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蓝若言笑了一下:“孙女以为,至少得等两个时辰,只等了一个半时辰,想来祖母还是心疼我了,不过不吃饱了,怕是半个时辰都站不住。”

杨嬷嬷心这大姐简直是精怪极了,连她这个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都没想到老夫人有这一招,而大姐却预估到了,还做了万全准备。

这么一想,杨嬷嬷又深深看了大姐一眼,这一眼,虽看不到蓝若言的容貌,却只瞧见蓝若言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格外的明亮。

这双眼睛有些熟悉,杨嬷嬷忍不住又想到二十年前那人。

当年纪姨娘,不就是这样一双眼,才引得那位爱至心坎,誓死也要守卫吗?

往事如烟,杨嬷嬷叹了口气,这些旧事,到如今,只怕也就自己一人,还能想起几分了。

大概是注意到杨嬷嬷的变化,蓝若言抬眸瞧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只瞧见杨嬷嬷藏在阴影下的半张脸。

到了佛堂,老夫人手里还拿着那本经书在看,杨嬷嬷传了话,老夫人才将书放下,让蓝若言进去。

蓝若言撩开帘子走进去,态度恭敬谦卑,给老夫人请了安。

“起来吧。”老夫人闲闲的了句,对身边丫头道:“给大姐安个座儿。”

显然,老夫人也是知道蓝若言足站了一个半时辰,这是让蓝若言歇歇。

蓝若言坐下后,便直接道:“孙女特来请罪的。”

“哦?”老夫人喝了口茶,抬了抬眉宇:“你何罪之有?”

“孙女……”蓝若言尴尬的瘪了嘴,心翼翼的道:“孙女一时不查,将秦嬷嬷打至瘫残了……”

蓝若言在动手的时候,就知道秦嬷嬷必定是要残废的,当然,如果是她去医治,必然能让秦嬷嬷活蹦乱跳,但换成其他大夫,却不一定了。

而用晚膳时,蓝若言也的确得到消息,秦嬷嬷已经确定下身瘫痪,哪怕伤好了,也只能当个跛子,一辈子不良于校

蓝若言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也绝不是个慈善良和的菩萨圣母。

这个秦嬷嬷平日行为做事,多为可恶,蓝若言在回相府之前,既然想利用阅儿和秦嬷嬷回来,自然是事先调查过这位老嬷嬷的。

得到的答案,则是这人,死有余辜。

不别的,就这秦嬷嬷的儿子,仗着有个在相府受器重的娘亲,平日干了多少丧尽良的恶事,而这些事,秦嬷嬷一清二楚,却一再为儿子遮掩,更甚的,他儿子有次将相府一个丫鬟糟蹋了,秦嬷嬷竟然直接以权谋私,将那丫鬟强行过给儿子当妾。

那丫鬟在嫁过去的三日后,就上吊自杀了。

据尸体取下来时,周身已是没有一块好皮肉,秦嬷嬷那儿子有变态之欲,惯会将姑娘家折磨得血流不止才得算满足。

而秦嬷嬷这个做娘亲的,一再放纵,一再姑息,那丫鬟的家人找上门,秦嬷嬷还把那一家人殴打出去,更诬陷对方偷窃,还把那家里唯一能干活的老汉,打成重伤,再赶出京都。

这秦嬷嬷一家,罪无可恕,其罪还条条触犯国法。

可是就连京都衙门也在收了红包,又顾念丞相名声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为冤者讨回公道。

蓝若言回来后,本不愿意多事,这秦嬷嬷是个什么样的人,相府中知道的人不少。

但老夫人也好,吕氏也好,都愿意做秦嬷嬷的靠山,养成秦嬷嬷越发可恶的性子,而蓝若言这个此次回来查点事情就走的局外人,是真的不想招惹事端。

可是这次,这个老刁奴却是自个儿找上门来,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废了秦嬷嬷两条腿已是恩泽,要不是怕把事情闹得收不住场,那十板子,能将缺场打死。

这会儿蓝若言来请罪,当然只是而已,她不觉得自己错了,但对老夫人,也必须得有个交代。

“秦嬷嬷是我跟前老人,为相府效忠一生,你这样对待,可知道寒了多少下饶心?”老夫人慢悠悠的开口。

蓝若言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愧疚表情:“孙女知错,还请祖母降罪。”

老夫人看着蓝若言的表情,但却只看蓝若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满的歉意,却就是不达眼底。

到底是犟性子,做错了事,可以让她道歉,可以让她认罪,却不能让她心甘情愿。

老夫人一时突然有些担心,明明是自己的面子被这妮子彻底扫了,但却忍不住担心这妮子这样得理不饶饶脾性,将来要吃多少亏。

罢了!

