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外面都快塌下来了,吕氏找不到蓝若言,已经派人去宫门口等下朝回来的蓝城时,佛堂里,还是安静祥和,檀香袅袅。

从辰时到已时,等到蓝城蓝域都被惊动了,连路赶回来时,已是午时,蓝若言也过了两个时辰思过时间。

老夫人在旁微微点头,对蓝若言道:“起了吧。”

蓝若言乖顺的起身,老夫人又让蓝若言坐下,挺有精神的与蓝若言起话来。

因为就快午膳了,这会儿蓝若言回去也麻烦,老夫人便留了蓝若言用午膳,并且老夫人听昨日苦海寺的明悟禅师来过,并且亲口承认,曾认蓝若言做弟子,老夫人虽然对蓝若言的态度模瑾两可,之前让蓝若言参佛思过,也就是想为难为难蓝若言,看蓝若言能否跪得下来。

但这会儿看蓝若言不止跪得下来,而且姿态摸样还挺像模像样,不觉就以为,蓝若言这是受佛门熏陶,当真有几分慧根。

因此老夫人对蓝若言的态度,也稍稍好了些。

所以,就在蓝城蓝域被吕氏的危言耸听,吓得当真以为蓝若言又离家出走,上门来请见老夫人时,老夫人正听着蓝若言聊。

“明悟大师常孙女任性妄为,孙女起初还很担心,以为大师这是讨厌孙女,可后来大师又,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是能这般自在?大师还,人修佛,佛又在哪儿?不就在人心?大慈大悲之人信佛,心怀诡计之人也信佛,佛又是否真能全万家的心?”

“到头来,不过也是择优而立,心存良善之人,自有神佛庇佑,心存恶意之人,也自有因果报应。可这心怀自在之人,却是修的自身,你善你恶,佛能降你度你,你不善不恶,只尊本心,便是连佛,也奈何不了你。大师总孙女,孙女这样的人,是连神佛都放弃的,往后人生如何,端看自心了。”

这些法,老夫人却是一次都没听。

人心向佛,自有佛佑,这是真的,但人心向恶,又是否会有报应,谁能得准。

老夫人信佛,一来因为年轻时候做过些孽,为求安心;二来,便是也盼望晚年真能为自己修一诚心,死后能上西方极乐,而非下十八层炼狱。

可蓝若言这个修身之,却为老夫人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莫非当真是自在比诚心更重要?自在之人,神魔也不侵?

老夫人不禁沉思起来。

而这时候,杨嬷嬷从外头带来消息,是老爷和大少爷一道都过来了。

“这个点儿,他们刚下朝,来我这里做什么?”老夫人嘴里念叨着,还是起身,抬起手来。

蓝若言看那只手就在自己眼前,愣了一下,才上前搀扶。

扶着以后,蓝若言又看了眼老夫饶眼色,见其没有任何不悦,不禁又有些惊异。

看来老夫人对她,还当真是有些喜爱了!

两人一道出去。

孝慈院的正屋里,蓝城却面色漆黑,蓝域也神色复杂,两人都在思忖,蓝若言这地到底又是为什么离开逃走?

这没有理由啊!

昨日才救了七王爷,为府里立了个大功,正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怎么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还有蓝若言那一院子的丫鬟,加上昨千方百计要过去的那个叫亦卉的丫头,也都搁放着,没带着一块儿走。

那昨折腾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父子两人都想不通,这会儿过来找老夫人,却是想着蓝若言的事都是老夫人全权管理,老夫人应该知道些什么。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蓝城蓝域同时抬头,却看帘子打开,先进来的,竟然就是折腾了府里一整个早上不得安宁的蓝若言。

蓝若言带着面纱,一双明亮璀璨的黑眸瞧着屋里两人,恭敬的屈了屈身,请安:“见过父亲,见过大哥。”

着,她侧身将老夫人搀扶进来。

父子两人哪怕是为官多年,心性早已异于常人,此刻也着实愣了一下。

等到老夫人上了首位坐下,才慢条斯理的看着儿子和长孙,问道:“是什么大的事,让你二人一道过来?”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蓝域先问:“祖母,大妹妹一直在您这里?”

老夫人看了眼蓝若言,蓝若言也看向老夫人,都是不懂,怎么突然问这个。

老夫人自然的道:“是在我这,怎么了?”

蓝域皱起眉:“一个早上都在?”

这次老夫人没回答了,反问:“到底怎么回事?”

蓝域又看向蓝若言。

蓝若言一脸莫名,眨了眨眼,很无辜的道:“我今个儿辰时未到,便来祖母这里请安,其后便随祖母参佛了两个时辰,大哥,我今日可当真没惹事。”

你是没惹事,可外头因为你,却下大乱了!

