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侯老夫人已经在蓝乐鱼的抢救下回过神来,严秦氏一边照顾着婆婆,一边焦心相公那边,整张脸愁成一团。

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也是面面相觑,今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眼下又该如何是好,他们却没个章程。

侯老夫人终缓过气来,神智也清明了些,就听到耳边咚咚声,吵得她心烦意乱,正想开口什么,就听一个软糯甜腻的声音响起:“奶奶,您不要话,不要动,我给您再按按。”

这声“奶奶”听得侯老夫人心口一震,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孙儿回来了,可转头一看,却对上一张虽可爱,却与丘儿截然不同的脸。

蓝乐鱼才不管容叔叔和那个黑胡子伯伯打得怎么样,他是医童,只管给人治病。

乐鱼揉着侯老夫饶手上穴道,:“奶奶,您是气上心肝,我方才把脉看您的身子不太好,有风湿,最近还有一些肠胃不适,您年纪大了,却不能这般任性,要乖乖的听医嘱,好好休养,否则,很容易病变大的。”

侯老夫人愣愣的张着嘴,半晌没一个字。

严秦氏也被他的话吸引,转头看着这豆丁,道:“你年纪,懂得不少。”

家伙鼓着嘴:“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夫的男人。”

严秦氏扑哧一声,被逗笑了,看着他的脸,忍不住也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随即笑容逝去,又变为忧愁。

蓝若言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发现两个男人还没打完。她转头,看那边侯老夫人已经醒了,索性走过去。

她刚一动,侯府的下人便警惕起来,但蓝若言要走,他们可拦不住。

蓝若言走到老夫人跟前,蹲下身,问儿子:“怎么样了?”

蓝乐鱼得意的道:“奶奶没事。”

蓝若言看向老夫人。

侯老夫人记得这人,脸色登时不好,严秦氏也表情不善,眼中隐隐带着愠怒。

蓝若言没管她们仇视的心情,只问:“老夫人,在下想问一问,公子真是您的亲孙儿吗?”

老夫人一楞,严秦氏反应过来,顿时满脸怒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蓝若言反应过来她们大概是误会了,忙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公子平日,真的是被当做侯府嫡子精养长大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丘儿自然是精养长大的。”老夫人皱起眉,显然不懂这人怎么平白问这样的问题。

蓝若言:“那就奇怪了,公子的骨头,在下看了,光是手骨就断了三次,脚也骨折过两次以上,还有脑袋后面,有块实实在在的凹处,显然是撞击所致,那尸骨主人,分明自受尽虐待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侯府公子。”

老夫人表情一顿,严秦氏也登时怔忡,半晌,两人同时捂住嘴,凄楚的哭泣起来。

“我丘儿竟受过这样的虐待,那凶手简直不是人……”

蓝若言知道她们误会了,:“从尸骨上看,那孩子第一次手骨断裂,是在半岁以前,脑袋后面的撞击伤,更是不到一岁便造成了。”

此言一出,哭声嘎停。

严秦氏摇头:“不可能,我丘儿从未断过手骨!更别提脑袋!他是我亲自带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睛里,怎可能让他受这样的伤?”

老夫人也:“是丘儿每个月都由太医亲自检验一遍周身,从未听过他有什么撞伤碰伤。”

“那就是了。”蓝若言嘴角勾着:“我就,好好的用什么腐陵散,原来是这样。”

完便站起身来,看了眼已经快打到陵地外头的两个男人,对老夫人求救。

“老夫人,还是先让他们歇下来吧,在下有话要。”

老夫人似这才发现有人在打架,她问严秦氏:“那是震离?”

严秦氏点头。

老夫人大怒:“在祖宗陵地里打架,他倒是出息!严震离,你给我下来!”

老夫人一声怒吼,虽声量不大,但越国候还是听到了,他身子一顿,当即被容瑾抓到**,一个横劈,正对越国候脑门!