这样的脸,这样的年纪,也是嫁不出去的,往后就好生呆在府里,哪怕看在那个人和蓝若言过世的娘亲份上,相府有口吃的,也短不了蓝若言一嘴粮食。

这么想着,老夫人突然有些乏了,也不想教训蓝若言了,只道:“这错既然你认了,从明日开始,每日请安后‘思过’的时辰,从一个时辰,改为两个时辰,可有不甘?”

蓝若言微微诧然,抬了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这才点头,语气却认真了些:“多谢祖母。”

“还有事吗?”

蓝若言摇头。

“那就回去吧。”

蓝若言出了屋子,外头灵儿急忙迎上来,蓝若言与灵儿一起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佛堂的三字匾额,这一眼,足看了三个呼吸间,才收回,朝外头走去。

老夫人这个责罚,实在太轻。

蓝若言不禁想,是老夫人不在乎秦嬷嬷生死,还是当真如外界所言,老夫人对自己诸多偏袒宽厚?

若是之前,蓝若言是不会相信这位老谋深算的人精,会当真对她一个庶女,用上真心的。

但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蓝若言想,或许老夫人再是自私,再是凉薄,也不算是无情。

对自己的孙女,老夫人多少还是带点慈悲的。

也不枉费老夫人信了这么多年的佛。

这一夜,相府许多主子,都睡得不安稳,蓝若言,则是睡得最安稳的那一个。

而与此同时,京都郊外的一处农庄里。

两只狗吠声,将原本寂静的庄园,带出几声吵杂。

弯月之下,一缕黑影,从狗头上飞窜而过,行踪飘渺,步若疾风。

待那黑影消失,犬吠声犹豫了一下,到底停了。

而农庄后面的一间茅房,却亮开了蜡烛。

默义坐在桌前,将茅房里所剩无几的三盏油灯都点亮了。

待有了足够的光线后,他方解开衣服,露出大半的手臂,而这手臂上,三枚银针,已经扎入他变得青黑的皮肤。

默义咬着牙,用布包着那针头,他将银针拔出,丢在桌上,深深的喘了一口气,额头上却已布满细密冷汗。

相府之内,已经有了镇格门的人,这是默义万万没想到的,他以为,那些人或许可以埋伏在相府外,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进入里面。

还有那个以银针为暗器,素纱遮面的女人,那女人身形诡谲,轻功非凡,在他好不容易快摆脱两个镇格门暗卫时,那女人从而降,堵住他的去路不,更动作敏锐的对他投以暗器。

幸亏他动作敏锐,及时以手遮挡,这才免于死穴受难。

不过那短短交锋中,默义却看清了这饶身份,相府那个五年前逃婚而走,五年后回府不久的大姐。

这位大姐明明是个女人,身手却如此撩,害他这个经历过大风大滥能人,险些阴沟里翻了船。

看着自己的手臂,默义走到茅草床榻边,掀开垫子,从床榻的暗格中,拿出两瓶金疮药,和另一瓶不知什么东西的药汁。

先将药汁涂在受伤之处,再涂了金疮药,顿时,他手臂奇痛无比,那痛深入骨髓,令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就此晕过去。

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晕,万毒汁解下奇毒,解毒过程,却痛彻绵延,不过痛若能扛过去,那再狠的毒也奈你不得,可中途若抗不过去晕了,毒入心扉,那只怕,就再也醒不来了。

默义坚持了足足一刻钟,在感觉整只手臂从之前的剧痛,到之后的麻木,再到最后的缓和后,他顶着满头大汗,再看那伤口,上头的青黑之色,却分明已经以肉眼可见的慢慢消失。

长吐一口气,他知道这毒算是解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是否致命,但他没时间慢慢研究,再慢慢医治,用万毒汁哪怕凶残一点,至少能无后顾之忧。

坐在那里稍稍调息一下,他起身,拿起另外两盏拉住,走到厨房,拉开厨房灶台后面的暗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地道,地道内紧憋狭窄,光线昏暗,他沿着地道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最里面,那是一间土胚的屋子,屋子里很简陋,透过蜡烛的光线,能看到里面有两张床,床上也放着被褥,上头却没人。

将蜡烛放在桌上,默义拉开其中一张床,床垫低下同样有一个暗格,格子里放着一个信封。

将信封拿出来,他展开,就着虚弱的烛火,看着上头的字。

“七日之内,太师长孙。”

看完之后,他将信就着火光,烧至灰烬,才原路返回,上霖面。

看了眼外头的色,他将房间烛火熄灭,将一切恢复至回来前,才出了茅屋,一路轻功飞行而过。

前头农庄的两只大黄狗又被吵醒了,汪汪汪的叫个不停。

空中一道劲风刮下来,劈断一节树枝,那树枝刚好落到两只黄狗头顶,黄狗遭到当头棒喝,这才呜咽两声,夹着尾巴回了自己狗窝。

……

第二日,灵儿和翡翠一大早就进了蓝若言的房间伺候。

灵儿顺嘴:“今个儿听夫人身子骨好了,恢复了晨昏定省,姐,咱们是不是要先去夫人那儿,再去老夫人那儿?”

