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6

第二日夏初雪到了殿内,和洛涯说过苏寂离去,洛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也怪我狠心,只是我能带给苏寂的,没有希望,只有绝望。”

夏初雪那时不太明白,只是觉得洛涯满脸落寞,也是惆怅得紧,想想这些年来这么耗着,女有情来郎无意,虽说苏寂是挺憋屈,洛涯这位受着的主儿,也是未必好过,夏初雪当下微微叹了口气,翻下此页不提。

以前夏初雪觉得日子过得太快,究其原因,全是因为司书殿内太过热闹,后来走了苏寂,司书殿内静了许多,但是夏初雪并未觉得这日子过得慢了,往往昨日还在吃着月饼,过了不久,洛涯就又张罗着制作元宵,秋意最喜欢的口味,就是桂花枣泥馅的,每年洛涯都是摇了好些元宵,元宵比较好做,夏初雪渐渐也学会了,有时还会帮着洛涯一起制作,也是觉得有趣。

第二年的四月中旬,乐殿终于迎娶梦清进门,晚了这么多年,真是完全没有想到,夏初雪那时尚且不是司书,由次夏初雪迷路,乐殿送她往雪兰殿回转,路上夏初雪看到乐殿身上佩戴的荷包,于是提起他的婚妻,乐殿笑得眉眼如花,尽皆似画。

夏初雪当时正在人世,没有能去参加喜礼,听说去了好多熟悉面孔,据说子沐也是来了,一同带着自家夫人,还有猴儿似的儿子、女儿,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羡慕死了好些孤家殿王。

只要夏初雪一走,洛涯和秋意便要承担多些事情,好在他们早就习惯,根本不当回事,只是乐殿和梦清成亲那天,洛涯和秋意借着‘公务烦身’的理由,只是喝了一杯喜酒,送过一份厚礼,便就辞了出来,因为子沐离得较远,加上儿女一路捣乱,因此来得晚些,并未见到他们。

在人世时总有诸多讲究,伴在堂耀身旁,夏初雪也是总不自在,刚刚回到幽冥,夏初雪也是借着‘事务繁忙’,匆匆辞别堂耀,回了自家大殿,殿门口的鬼差仍旧懒得像是没有骨头,天井当中仍是空旷静谧,夏初雪坐到正殿之中,吹着刚煮好的白水,却是觉得十分舒畅。

大概感觉太过美好,夏初雪吹着吹着白水,便就睡在了桌案上面,梦里梨花香气飘飘悠悠,就像水波一样阵阵飘荡。

她正睡得舒服,一片冰冷的触感抵在额头,那片冰凉还不老实,在她额头蹭啊蹭啊,把夏初雪弄得有点心烦,夏初雪挥一挥手,打算把那片冰凉抛到一边,冰凉好像是会飞跃,嗖的便是飞得没影,夏初雪心想可算安生,又想接着睡觉,可是当她再度静下心来,冰凉再度飞回,夏初雪怒目从桌案上面拍案抬眼,见洛涯正拿着一本文书,在她眼前晃悠,满脸坏笑,见她醒了,笑容可是还没收住。

“你是不是最近无聊?幼稚!我都不好意思说你!”防着堂耀是门学问,夏初雪就算掌握的是多么的好,夜夜身体力行,也是觉得吃力,回来之后,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却被洛涯刻意打断,夏初雪觉得愤怒,十分愤怒,尤其是洛涯竟然拿着文书蹭她额头,更是令夏初雪愤怒的无话可说。

凡人曾用丝絮造纸,或是大伐翠竹,其实柳絮翠竹,本身也有灵性,所以堂耀开历,只以罪鬼炼制文书纸张,一是少害生灵,二是也能减少罪囚,此举可谓一举两得,大概是因这文书纸张都有罪鬼表皮炼制,因此总是带着阴森森的凉气,夏初雪平日拿手摸着还觉无妨,只是这样抵在额头上面,便是觉得有些不爽。

洛涯和夏初雪相处久了,根本就是不怕夏初雪发火,当即笑得贝齿毕现,扯着好大的笑容,开口说道:“这个文书给你留了三日,如你今天没有回来,便就没了意义,幸亏你是赶了回来,没有让我白白费心。”

虽然洛涯面上笑意无限,但是说话的口气却很认真,抬手不打笑面人,夏初雪也是不想为了这种小事跟他扯白,只是拿起文书,待她看到文书上面的小字之后,双手微微顿住,隔了一会儿,这才翻开文书,逐行看了下去。

