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金氏一把甩开:“少来!要不是付大哥写信与我,我还不知你来了京都!来了京都不找我也罢了,竟连回到相府也不找我!”

蓝若言被骂得有些受不住:“这里人来人往,回我那儿。”

金氏哼了一声:“有浮生在,有没有人靠近我还不知道?”

蓝若言被弄得实在没办法:“我回相府是有事要办,你嫁给蓝逸了,我怕你为难。”

“蓝逸是蓝逸!你是你!”

蓝若言头疼:“南芸,你听我……”

“好,你啊。”金南芸扬着下巴,一脸不死不休的表情。

蓝若言觉得不止头疼,胃都疼了。

最后,蓝若言还是磨着金南芸去了怀月院。

将丫鬟们都打发了,院门紧闭,蓝若言才卸下脸上面纱,坐在椅子上道:“我这次回来,真的有事。”

金南芸看着蓝若言的脸,上前仔细瞧,很惊奇:“还挺逼真,想必我那老狐狸公公也看不出来。”

蓝若言拍开她想戳伤疤的手:“别戳坏了。”

“这么容易坏?”金南芸着,还是收回了手,却又扬着下巴问:“究竟怎么回事?你可知是为了你,我才特地赶回来的。”

蓝若言没话。

金南芸家里世代经商,从见识那些南北货物,自有远见,蓝逸能短短几年将生意越做越大,未尝不是这个贤内助在后头帮忙的结果。

而这次回府,蓝若言的确是以为不会那么快见到金南芸的,谁知道,金南芸竟然提前回来了,并且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当初与你相识,你只与蓝逸算是远亲。蓝若言,你是蓝府大姐,往日为何不告诉我?我那次写信给你,你与蓝逸的妹妹同名同姓,你还是因为你们出生的日子差不多,按照族谱排名的时候,排重了!但因为你分支偏远,也没人在意你叫什么名字,便不了了之,我那时候,还就信了,你这样哄骗我?”

蓝若言的确有些心虚。

蓝若言与金南芸相识时,是蓝若言刚到曲江府,那时候金南芸与其姐姐金南翩随金夫人回母家探亲,路过山道,遇到劫匪。

蓝若言当时路见不平。

之后肚子作痛严重,金家见她身体不适,带回去后找来大夫把脉,当场把出她怀孕已有三个月!

蓝若言自己也吓坏了。

自己就是学医的,知道怀孕初期的各种反应,而这些反应的确都没在自己身上应验过。

从京都一路到江南,长途跋涉,心惊胆颤,生理期到没到,逃跑中的蓝若言哪有心思多加在意?

总之,她就是中招了!

考虑到安胎的问题,善良的金夫人什么也不让她离开

蓝若言只好妥协,在金府蹭吃蹭喝了几个月,与金南翩、金南芸成了好友。

不过在预产期之前,她还是不告而别,自己寻霖方,诞下乐鱼。

只是时过两年后,她与金南芸再次相遇,当时金南芸已经许配给了蓝逸,正去街上置办嫁妆。

而蓝若言已成了曲江府仵作,去那家布庄做衣服。

结果这次相遇,她因有工作在身逃无可逃,就彻底甩不掉金南芸了。

与跟付子辰相交不同,付子辰是男人,不会多嘴多舌,而且付子辰孤身在外,府中也没嚼舌头根的人。

但是金家府中旁节却诸多,人事更乱,蓝若言不愿走得太近,怕人多口杂,到时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金南芸亲事已定,夫君是丞相之子,娘家很重视,金南芸少女心情,拉着蓝若言便时常些畅想未来的话,还问她姓蓝,也是从京都来的,是不是蓝家的什么亲戚?

蓝若言承认自己是蓝府远亲,但是与本家关系不好,所以让金南芸嫁过去后,不要乱话。

金南芸嫁到蓝府的第二年,就写信回来问她,是不是蓝家大姐?

蓝若言不知道金南芸跟蓝逸的关系好到什么份上,但毕竟是同床共枕的最亲近之人,蓝若言自然不能坦白,便随便掰扯了一句,名字排重了。

原以为这么蹩脚的理由金南芸一定不信,甚至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可不久后收到回信,字里行间,金南芸竟是完全相信了,还兴致勃勃的起蓝家大姐的八卦。

这次回京,蓝若言一开始没打算联系金南芸。

蓝若言不想和蓝府的人有过多联系,此次回府,也贴了疤痕盖了面纱,只要不过多的与金南芸相处,对方应该不会认出自己,可不曾想,付子辰竟然写了信给金南芸。

蓝若言一来京都,蓝府大姐就回府了,同名同姓,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自然,便暴露了。

蓝若言将桌上那几本佛经拢到怀里,:“你看我还要绣字,要不有什么,过两日再?”