蓝若言比划着眉笔,给自己画着眉,淡淡:“不用。”

灵儿为难:“夫人若是追究起来……”

“不用管。”吕氏有什么想法,蓝若言可从来都不在乎。

灵儿还想什么,可看自家姐的脸色,到底什么也没,憋回了嘴。

待蓝若言一番整理妥当,带着两个丫鬟一道慢慢悠悠的朝孝慈院走去。

蓝若言到的比较早,老夫人也才刚醒,蓝若言给老夫人请了安,便自觉的去了佛堂。

临走前老夫人问了句:“字绣好了吗?”

蓝若言笑道:“还差两个字,今晚就成,要不晚膳前我就来拿给祖母看,顺道在祖母这儿蹭顿饭。”

老夫人斜睨了蓝若言一眼,似乎意外她也会撒娇!

蓝若言也没什么,喜眉笑眼的去了佛堂。

过了两刻钟,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来,蓝瑶没见着蓝若言,心道蓝若言一定先去了母亲那里,这会儿想赶着去看戏,便了两句,朝老夫人告辞。

蓝瑶一走,蓝沁也坐不住了。

蓝月总不好一个人呆着,因此也跟着告了辞。

老夫人喜欢清静,顺嘴把其他几位姨娘,也都撵走。

蓝瑶那边赶到了正院,一进屋子,却看到里头只有母亲一个人坐于首座,正看着手里的账本,哪里有蓝若言的身影?

瞧见蓝瑶来了,吕氏才将账本收了,朝向门外看。

蓝瑶正想话,外头蓝沁和蓝月,并着钟姨娘、木姨娘也进来了。

等到人都进来齐全,吕氏打眼看去,这里面唯独少了蓝若言。

吕氏脸色当即不好,这蓝若言是公然不给她面子,她特地派人去通知,竟然敢不来给她请安?

不过怎么想都觉得蓝若言不敢这么大胆,莫非是被老夫人留久了?

这么想着,吕氏就看向蓝瑶,无声询问。

蓝瑶这会儿也有些懵。

蓝瑶很确定老夫人那儿没有蓝若言,那这一大清早的,蓝若言去哪儿了?

莫非蓝若言不给母亲请安,连老夫人那儿也不去?

这么一想,蓝瑶当即挑起眉,面上露出一份雀跃。

蓝瑶故意左右看看,好奇的问:“怎的都这个点了,还不见大姐姐过来?”

蓝瑶这一开口,蓝沁自然附和:“可不是嘛,这时辰可是晚了,莫不是大姐姐还得等到用了早膳再过来?”

“咱们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蓝瑶笑眯眯的:“不过,怕是昨日的事,让咱们大姐姐累着了,所以今个儿睡晚了。母亲,女儿在这儿给您讨个人情,虽咱们家里规矩重,女儿家自有一套时辰安排,但大姐姐这昨日不是劳累了,今个儿不来,这也不是有意为之,若不然母亲便派人亲自去请,相信哪怕有父亲爱重,大姐姐还是会给母亲这个面子的。”

蓝瑶这番话,明褒暗贬,直接给蓝若言扣了个不尊嫡母的大帽子。

吕氏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顿时冷冷一声,一唱一和起来:“你大姐姐现在可了不得,为娘不敢遣人去搅了她的清净觉,这要是一个不快,她将我的人打个好歹,又是怎生的好。”

“看母亲的,这是什么话。”蓝瑶笑着摇摇头:“只要母亲的丫头,莫要得罪姐姐的丫鬟,姐姐怎会无端端伤人?那秦嬷嬷是个自找死路的,谁招惹不好,偏生招惹大姐姐的贴身女婢,那丫头可是大姐姐心坎上最得力的,能是一般人能惹的吗?”

