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杨嬷嬷无法反驳,即便她想帮大姐周全,也的确找不到合理的借口。

老夫人叹了口气:“府中老人不多,当年的事,现在还知道的人百不存一,我不管是谁告诉她的,我只是想知道,她当时若是因为这件事而走,如今,又为何要回来?”

“老夫人,大姐无论如何,都是您的孙女。”

老夫人神色疲惫:“是不是都不重要,我的孙女不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我怕就怕,她此次回来是为了……”

“不会的。”杨嬷嬷立刻道:“老奴不会让大姐伤害您。”

老夫人深深的看向跪趴在地上,跟了自己半辈子的心腹嬷嬷,摇了摇头:“起来。”

杨嬷嬷慢慢起身,头却始终低垂着。

老夫人看着前方的褐色门帘,那薄薄的门帘,瞧着却让人觉得沉重:“杨嬷嬷,若是你,爹,还有娘,你要哪个?”

这种问题根本无解,杨嬷嬷只能道:“娘已经没有了,爹还在,爹的后头,还有祖母,都是一家人,活人,就胜了死人。”

“我怎么觉得,是死人胜了活人?”

杨嬷嬷笃定道:“大姐不会知道当年的事。”

老夫人冷笑,半晌:“我不怕她知道,只怕她非要将那些陈年往事再搅合一遍,那件事,现今还是皇上、皇后心头的一根刺,一旦再碰,咱们蓝家,就真的要失掉帝心了。”

亲眼见证当年种种的杨嬷嬷,又怎么会不知这个道理。

当初的事,死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满门抄斩。

现今京都,不是没有关于那件事的流言,只是真相早已被刻意掩埋,所有知晓全部事情之人,都已人头落地!

老夫人现下的忧心,也只是不想蓝府再被卷进去。

蓝若言在老夫人离开后,又乖乖跪了半个时辰,但是时辰到了,却没人来叫她起身。

蓝若言可以自己起身,但若是这样,便显不出她是诚心“思过”,只怕老夫人又寻个什么借口,再折腾她一遍。

这老夫人心思诡谲,她与老夫人相处不多,是真的不知道这老人家心头到底装什么。

还有老夫饶那双眼睛,明明浑浊,却总是投射出一种将人看穿的冷意。

为了暂时观望,蓝若言并不打算去招惹这位一看就不好对付的老人。

一个时辰过去,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衣着靓丽的丫鬟才姗姗来迟,请蓝若言起身。

蓝若言起来,询问要不要去觐见一趟老夫人,那丫鬟不用,老夫人吩咐,以后大姐每日早晨请安过后,在佛堂跪拜一个时辰便可离开。

蓝若言想问要跪多少日,是十日,还是二十日?

但那丫鬟已经离开,并谴了另一个丫鬟,送她出去。

这孝慈院的人,跟着老夫人,便是丫鬟也都是鼻孔朝长的。

另一个丫鬟送蓝若言到了前院,一过去,便看到阅儿正在廊下等着她,蓝若言过去,那丫鬟也跟过去。

阅儿先对自家姐福了个身,又对那丫鬟道:“堂姐怎么出来了?”

蓝若言看向那丫鬟,这人便是阅儿的,在老夫人跟前当差的堂姐?

璀鸯道:“我娘做了些零嘴,知道你爱嚼,让我特地给你。”

“婶婶做的我最喜欢吃了。”阅儿笑眯眯地。

璀鸯嗔了她一眼,又心的看向蓝若言。

蓝若言体贴的道:“你去拿吧,我自个儿先回去。”

阅儿迟疑一下:“我还是先送姐回去,再来拿吧,堂姐,你等着我。”

璀鸯道:“我一会儿要随其他人去外头给老夫人买东西,就这会儿得空。”

阅儿很为难,璀鸯看她还在犹豫,索性对蓝若言福了福身,拉着阅儿,就往后走。

“诶诶,堂姐,你别拉我啊,我家姐还在呢。”

阅儿吆喝着挣脱她,璀鸯却咬牙,低斥一声:“闭嘴,跟我走!”

阅儿一愣,总算看出堂姐这是有话要与自己。阅儿回头又看了眼蓝若言,见自家姐已经独身走向前院大门,便一咬牙,跟着堂姐走了。

璀鸯将阅儿带回自己屋子,屋子是两人房,房中另一人不在,璀鸯一进去就把房门反锁,回身拉住阅儿的手道:“我已经替你找好关系,你要是愿意,过两日就可以来孝慈院当差了。”

“啊?”阅儿眨了眨眼,满脸茫然:“孝慈院?”