金南芸不话,只是双手环胸,一双杏花般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蓝若言。

蓝若言转移话题:“我看浮生也长大了许多,上次见的时候才十二岁,个头矮矮的,跟着她爹练武,现在都该到许饶年纪了,有心上人了吗?”

金南芸继续一声不吭。

最后,蓝若言到底叹了口气:“我不,总有我的理由,你逼我也没用。”

“什么理由?”金南芸立刻问。

“如果能告诉你,我已经了。”

金南芸却突然起身,逼视蓝若言的眼睛:“你难道不需要帮手?”

蓝若言看了看肩膀上那两只柔软纤细的爪子,抬手刨了刨。

但刨不开,金南芸十指紧扣。

蓝若言摇头:“我不需要帮手。”

“你是回来报仇的?”金南芸问。

蓝若言皱皱眉:“不是。”

“一定是!”

金南芸却已认定了:“当初你突然被逼婚,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还有乐鱼的父亲,对了,乐鱼的父亲难道是相府中人?”

“不是。”

蓝若言再次地揉了揉眉心:“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我回来只是查点东西。”

“不,你就是回来报仇的,你要找的人是谁?我认识吗?你要怎么对付他?杀了他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法子?如果你找到了乐鱼的父亲,你难道想跟他重修旧好?”

蓝若言已经不知道什么好了。

金南芸兴致勃勃的继续猜,“谁是乐鱼的父亲呢?不会是管家蓝同吧?不对,蓝同太丑了,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儿子,难道是公公的哪个幕僚?或者是府中的哪个侍卫?”

看金南芸越越离谱,蓝若言到底了:“我是回来查案的。”

蓝若言话音一落,金南芸声音也嘎止!

金南芸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承认了?”

“这件案子不是案,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金南芸哼了一声:“你真以为我那么傻?幼儿失踪案是吧!”

蓝若言低垂着眸:“你知道便该晓得,凶手现在还在暗处,你非要搅进来,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你又知道,我不是那个让事情尽快清明的人?”

蓝若言看向她。

金南芸这才唤了一声:“浮生,进来!”

房门被打开,外面,一身碧绿衣裳的浮生走了进来。

浮生进来后,便将门又关上,对着自家夫人颔颔首,又对蓝若言屈了屈身:“蓝公子。”

蓝若言笑笑:“浮生,好久不见,你是越大越漂亮了。”

浮生脸颊红了一下,脑袋低垂下来。

金南芸不冷不热的道:“还叫什么公子,以前为了遮掩身份,这会儿都公开了,罗嗦什么场面话?”

浮生听出自家主子的话,识趣的改了口:“见过大姐。”

蓝若言摆摆手,让浮生不用客气。

金南芸道:“浮生,将那件事告诉她。”

“是。”

浮生应了,对蓝若言道:“随姑爷离京办货之前,奴婢陪夫人回相府给老夫人请安,出来后,顺路又去了云姨娘那儿坐坐,不曾想刚从云姨娘的院子出来,便听见周围有风声。”

“奴婢虽学艺不精,却也知道是有人从房顶走过,夫人命奴婢去勘察,奴婢去过回来,并未发现不妥。但第二日,却听相府又丢了个下人,那下人,敲便是曾经照料过五少爷的人。”

金南芸接道:“当时浮生还找到个东西,只是这件事颇为复杂,我们不打算插手,毕竟我那叔子丢了后,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大嫂也好,二嫂也好,我也好,都是撇干净关系还来不及,谁会往上凑?这次既然你来调查,那东西我自然会给你。”

着,从腰间取出一个香囊递给蓝若言。

东西重要,金南芸没将其扔掉,也不敢随便乱藏,便放在了身上贴身带着。

谁也不会想到,女儿家的香囊里竟会藏着凶手行凶时遗留下的证据。

看着那东西,蓝若言的目光又沉了许多。

“这东西很古怪,是浮生在房顶上那凶手的脚印旁找到的,我起先以为是什么药材,闻聊确有点草腥味,但浮生去查过后,没有记载。”

“是药材。”蓝若言又道:“是一种制作腐陵散要用的药材。”

“腐陵散?”

金南芸狐疑一下:“你可有用?”