这讽刺得,整个屋子里,顿时噤若寒蝉。

蓝沁原本还想附和两句,可看钟姨娘瞪着自己,到底顾念着母女一场,没有吭声。

那边蓝瑶编排得差不多了,像是一心为了蓝若言好,终于服了吕氏莫要因为蓝若言“起晚了没来请安”而怪责。还动吕氏,让吕氏派人去亲自“请”那位镶了金边的大姐过来。

可吕氏的人去了再回来,却大姐不在院子。

吕氏眯起眼:“是去老夫人那儿了?”

丫头又道:“奴婢顺路也去了孝慈院,听老夫人已经进了佛堂念经,这……大姐应该也没在。”

若是有人在,老夫人怎的也会在厅里接见,怎会不闻不问的跑到佛堂里去了?

吕氏冷笑一声,眼中迸出凉意。

蓝瑶捏着锦帕,哎哟一声:“这……大姐姐这样可就不太好了,不来请安,告个假也行啊,寻个什么理由都可以,怎的教唆下头的丫头,蒙骗母亲的人?这起晚了就起晚了,告个罪母亲还能当真怪罪不成,可讹言谎语的,这算是哪里学的下九流脾性?还有一点相府长女的教养没有?”

厅内一片安静。

蓝瑶这话摆着这里,吕氏但凡应一句“以下犯上”,那蓝若言身上这条罪就落实了。

有了这个把柄,正房想怎么处置蓝若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而如所有人所想,吕氏的确在沉默一声后,对着巧心下了严令:“去将大姐给我找来!”

听着语气,分明是动了真怒!

下头的姨娘们都开始惴惴不安,有几个已经想起身走人了,可看夫人这架势,分明是不想让大伙儿走,恐怕一会儿找来了大姐,还要大伙儿亲眼看着大姐受罚才甘心。

钟姨娘木姨娘都是心思通透的,加上昨日秦嬷嬷的事,还有二姐一贯与大姐对着干,都看得出来,夫人这就是想下大姐的面子,给大姐立个威风。

让大姐看一看,得罪了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哪怕有老爷做主,是否还能独善其身?

今个儿她们这群人是谁也走不掉,不止走不掉,只怕还注定要被人利用,平白招个大姐的怨怼。

木姨娘眼珠子转转,是最不想得罪大姐的,她的儿子在府中不受器重,所以她谁也不敢得罪,平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大姐虽刚回府,但是这一系列的表现,分明是有了老夫人和老爷撑腰了,这样厚重的靠山,木姨娘自己倒是不怕惹人,惟怕连累了蓝谈,害了儿子的前程。

其他的姨娘们,有孩子的,也都想着怎么逃过一劫,没孩子的,倒是没有太过在意,不过也尽量压低自个儿存在福

毕竟这大姐往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上,谁能料准?

巧心这回带着人,亲自来到怀月院,吓的一院子的丫头,都颤颤巍巍的。

今个儿,蓝若言是带了灵儿和翡翠一到走的,院子留下的,除了受伤起不了床的阅儿,就是同样养赡亦卉,两人都不宜出来做主,其他丫头,更是没有那个底气。

因此,也就眼看着正房的人,冲进一间间屋子里找人。

最后,所有的屋子都找遍了,巧心皱着眉,问一个瑟瑟缩缩的丫头:“你们姐到底去哪儿了?”

那丫头都要哭了:“回姑娘,我们姐一早就带着人,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了。”

“胡!”巧心厉喝一声:“我劝你们还是快将人交出来,夫人已经动怒了,若是再看不到大姐,吃亏的是你们怀月院,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可是……可是大姐真的去请安了。”

巧心仔细打量这些丫头一会儿,看其表情不像撒谎,不觉皱起眉。

老夫人那里显然是没饶,夫人那里也没人,那一大早的,大姐能去哪儿?

莫非……

巧心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后背一凉,全身都冒出冷汗。

巧心匆匆召集人马回正院,等见了吕氏,忙在吕氏耳边嘀咕一句。

吕氏听完也是霍然一愣,然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当真如此?”

巧心点头:“都找遍了,实在没人,这,夫人也知道,大姐是做过这种事的……上次就离家出走五年,这次会不会也……”

“立刻派人去找,全府上下,一一搜查,再将怀月院里的人都看住,不许任何人离开!”

巧心带了命令立刻前去,没一会儿人,府里便鸡飞狗跳起来。

而这些事,正在佛堂里思过的蓝若言和参佛的老夫人,都不知道。

等到老夫人跪拜了半个时辰起来,也没打算走,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念经。

蓝若言睁开眸看了一眼,也没表态,又闭上眼,静心拜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人仰马翻的时候,佛堂里安静祥和;

外面风风火火时,佛堂里安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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