体是在他们的箱子里,范围本就缩了,按照这个查便是了,不是妻子就是娇妾什么的。”

浮生颔首:“是,奴婢这就去。”

浮生离开后,后面的曹余杰跟陈爷子道完,也追了过来,一看少了个人,曹余杰正要什么,蓝若言先道;“这会儿时辰尚早,曹大人,不若咱们去牢里走一圈。”

曹余杰犹豫一下,又看看容都尉。

却见容都尉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曹余杰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个眼神,明明什么也没,他却就领悟出来,容都尉这是要去牢里的意思。

曹余杰一个机灵,立刻道:“我这就让人安排一下,两位稍等。”

“不必。”容瑾道:“就这样去。”

容都尉都开口了,曹余杰也不能什么,只好亲自引着两人,往大牢走。

大牢设立在衙门后面,并不远,有重兵把守。

他们一过去,便有衙役出来相迎。

曹余杰招了招手,让他们开路,便又对蓝若言和容瑾道:“这牢房狭窄潮湿,两位若是不适……”

“无妨。”不等曹余杰完,蓝若言已经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曹余杰也不什么,沉默的下了长长的地下楼梯。

一进入牢门,便感觉光线在变暗,曹余杰在前面走得心翼翼,蓝若言、容瑾、蓝乐鱼在后面如履平地。

楼梯走了一半,蓝若言突然发问:“听那蓝逸的厮,都让曹大人给打死了?”

曹余杰闻言,一个崴脚,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曹余杰急忙:“司……司佐大人这是哪里听来的闲话,此事是谣传,并非真相……”

蓝若言淡笑:“那真相是何?”

曹余杰想回身跟他们话,更想亲自看着容都尉解释,但楼梯太窄,地方又高,不好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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