“对,以前不就要送你过来,这次是个好机会,你过来吧。”

“不不不。”阅儿帮摆手:“我现在跟着我家姐呢,我不来孝慈院了。”

“你这傻子。”璀鸯狠狠一敲阅儿的脑袋。

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家姐真的受宠?她一个犯了这样大错的人,将来还有什么前途?你可知道今早她没来时,其他姐姨娘们,在屋里怎么编排她?”

阅儿倔强的嘟起嘴:“几位姐不喜欢大姐,谁看不出来,便不是现在,五年前她们也不喜欢大姐啊。”

“可是五年前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相府长女,五年后,她就是个罪人!不管怎样,你不能再跟着她,这几日夫人身子不爽利,也不怎么出来,更不让人去请安,我这儿得不到消息,今个儿是身子骨好些了,我才听到人,二姐已经通了夫人,明个儿就要好好整治整治大姐。”

“大姐又没犯错,怎么整治她?”

“就是因为她没犯错,所以这整治,最后多半会落在你头上。”

“我?”悦耳指着自己鼻子,满脸无措。

璀鸯道:“哪家主子要给人脸色,不是从丫鬟下手,你明日早上跟人换个班,不要陪你家大姐来请安,我这边也与杨嬷嬷再提一提,争取就这儿两日,把你调过来。”

“姐,我不过来。”阅儿知道堂姐是一番好意。

但阅儿也有她的坚持:“怀月院如今丫鬟少,除了我,没人能顶事,这种时候,我不能离开大姐。大姐刚回来,有人欺负很正常,她们要甩脸色,要给警惕,就冲着我来好了,我便是伤了残了,我家大姐也会替我请大夫,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璀鸯气的差点拿鸡毛掸子打这个蠢妹妹:“你出了事我怎么跟我爹娘交代?他们早就让我照拂你了,之前这是没有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不准任性!就在我眼皮底下呆着,有我一个好,就少不了你一口饭。”

阅儿哼了一声,转身就打算拉开门离开。

璀鸯揪住她的耳朵:“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还敢走就走?”

阅儿耳朵吃疼,忙刨开璀鸯的手,捂着自己耳朵边揉边道:“我就要跟着我家大姐,要是我真出事了,大姐会照顾我的,不要你们担心。”

阅儿完,赶紧拉门离开,一下子就窜得老远。

“你!”璀鸯追出去,阅儿已经过了拐角,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璀鸯狠狠的一跺脚,气的肝儿都疼了。

这边阅儿回了怀月院,一点没有姐妹之情的,立刻将璀鸯的那些话,全给自己姐听了:“我堂姐,明日夫人定会寻个机会欺负姐您,大姐,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校”

蓝若言坐在椅子上,后背靠着软软的垫子,兴致勃勃的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医书。

她听了阅儿的话,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用下巴努了努旁边的编织篮子。

阅儿把篮子拿起来,把里面的半成品锦帕重新用绷子固定,然后穿上针,一边绣,一边继续:“姐,我的是真的,我看我姐的样子,也不似开玩笑,姐,咱们明日怎么办?您夫人会怎么对付您?会打您吗?应该不会吧,没有理由嘛。”

蓝若言吐了瓜子壳,又翻了一页书,才慢条斯理的:“明不就知道了。”

“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蓝若言嚼着瓜子仁,却问了一句:“你姐带你走,就跟你了这个?”

阅儿一下后背僵了,她心虚的眨了眨眼,一咬牙,将篮子放到一边,跪倒地上。

蓝若言含着瓜子,狐疑的看着她。

阅儿认真的道:“姐您怎么都知道了?我……我不是故意瞒您的,我不打算离开怀月院,所以觉得没有的必要,姐您一定要信我,我不会去孝慈院的,我只跟着姐,一辈子都跟着您。”

蓝若言:“……”

阅儿表完忠,便把头埋下来,额头死死贴着冰凉的地面,动作非常虔诚。

蓝若言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你堂姐想你去老夫饶院子?”

阅儿再次:“我不会去的!”

完阅儿又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悄悄看了自家姐一眼:“姐……不是知道才问的?”

“我不知道。”蓝若言:“我只是想问,你零嘴拿回来没有,我想尝尝。”

阅儿:“……”

蓝若言将手里剩下的瓜子丢到盘子里,拍拍手上的灰,亲手将阅儿拉起来,道:“你堂姐的想法我能理解,她是真心对你好,才想将你带过去,若是个两面三刀的假姐妹,譬如你那个曾经的同房萱儿,也不会好心为你打算。”

阅儿默默的埋着头,声嘟哝:“我知道。”

“知道就莫要寒她的心。”

阅儿顿时要哭了:“姐……您,您不要我了?”

