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7

幽冥司、天界、人世，这是夏初雪生活的三点一线，当然最多时候，她是仍在幽冥司里晃来晃去，这里无论鬼还是仙，都是没有容颜变化，红渠梳的这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将她显得十分年轻，夏初雪只是知道，红渠比她还要早来幽冥，却不知道如今她已多大年岁，只是表面看来，仍是显得十分鲜嫩。

夏初雪不好盯着人家药司猛看，只是扫了几眼，便就开口说话：“初次来这，就要麻烦药司，真是辛苦药司了。”

红渠听了咧嘴一笑，声音还挺好听，张口说道：“司书可是严重了，要是司书不见怪，叫我红渠就好。”

幽幽的叹了口气，夏初雪的表情有些犯难：“这个不行，总是反复要记你的名字，还是只记药司来得容易，”说着斩钉截铁的装作要和红渠商量：“不如你以后再也别改名字，这样一来，我也方便记了。”

红渠甩了甩辫子，弄得挺潇洒，对着奈何桥旁看了一看：“司书说得也是，以后属下就不改字了，说不定那个死鬼回来的时候，早就不知道属下姓什么了，还图什么他认不认得的，挺矫情的。”

听这口气，红渠反复改名这事情当中，还是事有因由，夏初雪出于公事考虑，当然没能想到这层，现在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太落忍，虽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夏初雪仍是本着好心，有些中肯的说道：“要是红渠你有什么犯难的事情，也不用计较这反复改名的事情，”说着心中仍在盘算，是不是回去之后，再在上面多粘张纸。

“也没什么，就是林笑川那个死鬼，明明说是要娶属下我的，岂料不声不响的就去转世投胎了，临行也没告诉属下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吃错药了，把脑子都给吃坏了，”红渠一边说着，眼圈有点潮红，吸了吸鼻子，转眼神色又是来时一样：“不过没啥，属下在这等他，等定他了，可是别让我看到那个死鬼出现，要是他一出现，属下非得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洛涯听了这话，随着红渠一起笑出声来，夏初雪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有点笑不起来。

那个曾经的鬼医圣手林笑川，还和夏初雪开过一次玩笑，说是自己成天医鬼，可不用叫什么劳什子的‘鬼医圣手’，要叫‘医鬼圣手’，这才贴切，那个时候，夏初雪刚刚做上司书，殿里没有服气她的，就连当时的副司书弘礼，也是貌恭而已，心中怀着大大的鬼胎。

那个时候，洛涯尚且不是现在的副司书，子沐也是没有当上鬼城城主，没有过上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日子，对了，那个时候，林笑川离开的时候，她是连秋意和子沐都没见过，他们正在外殿核审文书，听说忙得没日没夜，后来弘礼不见了，林笑川不见了，堂耀的解释，他们都去投胎转世了，他是冥王，他的说辞，就是真理。

他们正在一旁说话，都没注意到夏初雪的脸色变化，这时走上前来一个鬼差，附在红渠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红渠点了点头，鬼差立即走开，红渠这才笑着看向夏初雪说道：“好消息啊，司书想找的魂魄，刚找到了，”说着手往后方一指。

鸦青色的缎子锦绣衣衫，贴合的裹在她的身上，上面绣满了凤翔吉福图，都是金丝金线，头上的首饰垂着银质流苏，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是名贵至极的珍惜物件，极品精致，标准的人世贵妇打扮。

除了洛涯，没谁知道司书提这魂魄作何，因此这贵妇的身后，跟着两名鬼差压着，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监视，担心有的魂魄不想依着命数前往投胎，私自跑到鬼城当中，逃避转生。

来的路上，鬼差便即告诉贵妇，想要见她的，可是幽冥司中的司书，贵妇不知何谓司书，虽然有些迷惘，但是见到鬼差说道‘司书’二字之时，都是毕恭毕敬，便也知道，那位司书有些地位，到了夏初雪近前，经过鬼差指点，便就依着人世礼节，给夏初雪见了个礼。

贵妇手上戴着两个亮闪闪的指甲套子，上面镶着不少宝石，最大的一颗要比中指指甲都大，发着璀璨的光芒，十分耀眼，她给夏初雪见礼的当儿，离着夏初雪很近，夏初雪仔仔细细的看过贵妇一遍，这才让她起身。

红渠那边还有事情，和夏初雪和洛涯告了个退，便和鬼差走了回去，临走时候本想将鬼差留在夏初雪和洛涯的身旁侍候，但是洛涯推说不用，红渠遂也不再坚持，只说他们如果有事，她是随叫随到。