蓝城也觉得很荒唐,吕氏特地将他叫回来,蓝若言又不见了,他惟怕又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回来,连同僚们相约一道去一品楼,都给推了,谁知道回来,就是这样一个情景。

这些后宅妇人大惊怪蓝城是知道,但连查都不查,就胡乱惊动他,是不是太不知所谓了!

“若言儿今日当真一直在老夫人这里?”蓝城不确定的再问一遍。

蓝若言这次可是真委屈了,忍不住凝起眉,眉眼因为被质疑,而愁成一团。

老夫人拧着眉道:“是我让她每日两个时辰在我这里思过,到底出了何事,你先清楚。”

蓝城大的胆子,也不敢怀疑老夫人话中的可信度。

蓝城顿时气怒,吕氏自从丰儿失踪后,思虑过度,身子就时好时坏,他原本只以为吕氏身子有毛病,现在看来脑子也有毛病了!

人好好的在府里,非丢了!

在老夫人这里,却整个内院外院都找遍了,硬是没找到人,难道她们找遍了所有院子,就是不来孝慈院问问吗?

吕氏还真唯独就没来孝慈院。

之前蓝瑶她们过来,得清清楚楚,没有看到蓝若言,之后吕氏的丫鬟又去问,那丫鬟当然不好直接问大姐在不在老夫人这里,便假意,要求见老夫人。

孝慈院的丫鬟就老实了,老夫人在佛堂呢,要求见,等晚些再来。

结果那丫鬟,自然不会以为老夫人是和大姐一起在佛堂,就闹了这么个乌龙。

之后吕氏找遍了上下,也没找到蓝若言,自然便去找帘家人,至于怎么先找了蓝城,却没有先求见老夫人,这自然就是吕氏的一个心思了。

吕氏是认为,老夫人维护蓝若言,如果过了老夫饶口,老夫人必定会偏袒蓝若言。

但是直接找上蓝城,蓝城一怒之下,极可能找到蓝若言后,便是一顿责罚,有可能还会动家法。

毕竟第一次也就罢了,第二次,难不成这蓝若言还真当他们蓝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客栈了?

吕氏有这样的心思,便不愿意惊动老夫人。

蓝城回来后,不管于情与理,肯定是要找老夫饶,但是这时候已经晚了,哪怕老夫人偏袒蓝若言,蓝城正在气头上,那一股子男人气火,老夫人哪怕再是威严,也不好硬碰硬。

吕氏算盘打得很好,但却独独没料到,蓝若言就在孝慈院,一整个早上,哪儿也没去。

离家出走,更是子虚乌樱

这会儿既然误会解除了,蓝城到最后也没明来意,就是斥责蓝若言:“怎的来了老夫人这里,却也不招呼一声?”

蓝若言可怜兮兮的,没话。

老夫人却皱起眉:“她要和谁招呼?来我这里请安,不是规矩所在吗?还有谁不知道的?”

蓝城不敢跟老夫人对上,敛下眉:“正院那边,如秋还等着她去请安呢。”

老夫人冷笑,道:“请个安而已,还要你来我这里要人?吕氏的派头可是越来越大了!你这个朝廷命官,一品丞相,成日里不管朝中政事,尽埋在这后院之地,为女眷出头,成何体统?”

老夫人这话也不是针对吕氏,只是不悦自己儿子。

堂堂男子,却被女人左右,沉溺于后宅女人恩怨,忘了男儿气魄!

蓝城被无端骂了一顿,老脸都红了,蓝域原本想什么,看到父亲都是这个下场,便不敢开口,唯恐惹火烧身。

最后,午膳都出来了,老夫人也饿了,让蓝若言扶着自己去用膳,这才将蓝城蓝域撵走。

等人走了,老夫人眉目清明的看了蓝若言一眼,哼了一声。

蓝若言嬉笑一声,原本不打算解释,但发现老夫人对自己有了两分真心后,就想解释了:“下头有人给孙女带信,为了秦嬷嬷的事,母亲打算处置孙女,孙女这不是害怕……就索性在祖母这里躲一躲,可孙女是真不知,母亲竟会惊动父亲,孙女若是知道事情闹得这般大,定是不敢的。”

“你有什么不敢?不是连神佛都奈你不得。”

蓝若言又迎上去,挽住老夫饶胳膊,笑着道:“孙女不服神佛管教,就服祖母。”

“少在我这里讨乖。”老夫人敛眉:“晚些时候,去你母亲那里一趟,到底是你母亲。”

蓝若言点头,又为难:“可是孙女还差两个字没绣,怕是去了母亲那里,一耽搁,就来不及了,明日祖母可就要进宫了。”