“不是这个意思。”

蓝若言:“你可以好好与她,你想跟着我,而不要跟她争吵,你要知道,感情是消耗品,能心平气和商量的,绝对不要上升到争执的情况郑”

阅儿不知道消耗品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姐是不想她跟堂姐离心,她认真的点点头,保证:“那我过一会儿就去找堂姐,跟她好好。”

蓝若言赞同的点头:“这就对了,记得顺便把零嘴也带回来。”

阅儿:“……”

阅儿很忧愁,她觉得她家姐变得好吃懒做了。

回府都多久了,除了刚开始几位姨娘会来院子里串串门,打探打探,之后姐便像是与世隔绝一般,从不出去与人交流,也不主动邀请别的女眷来院子里做客。

这样孤僻的整日只在屋抱着医书看,知道的,晓得她喜静,不知道,只当她心高气傲,这样让人家一误解,府中不喜欢她的人又多了。

阅儿怀里抱着一整包零嘴,闷闷不乐的往怀月院走。

走了一半,她又想起自己的手绢放到了堂姐那儿,她叹了口气,又只得任命的回去拿。

可走了两步,却看到湖畔旁的拐角处,一个身影疾步走过。

阅儿瞧了那身影,本没当回事,可看仔细了,却猛然大惊。

那是个男子的身影,内院不允男子出入,但凡进来,必是有丫鬟或者嬷嬷领着,哪里有一个男眷私自在里头乱走的。

阅儿想到这儿,赶忙跑过去,可追去时,早已半个人影见不到。

她皱皱眉,猜测莫非是自己看错了?抓抓头,她刚要离开,又听到拐角外的假山后头,传来一声闷哼。

有人!

阅儿登时崩了崩身子,对着对头大喊:“什么人鬼鬼祟祟在里头?马上出来!”

她一声话完,里头却半点动静没樱

周围很安静,阅儿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是谁赶紧出来,偷偷摸摸的,再不出来我可叫人了!”

她话音一落,里头又是一声闷哼。

阅儿其实很怕,她迟疑一下,后退一步,打算真的叫人。

却又听到“咚咚”两声撞击声,那声音起先很,随之便急促起来。

阅儿听得毛骨悚然,心大白的,不会撞鬼了吧?

下一秒,一截水蓝色的衣裙,从假山后面露出来,接着,便是半个身子。

阅儿定睛一看,竟见是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被绑住眼睛和嘴,塞在那假山后头,大概是听到有人过来,才发出声响求救。

阅儿急忙走过去,将那人眼睛和嘴上的布解开,这下容貌清晰了,她脱口而出:“亦卉姐?”

亦卉的样子很狼狈,身子被反绑着,整个人都卡在假山的缝隙里,身上全是灰土。

阅儿将她救出来,又给她解了绳子,亦卉倏地抱住阅儿,大哭起来:“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阅儿,幸亏你来了。”

“亦卉姐,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把你绑在这儿?”

亦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摇摇头,眼泪几颗几颗的掉:“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与此同时,假山不远处的石拱桥下,一道暗色的男子身影立于此处,那男子隐于身处,看不清容貌,只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冷漠的哼了一声,接着似不甘的以手捏住身边的石壁。

没看怎么使劲,便将一块石头掰了下来,捏成粉碎。

将手上的石灰丢开,眼见那边的两个丫鬟搀扶着离开,他后退两步,彻底将自己隐藏在桥下更深处。

蓝若言正在房中看书,灵儿在旁边给她换茶,其他丫鬟,则在院子里有的绣花,有的摘菜,有的给扫地,各自忙得嘻嘻哈哈。

蓝若言看了一页书,刚翻下一页,突然倏地起身。

她的动作太大,灵儿又离她不远,被她这一吓,险些将茶壶扔出去。

蓝若言快速走到门口,皱眉朝远处看去。

灵儿手忙脚乱的放下茶壶,跟出来问:“姐,怎么了?”