蓝若言只:“有用。你果真成为了那个让事情尽快清明之人。”

南芸愣了一下后,顿时得意,尾巴都翘到上了!

蓝若言没有敷衍金南芸,这个药材的确有用。

让浮生出去继续守着。

等房门再次关闭,金南芸问蓝若言:“我前阵子听京都冒出许多假尸案,镇格门来了位仵作先生,短短半月不到,便将幼儿失踪案相关的尸体都开棺检验了一遍,并且发现了惊秘密,这人是你?”

蓝若言低沉着眸:“嗯。”

金南芸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你!所以,你现在为镇格门效力?”

蓝若言没有话。

金南芸:“事情关乎镇格门,我知道你不会。只是你这次回来,有什么难处一定要与我,我虽嫁给了蓝逸,但到底,你我的情谊还在。”

蓝若言看向金南芸的腹部,沉默一下:“当时,是怎么回事?”

金南芸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蓝若言问的是什么,摆了摆手:“时辰差不多了,我在你这儿再待下去,就不过去了。”

蓝若言皱起眉:“南翩,你有过孩子。”

金南芸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蓝若言看着紧闭的门扉。

金南翩金南芸嫁给蓝逸后,怀过一次孩子,只是那孩子不足三个月便掉了。

金南翩大概以为蓝若言知道,刚开始并没有隐瞒,只是在蓝若言追问时,才知道蓝若言不晓此事,便不提了。

此后,蓝若言想找个机会问问金南芸,寄了信到京都,却没收到回信。

之后因为衙门案件紧急,再因为去了富平县一趟,又遇到容瑾,一来二去便没再寻到空。

如今来了京都,蓝若言原打算等幼儿失踪案告破后,离京前再联系金南芸见一面,却不想,回了相府,两人在府中相认了。

金南芸年轻,就算落了孩子,调养合适也不会影响再要孩子,蓝若言对这件事本没有太多想法,可是方才金南芸这样躲躲闪闪,不免让人上心。

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

难道那孩子,不是因为第一次怀孕疏忽大意而掉?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蓝若言这么想着,便招来阅儿。

阅儿之前被浮生打发离开,这会儿回来,看三少奶奶已经走了,又见自己姐脸色不好,不免有些不安:“姐?”

“你在府中日子久,可知道三少奶奶的事?”

阅儿愣了一下,虽然心中狐疑,还是恍惚道:“奴婢在外院做事,三少奶奶乃是内院主子,加之又不常住相府,三少奶奶的事,奴婢哪里知道?”

金南芸的确不常住在府里,蓝逸是商人,家里时常会有商人朋友来往,为怕影响相府门楣,蓝逸与金南芸大多时候都住在外面的另一栋宅子里,平日很少回相府。

蓝若言问:“三嫂嫁给我三哥几年,可有孩子?”

到这个,阅儿就唏嘘:“之前是怀上了,后来不足三月便给掉了,之后,便没消息了。”

“怎么掉的?”

阅儿知无不言:“这个奴婢也是听人谣传的,是真是假,却不清楚,外头都,那孩子掉,是因着三少爷府中那位游姑娘。”

“嗯?”

这个蓝若言还是头一次听:“明白些。”

阅儿道:“那游姑娘是三少爷两年前出外办货带回来的,据是家里遭了祸,让三少爷撞上,便给救下了。原在府中暂住,但身份却不太清楚,是借住的娇客吧,偏又做些下人们做的事,是要纳进门的姨娘吧,偏又住在远远的客院,离三少爷十万八千里……”

到这儿,阅儿压低了声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那游姑娘现在还住在府里呢。”

蓝若言挑眉:“现在还在?”

“可不是吗,奴婢听,三少奶奶原要做主,要不就把那游姑娘给三少爷纳进房算了,但三少爷不同意,还三少奶奶多想了。还闹过一阵子,连相府这边的云姨娘都惊动了,老夫人也出面问过三少爷,是要不要收那游姑娘进房?三少爷死活不要,三少奶奶就,那不要,你让一个大姑娘无名无份的住在你府里,又像什么样子,外面乱传,不是毁人家姑娘的清白?”

“三少爷却,他答应了要替游姑娘找家人,便不能失信,他与游姑娘就是普通的男女友人,不带半点那方面的意思。”

蓝若言突然笑了一下:“后来呢?”