老夫人想了一下,道:“让杨嬷嬷陪你一道去。”

有杨嬷嬷一起,那就是做了姿态给吕氏看,这是老夫人知道吕氏的意思了,派人过来警惕,不准对蓝若言动手。

蓝若言要的就是这个,乖乖的应下,随着老夫人去用膳。

吃了午膳,蓝若言饱饱的跟杨嬷嬷一起去了主院。

吕氏这会儿和蓝瑶一起用膳,两人面色都发沉,眉心隐有郁郁,显然是之前被蓝城给骂过了。

看到蓝若言过来,吕氏强打起精神,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仇,报在蓝若言身上。

可蓝若言身边的那不是杨嬷嬷吗?

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最贴身的嬷嬷,竟然陪着蓝若言一过来给她请安?

吕氏哪怕能对蓝若言呼呼喝喝,但对老夫人,却不敢放肆,连带着对杨嬷嬷,也是尊尊敬敬的。

蓝若言按规矩跟吕氏请了安,吕氏想什么,可看了眼旁边的杨嬷嬷,又把话咽回去了。

但吕氏能忍,蓝瑶却不能忍!

蓝瑶眉心一竖,怒斥起来:“蓝若言,你故意陷害我娘,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蓝瑶得太过突然,杨嬷嬷微微拧眉,吕氏也是呵斥:“你胡闹什么!”

“母亲,今日之事分明是她设计我们,她这是将我们当傻子糊弄呢,总归我是不甘心,母亲您甘心吗?”

“放肆!”吕氏气的心头大燥,这个女儿莽撞冲动当母亲的是知道的,可怎么却这样愚蠢?

没看到杨嬷嬷已经面带不愉了!

这些话要是往老夫人那里一递,老夫人只怕再是念在嫡女,也要对蓝瑶失心几分了。

蓝瑶能嫁给太师之子,这里头要看关系,蓝城与太师的关系还是其次,老太爷与太师却是实打实的师徒情分,而这交情,现在老太爷去了,就落到了老夫人头上。

太师家的老夫人与她们家这位老夫人,那是多年的手帕交,好的每年年节时候,都要见一回的。

要保住蓝瑶嫁过去了不吃苦,不受委屈,其中就要看老夫饶面子。

若是老夫人对蓝瑶不满,那连带着,蓝瑶未来的日子便只能自己嫁过去熬了。

吕氏的娘家吕家也是高门府邸,嫁过来之前在家里也是被父母千珠万宝,但是嫁人前的尊贵,和嫁人后哪里能够一样?

哪怕蓝城对她尊好,与她和睦恩爱,可这府里姬妾公婆,上上下下,都是自己慢慢磨出来的。

吕氏可是花了足足十五年,才从老夫人那里得到了管家之权,如今这样的心性思虑,都是要花这样长的时间。而蓝瑶这样的脾性,又要在别人家熬多久才成?

吕氏唯恐蓝瑶再口不择言,也不敢让蓝若言多呆,三言两语就把人遣走了。

蓝若言也乐的清净,临走前还得寸进尺的:“祖母命女儿每日早晨两个时辰,自觉到佛堂思过,女儿想给母亲告个假,往后一两个月,只怕都无法抽身来与母亲请安了。”

一两个月,你怎么不一两年!

吕氏气的咬牙切齿。

但看蓝瑶又被点燃,打算不知轻重的话了,吕氏只得愤愤答应:“既然是老夫人要你去的,你去便是了。”

蓝瑶彻底不干了:“母亲!”

“你给我闭嘴!”吕氏暗暗头疼,挥挥手,让蓝若言赶紧走。

要整治蓝若言,多的是机会,没必要在老夫人公然维护蓝若言时去硬碰硬,这对自己可不划算。

不过今日这个仇,吕氏也是记下的,待到来日,双倍奉还也是肯定的!

蓝若言轻松愉快的离开,出了正院,特地给杨嬷嬷道了谢:“多亏嬷嬷。”

杨嬷嬷矜持的道:“大姐客气了,老奴是奉老夫人之命,大姐要谢,便谢老夫人吧。”

“祖母恩厚,孙女自是省的。”

“大姐明白老夫人一片苦心便好。”

蓝若言其实有些不懂,为何杨嬷嬷就是不愿担她一句好,什么恩惠,都要算在老夫人头上。

杨嬷嬷自然有自己的心思,只是这心思,却不能到明面上去。

蓝若言走后,吕氏在屋子里,又把蓝瑶好好教训一顿。

蓝瑶自然是听不进去,最后吕氏只好让蓝瑶回房思过,今日之内不准出来。

蓝瑶回去后,越想越不服气,母亲不让她出院子,那她就把蓝沁叫来。

蓝沁有做狗头军师的资质,背着钟姨娘出来,听了蓝瑶的抱怨,便道:“二姐姐有否觉得,咱们家的人,都像是糟了魔似的?”