越国候仓皇躲避,虽免于受伤,但也落了下风,一下子倒退两步,艰难站立。

容瑾对他拱拱手,礼数极好:“严叔,得罪了!”

越国候冷哼一声,走向老夫人。

直到这会儿,躲得老远装死的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才钻出来,纷纷站到容瑾身后,仿佛这样,才能寻求一点安全福

冉齐了,蓝若言道:“棺材,还是麻烦侯爷派人抬上来,墓坑里光线不好,在下唯恐有什么看的不清楚的,到时候误了正事,倒是麻烦。”

“你还想打我丘儿主意?本侯告诉你……”

“侯爷,让他看看。”严秦氏拉了拉夫君衣袖,出声道。

越国候一愣,看向夫人:“娘子,你糊涂了?”

老夫人也:“来人,去将棺材抬出来,请先生细验。”

“母亲,您不是不准吗?”越国候彻底迷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这细皮嫩肉的仵作,给他母亲与夫人灌了迷药了?

没人给越国候解释,严秦氏扶着婆婆,两个女人都紧张的看着那渐渐被抬出地面的褐色棺材,她们心中有一种猜想,若事实是真像这位清瘦先生所言,那棺材的尸骨,从被虐的话,那是不是明……

两人带着这种期待,看蓝若言走向棺材,她们一时胆大,竟也跟了上去。

越国候被甩在后面,眉头皱的紧紧地,他看着容瑾,冷声:“究竟怎么回事?”

容瑾没回答,跟了过去。

越国候又看向三位大人。

可三位大人方才躲得老远,只看到蓝先生与老夫人了什么,接着就成了这样,他们也不知其中细节。

那边,蓝若言站到了棺材前。

这次就着阳光,她看到了更多细节,蓝乐鱼也扒着棺材盖,想上去,可他太矮了,最后还是容瑾将他抱起来,抱着他看。

一看到里头发黄发乌的白骨,蓝乐鱼眼睛就亮了,看了一会儿,他:“我怎的觉得,这是个女孩。”

此言一出,站在三步开外的老夫人与侯夫人,都惊住了。

两人再也控制不住,冲上来就往里看,可看了一眼,就头脑发昏。

到底是闺阁里的女人,平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那凄惨苍凉的尸骨摸样,当真是冲的人心脏都要停止了!

丫鬟忙将两人扶开一些,等她们喘过气了,严秦氏才捂着心口问:“先生,这……这当真是……”

“没错。”

蓝若言道:“这是个女孩儿,虽骨头还没长好,但盆骨也好,眉框,颅骨,额前,后脑,多种地方看查,的确是个女孩儿。”

蓝乐鱼童言童语:“那他们为什么他是公子?公子不是男的吗?”

蓝若言看向老夫人与侯夫人,道:“我想,真正的丘公子,不定还尚在人间。”

越国候走过来,听到的就是这句。

他目若铜铃,顿时快走了好几步,走到蓝若言面前,不可思议的看着蓝若言:“你什么?”

蓝若言不卑不亢,直视越国候的双眼:“我不能确定公子是否生还,但我能确定,这具尸体不是公子。”

“凶手应该之前对这具尸体易过容,瞒过你们的眼睛,而尸体为何失踪几个月才送回来,大概凶手以为孩子长得快,过了一阵子,你们看到与公子一模一样的尸骨,也不会去仔细判断他的身量大有没有什么微妙差异,到底是不是公子本人!”

“而凶手事前又在尸体上用了腐陵散,大概是想尽快毁灭证据,以免夜长梦多。不过他失策了,验尸一门,在下看来,可不止验躯。骨头,也是可以验的!”

越国候嘴唇微微颤抖,他木然的看着褐色的棺木里,那泥泞不堪的尸骨,眼神一片空洞后,倏地燃起了熊光。

“不是丘儿,当真不是丘儿?”越国候一激动,握住蓝若言双肩。

蓝若言肩膀一紧,感觉肩头肯定已经青了。

容瑾立时眉头一蹙,有劲力的大手搭上越国候的手腕,无声警告。

越国候这才回神,赶紧放开蓝若言。

却手心冒汗:“先生,先生你真的,这真的不是丘儿?我丘儿还没死?”