阅儿叹了口气:“后来没多久,就传出三少奶奶怀孕的消息,但是听有一次吃坏了东西,孩子掉了,而那听进入过厨房的人就有那位游姑娘,但那游姑娘进厨房是给自己熬红枣粥,没碰三少奶奶的炖品。”

蓝若言沉思下来,一直觉得金南芸心高气傲,聪慧敏锐,又从受母亲姐姐教导,哪怕远嫁到京都这样的地方,应当也有一套自己的保命法子,轻易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万没想到,竟已经受过了委屈!

“此事之后,三嫂的态度如何?”蓝若言问。

阅儿回忆一下:“三少奶奶,是自己不心,那次之后,三少奶奶再未怀过。”

蓝若言已经明了了。

金南芸不怀,定不是顾忌再被人迫害,而是根本不想怀。

蓝逸,到底伤金南芸的心了。

将阅儿打发走,蓝若言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便看到桌上的香囊和药材。

蓝若言走过去将那香囊拿起,放到鼻尖嗅了嗅,嗅到里头的葵花香气,便索性将这香囊别在了腰间。

蓝若言素来不喜花香,唯独葵花香气淡漠,并不排斥。

别好了香囊,蓝若言又看向那颗不大的褐色药材。

此药名唤“逐寒”,是一种生长在深北之处的植物果实,这种植物并不罕有,但凡北方悬崖峭壁之处,多多少少都长一些,但是采摘回来,再加以研制,却是比较费工夫的。

逐寒药性偏冷,是一种抵制燥火之药,药用价值很高,最常用的,是用在抑制肝火旺盛,火入心扉等药方上。

但逐寒还有一个偏门的药效,它能封寒。

封寒,顾名思义,便是将寒气封锁住,北方之人,喜用逐寒研制药浆,在冰冷之地让尸体浸泡药浆中三日三夜,其后,至少十日,能保尸体在烈日之下不受腐烂。

在蓝若言看来,这药就相当于古代的冷冻库,只是一颗逐寒,药性有限,要想将一具尸体,完完整整的冻结起来,至少需要成百上千颗。

这在夏日,一般是棺材铺的人购买最多,蓝若言曾经也想过或许可以用逐寒配置出一种保留尸体内脏不腐的药物,可惜最后因为其他配药太过庞杂而且所需实验经费太大,中途放弃了。

不过她没研制出来,别人却研制出了。

改版的腐陵散。

逐寒在改版的腐陵散中扮演的角色,便是配合其他腐蚀性药物,暂时的冻结尸体表面。

尸体被腐陵散浸泡后,该是立刻加速腐烂,但偏偏其中有一味逐寒,它给尸体盖上一层寒冰似的表皮,让尸体至少保数不烂,但数后,加速腐烂的程度,却又一次加倍。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孩尸体被送回来,停灵三时,尸体没有任何问题,也无人发现任何不妥,但三日一过,一旦下葬入土,立刻从皮到骨,腐烂得再无人样。

蓝若言其实有些佩服那背后的凶手。

这么多花样,想必凶手的药剂师才华该是顶级的,若是没有她的干涉,对方这些心思,大略是无人发现的。

只是偏偏,她搅了这局,那么这局中之人,又要什么时候才会找上她呢?

蓝若言一下子有些期待了。

既然找到了新的线索,蓝若言自然要联系容瑾。

目前蓝若言有三个想法。

第一,偷偷回三王府一趟,将消息带回去,只是这样会比较麻烦,尤其是她要是被乐鱼发现了,就别再想走了。

第二,让珍珠跑腿,但是珍珠描述能力有限,这么多信息,它恐怕无法完完整整的带给容瑾,并且要让珍珠传递消息,需要乐鱼在场,容瑾可听不懂珍珠在叫什么东西。

第三,让容瑾自己来一趟。

蓝若言斟酌再三后,觉得,还是第三个方法省时省力。

她给珍珠传了话,让珍珠叫容瑾晚上来一趟。

珍珠满口答应的离开,然后……

下午……

申时。

怀月院中院门紧闭,蓝若言看着屋内那端坐在椅上,干净修长的手指捻捏瞧玩着逐寒的男子,开口道:“我不是,要你晚上过来?”

容瑾脸部轮廓的冷硬线条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十分难以接近,此时掀了掀眼皮,瞧向她:“不是有要事?”

“再是有要事,现在到底也是青白日的……”

蓝若言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烈阳,听着院子里,丫鬟们嘻嘻哈哈跳花绳的声音,无奈了:“你这么来,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那几位妹妹可个个心怀鬼胎,都在等着抓我的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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