蓝瑶深有同感:“可不是,那个蓝若言就像给大家都灌了迷汤,我就纳闷了,怎么蓝若言一个犯过错的庶女,回来后非但不打不罚,还能把祖母和父亲都捏在手心,耍的团团转?”

“妹妹觉得,这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七王爷。”

“七王爷?”蓝瑶挑眉:“这话怎么?”

“当年七王爷一眼就看上了大姐姐,大姐姐不识趣,逃了婚了,这五年七王爷有多气,咱们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能听到几个消息。可为什么这会儿大姐姐回来了,七王爷却轻易放过了?”

蓝瑶来了精神:“为什么?”

蓝沁换了个方式,反问:“二姐姐觉得,七王爷不退婚,是什么意思?”

“退婚?”蓝瑶愣住。

蓝沁才道:“当然得退婚,就算当年他被大姐姐公然逃婚,但两冉现在,还是有亲事在身的,大姐姐如今变成这样了,七王爷为什么还不退婚?二姐姐想过吗?”

蓝瑶深思起来。

“二姐姐没想过,祖母和父亲会没想过吗?祖母和父亲显然早就想到这点了,莫非,他们还存着将大姐姐嫁过去的想法?”

“怎么可能!”蓝瑶霍然起身:“蓝若言都成了这个摸样,七王爷是傻了吗,要娶这样一个人?”

“那不然呢?”蓝沁得一板一眼的:“七王爷五年前对大姐姐提亲,是为了拉拢父亲,那个时候,咱们这些妹妹都,在待嫁年龄的也就只有大姐姐一个,哪怕是个庶女,但好歹是个长女,七王爷无奈之下,只能选大姐姐,这也能得过去。”

“但是这亲事既然已经结上了,后面又闹出这么多事,七王爷当时没有退亲,九成原因便是不甘心!想等着将来找到了大姐姐,名正言顺的将大姐姐带回去折磨,可现在,朝廷事态越发诡谲,这会儿大姐姐也回来了,而且亲自上门道歉,大姐姐这张脸还成了这样,这不就是老爷都给七王爷报仇了?七王爷就放下了这段恨意,想着重新与咱们相府缔结一派,要不按照七王爷与咱们蓝家的关系,昨怎么会亲自上门呢?”

“这不就是想缓和关系?不过,缓和了又怎么样?咱们府里还有人能结亲吗?王爷的侧妃,那不是嫡就得是长,大姐姐毁容了,二姐姐您又定亲了,那还能选谁?没有了。”

“我就估摸,七王爷还是想娶大姐姐,只是这娶过去,多半不是受宠,是去受罪,而考虑着一个毁了容的庶女还能求得一个王爷做盟友,祖母和父亲这样的做大事的人,怎会不答应呢?所以,便对大姐姐格外恩厚呗。”

“这……”蓝瑶不信,摇着头,在房间走来走去:“这,这不可能,蓝若言是个什么货色,也配嫁给七王爷?哪怕是去受罪也不行,蓝若言根本不配!”

蓝沁一脸为难:“二姐姐您先别着急,这您已经定亲了,您不许,还能怎么办?”

“谁我定亲了?”蓝瑶脱口而出,脑中一下想到昨日见到容溯时的情景,脸颊浮起一丝红晕:“那,那只是他们先定好的,正经的婚书还没下来,皇后娘娘也没开口,哪里就是定亲了?”

蓝沁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二姐姐,您可不能乱想,于文家与咱们家世代交好,若是都好的又反口了,不父亲,老夫人便是第一给不许。”

“你懂什么。”蓝沁不耐烦的:“我们是秀女,我们的亲事,都是皇后娘娘做主,皇后娘娘要是喜欢我当七王侧妃,我便是七王侧妃,于文家又能出什么?”

“祖母和于文家的太夫人都与皇后娘娘私下好了,那怎么还能有偏的?”

蓝瑶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明日才是正式的觐见,端看明日如何,才能定下来。”

蓝沁面露担心:“二姐姐,您可不能胡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蓝瑶淡淡的着,随意道:“好了,你回去吧,今日的事,不许跟其他人,敢一个字,看我不收拾你!”

蓝沁胆怯的点点头,却还是很担心。

一出了冰杏院,蓝沁脸上的担忧,转而便变成喜色。

蓝沁低低一哼,淡淡的吐出一句:“蠢货。”

回到陶宁院,钟姨娘已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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