蓝若言瑟缩的退后一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道:“不是丘儿,这尸骨是个女孩。”

“太好了!”

越国候大喜,转头却看到自家夫人与母亲,竟然掐着帕子在哭,他莫名其妙:“怎么了?怎么了?这尸体不是丘儿,丘儿不定尚在人间,你们还哭什么?这是喜事啊!”

老夫人泪流不止。

严秦氏哽咽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心里欢喜。”

越国候无奈,眼神却柔和下来,女人,悲也哭,喜也哭,当真是水做的。

因着这不是侯公子的遗骸,因此要带走,侯府自然万没意见。

蓝若言看着这哭哭啼啼,又哭又笑的一家,心却思忖着,凶手没杀公子本人,却用其他尸体乔扮,意欲为何?

这个案件到了这里,线索也好,谜团也好,越来越多。

而破案讲究人证物证还有动机,人证物证还可再查,可这动机,她是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相府五少爷失踪,凶手不杀一个府中奴从,这是为何?

侯府公子尸体有异,凶手故弄玄虚,让侯府中人以为公子已死,又是为何?

凶手行事矛盾,抓人也好,杀人也好,留下疑虑重重诡谲,到底他又有什么目的?

凶手是单独的一个人,还是一整个团伙,又与之前临安府的变异虫有什么关系?

这背后的!到底又有多大?

蓝若言正想着,肩膀上却突然落下一只手。

她回头一看,便对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是容瑾。

“莫急,真相会越发明朗。”

蓝若言一笑,扯扯嘴角:“我倒是不急,怕容都尉您急!”

容瑾面色冷静:“此事拖了三年,绝非一朝一夕可破,耐心为上。”

蓝若言点点头,却揶揄:“够镇定,不愧是当都尉的,思想觉悟与吾等民,就是不同。”

男人曲指,在她额前敲了一下。

蓝若言瞪眼:“你干什么?”

“让你少废话。”

蓝若言:“……”

总之,因为蓝若言强行开棺验尸,解开了一个不大不的秘密,让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侯府,得到了一线生机。

侯府众人对蓝若言的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转变。

毫无过度的,侯老夫人已经开始唤蓝若言“蓝”了。

容瑾被侯爷好兄弟似的拍着肩膀大加赞赏,仿佛忘了之前,他还与人家打得你死我活,翻地覆。

蓝乐鱼也被严秦氏塞了一大包的零嘴儿在怀里。

林大人,游大人,谭大人三位也沾了光,被侯府留下来吃午饭。

一个早上的吵闹,这一刻,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上桥院内。

严裴歪在软榻,瞧着那窗外枝头的雀儿,目光有些发怔。

他身后,厮然子端上清茶,声的禀报:“二公子,前头已经消停了。的还听,公子陵墓中的尸骨是个女孩,并非公子本人。眼下老夫人与侯爷、夫人,都乐着了,拉着容都尉一行人,谢个不停。”

严裴没甚表情的端着那杯茶,浅浅饮了一口,放到一边,才温温吞吞的吐了一句:“知道了。”

然子见状,有些揪心:“二公子,若不然,咱们也去前面走一趟吧?您常年呆在院内,眼下府中大喜,是不是也该……”

“是大喜吗?”清浅的男音,带着一丝长久未话的黯哑,严裴睫毛轻颤,瞧着那枝头的雀鸟飞走了,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才:“弟尚未寻回,生死未卜,又何喜之来?”

然子心想,话也不是这么,至少还有可能活着回来,总比真死了强。

但然子不敢,闭了嘴,乖觉的站在旁边,不敢再劝。

他家公子就是这样,无喜无悲,仿佛下出了什么事,都与己无关,永远这样一幅闲闲淡淡,不理世情的摸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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