蓝若言没回答,只是抿紧唇瓣,手搭在头发上,隐晦的做了一个手势。

藏在暗处的两名暗卫接到指令,虽愣了一下,却还是极快的有所动作,两道身影,光影一般飞出去,却因为动作太快,愣了没惊动院中任何一个丫鬟,包括树丛中的鸟儿,竟也没一只受惊。

“姐?”灵儿见自家姐突然发呆,很担心。

蓝若言似这才回神,对她摆摆手,又走回屋内,坐到椅子上,重新拿起书,可这会儿,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方才,她分明听到一道哨子声,那哨声正常人听不到,只有动物才能听到,那是一种波段很高的音频。

在现代,多用于训练宠物,以音频长短,给宠物发出指令,蓝若言来到古代后,在曲江府的一个马场也见有人用相同原理的哨子驯马,但那个驯马人不是青云国人。

据谁南方的灵丘国的一位驯马大师。

蓝若言在现代时,曾经为了侦破一起主人利用宠物杀饶案件,也特地了解过这种驯兽工具,甚至还自己试验过。

当时为了确定音频波动的细微差距,她还差点聋了,要知道这种波段极高的音频,对人耳来,是非常大的刺激。

但那次之后,蓝若言对高波段音频,就甚为敏感,来到古代后,因为换个身体,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听到频率不同的音波。

但她却依然能听到,甚至连乐鱼也能听到,也因此,他们与珍珠之间的交流,也全靠这种正常人听不到的音波感应。

那哨子声蓝若言敢百分百确定,是有人在召唤他的宠物。

能大白在相府出没,吹着不属于青云国产物的驯兽哨,并且不引起相府侍卫的注意,甚至不引起镇格门暗卫的注意的人,那会是什么人?

而他召唤的宠物又是什么?

蓝若言想到了蓝逸曾经带到三王府的蝙蝠排泄物,还有蓝丰失踪的房间里,那可疑的蛇形痕迹。

心中的想法呼之欲出,蓝若言思绪疾飞,眼神又更深了些。

“阅儿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丫鬟清脆懵懂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灵儿看姐还在看书,没受惊扰,便自己走出去,一出去,却吓了一跳:“呀,这是怎么了?”

阅儿扶着亦卉,被好奇的丫鬟们包围住。

亦卉现在满脸泪痕,身上脸上,都是灰脏,衣服还有好几处都破了洞,看着非常狼狈。

灵儿不认识亦卉,只看到阅儿姐出去一趟,就带回来这么一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阅儿也不知道怎么,只能道:“这是我认识的姐姐,你们不要管,我带她去换衣服。”

自从五少爷失踪后,亦卉这个曾经五少爷的大丫鬟,因为镇格门大饶干预,没被夫人打死,也没当做凶手同党递交衙门,但在府里,却再也过不下去。

阅儿与亦卉都是相府家生子,时候就认识,不关系多好,却的确是熟人。

亦卉落魄,被罚清洗茅房,还总吃不饱穿不暖,阅儿就偷偷塞一些干馒头给她,尽管那时候大姐还没回来,她自己也不好过,但好歹她吃苦久了,学会了偷藏食物。

亦卉却是一下子从云端落到地府,一点准备都没有,差点没让秦嬷嬷给折磨死。

两人因为同病相怜,当了一阵子的姐妹。

如今蓝若言回来,阅儿是逃出秦嬷嬷的毒手了,但亦卉却没办法。

阅儿也想过求大姐将亦卉也救出来,可亦卉是被夫人亲自责罚的,现今五少爷生死未卜,大夫人正在气头上,没杀了她就算恩典了,大姐又刚回来,在府里本就举步维艰,阅儿犹豫一下,到底没敢给自家姐惹事。

今见到亦卉这个摸样,阅儿知道,她要是敢这样回去,秦嬷嬷一定不会听她解释,先就将她打一顿,因为她身上的衣服,是外院丫鬟统一着装的丫鬟服,每个人只有一套,坏了是要受罚的。

阅儿想到自己以前也有这套衣服,搬来怀月院时她带来了,她身量和亦卉差不多,亦卉勉强应该能穿。

正打算将亦卉带回房,前头主屋里,一道素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蓝若言面戴白纱,将脸上的伤疤遮盖住,她看着外面明显不对劲的阅儿,和另一个陌生丫头,蹙了蹙眉:“怎么了?”

阅儿一看姐过问了,不敢隐瞒,赶紧将事情了。

这一完,周围的丫鬟们都呆了,最的丫鬟翡翠问:“府里有坏人?”

另一个丫鬟抖着身子:“我之前就听,但凡跟五少爷的人,后头都不见了,她们是五少爷的魂魄回来抓替死鬼了。”

“府里有鬼?”翡翠吓得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蓝若言厉声道:“不要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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