该走的都是走了个干净，夏初雪知道，洛涯她是撵不走的，索性她也没什么见不得洛涯的事情，便就由他在这待着，夏初雪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有点恍惚，倒是贵妇已经抬头看了夏初雪有小半会儿，声音和蔼的开口说道：“司书，民妇这话说得有些托大，但是民妇看着司书，似乎面熟得很。”

“是么？我看着你，也是有些脸熟，”夏初雪说完觉得有些泛酸倒牙，这种对话，有点不太适合她们，于是转了一个话头，问那贵妇：“家里可是还有什么人了？”怕她不懂，夏初雪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娘家人。”

贵妇有些不解，这个司书怎么关心起她的娘家人来，不过这相处之道，有的时候，凭的就是一个感觉，贵妇觉得夏初雪十分面熟，自然也就少了一些戒备之心，多了一点亲切之感，贵妇因此温和的笑了，对着夏初雪回话：“禀告司书，民妇娘家，本来还有一个姑姑，十个月前去世了，民妇大型姑姑走得就不算近，后来又是早早嫁做人妇，很少回娘家的。”

她说的这些，其实夏初雪都很清楚，那个时候，夏瑶阳寿到了，被冥府收回魂魄，夏初雪那个时候正在幽冥，但却没有去奈何桥上送她一送，夏瑶不比夏玲，她对夏初雪的样貌，一定不会忘记，夏初雪知道，她和夏瑶之间，总是有些什么东西横亘难消，既然她是已经走完此世，夏初雪便就让她走得彻彻底底，她的凭空出现，对于夏瑶来讲，或许是转世之前，对于夏瑶的一种折磨。

贵妇说起这些，脸上还挺平和，看来那个时候，虽然夏家惨逢变故，但是她的年纪毕竟还小，很多事情，对于她的打击，实在还很有限，何况正如她所说的，夏瑶不喜这个侄女，她们姑侄女儿之间的感情，也是没有出乎夏初雪的预料。

“你这世过完，投了胎后，夏家在人世，便是真的没有一点血脉留存了，”夏初雪说过这话，见到夏玲脸上表情震惊，连忙解释：“生死薄上写着的，你们夏家的事情，都有记载。”

不知夏初雪这话，触动了夏玲什么心事，空气这么凝滞了一会儿，夏玲低低的说道：“是啊，可惜直到后来，民妇都没见过夏初雪姑姑，后来夏瑶姑姑总是胡说，说是见过夏初雪姑姑，民妇才不相信，夏初雪姑姑她……她已经……”

夏玲的声音越说越低，说着竟是有些哽咽，洛涯捅了捅夏初雪的胳膊，努了努嘴，那个意思是说：‘你要不要表露身份，上去慰问安慰宽慰以及抚慰一下’？

夏初雪不理他，想着生死薄上对于夏玲一生的描述，夏初雪多少有些欣慰，虽说夏家被下旨满门抄斩，活着的人，也是没有几个开心度日，但是夏玲却是难得幸运，不仅嫁入了一个豪门大户，还因生了三个儿子，而被扶上正房主位，后来其中一个儿子因为颇有才能，便就子承父业得了衣钵，掌管了偌大家财，对夏玲也是孝顺得没话可说。

即使夏玲没有像夏瑶一样，活了那么多年，但是在夏玲的一生当中，总也没有经历过多波折，也算难得。

认亲的戏码，虽然貌似温情，但是夏初雪不想上演，能在黄泉路前为她送别，对于夏初雪心中而言，已是满足，要么还能怎样，难道夏初雪要向眼前这个满面皱纹的贵妇坦诚身份？说明自己就是她口中的夏初雪姑姑？夏初雪觉得有点可笑，过去的，就过去吧。

本来是想要看好戏的洛涯，没有等到什么热血的洒泪送别，稍微有点失望，等待夏初雪吩咐带着夏玲下去，洛涯这才嘟哝着说：“这么这就结了？一点都不好玩，我有次不小心弄坏了墨训收藏的一副画像，墨训还躲在房里伤心了几日，你这可好，一点儿都没伤心的感觉，这么可以这样？！”

观众有需求，但是夏初雪办不到，当下为了不让洛涯继续找碴，只好转了别的去说：“其实我是很伤心的，就是没有表现出来，怕你担心，你说可有什么药啊散啊的，给我吃了，忘记以前的事情，我就能彻底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