文书上有着相关记载的地方,并不见长,左右才有两页而已,夏初雪却是看了半晌,合上文书,缓缓悠悠的长叹口气:“我竟然来这幽冥司中,已经五十年了,五十年了。”

刚才夏初雪欲要发怒,洛涯一点不怕,此刻夏初雪转型怅惘,洛涯倒是有些点招架不住,只好呆愣愣的杵在一旁,不知道是该张口劝劝,还是啥都不说。

没等洛涯想好,夏初雪却是缓缓站起身来,十足安详的和洛涯慢慢说道:“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五十年了,不知她是什么样了,真是快啊。”

望乡台边,从来不缺鬼众,老少青幼,丑陋俊美,温驯暴戾,不一而足,品种齐全,夏初雪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眼晕,只好请教洛涯:“你认识她?”

洛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识,不过连说无妨,对着远处的鬼差招了招手,鬼差认识洛涯和夏初雪,赶忙麻溜的跑了过来,身子躬得极低:“司书,文书,二位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去找找,一个叫做夏玲的魂魄,”那个鬼差听了吩咐,连忙跑到奈何桥旁,对着桥旁的司官耳语一番,夏初雪见那司官频频点头,过了一会儿,那个鬼差又是折身而回,说是已经禀告司官,洛涯于是挥了挥手,命那鬼差先行下去。

五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普通的凡人来讲,就是倏忽一世,黄土都要差点埋到脖颈,再没多少年的活头,可是对于夏初雪、洛涯、堂耀或是哪怕言轻位微的鬼差来说,不过只是一瞬而已,昨天和今天,明天和后天,似乎并没太大差别。

夏初雪看着来来往往,有序走动的鬼差,有些恍惚,她没有数世前的记忆,她的所有记忆,也是没有超过百年,文书库中,当然收录着她的生死详文,在卷帙浩繁如海汹涌的文书当中,她也能够轻易找到,一点不难,只是夏初雪觉得,去找那些东西故作怀旧,着实没有意思,夏初雪怕她读的时候,就像读着别人的命运,太过平静,也是一种折磨。

“想什么呢?不用担心,即使那个司官不能找到,红渠也是一定能够找到,放心吧,”洛涯见到夏初雪凝眉神思,不知她心里又在想着什么,那个时候他还做着一只鹦鹉,成天伴在夏初雪身旁,夏初雪无论心中存着任何心思,都会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没有一点保留,如今虽然洛涯可以和她对话,夏初雪却是少了几分倾诉的意思。

“红渠?是哪个?”夏初雪想了想这边职司的官员姓名,仍是没有想到这个红渠,虽然她是没有到过这边,但是幽冥司的名册可都归她管辖,堂耀将此职责分派给夏初雪之时,本意是想令她尽快熟悉幽冥司中大小司职,后来时间久了,他也懒得收回此项司职,便就一直交由夏初雪掌管。

“就是红药司啊,以前殿内的鬼差还去她那儿看过病的,你是问过我的,忘了?”洛涯说着手搭凉棚,试图看看那边的办事情况,漫不经心的帮着夏初雪回忆这位红渠。

夏初雪有些迷糊:“她不是名叫红溪么?怎么又改叫红渠了?”

“哦,她觉得‘红渠’这个名字,要比‘红溪’更加好听,于是就又改了,反正大家都是‘红药司’的叫着,根本没谁在乎她的字是哪个,”洛涯说着指指前方不近的地方:“快看,红药司过来了。”

夏初雪心里郁闷,她叫‘红溪’还是‘红渠’,夏初雪虽然并不关心,但是可恨啊可恨,每次这个红药司更改次字,夏初雪便要重新改次名册,刚开始的时候,夏初雪只需在原字上面删改即可,可是后来这个红药司改得次数太多,夏初雪只得在那页之上糊上一张空白纸张,每次便在那张纸上打上备注,如今小半张纸,已被夏初雪删删改改的面目全非,可是时至今日,夏初雪可还没有见过,那个给她带来那琐碎麻烦的红药司,是不是正如其名,非常要死。

正在走神想着,红药司便是到了他们身前,屈膝给夏初雪行了个礼,又是微微侧身,同给洛涯见了个礼,趁着红渠给洛涯见礼的功夫,夏初雪粗略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经常改字的红药司。

眼前这位红药司的头发,乌油油的闪着亮光,梳着两条辫子,斜斜的垂在肩上,辫子的末梢上面,分别插着两朵拇指大小的黄色绒花。

她的五官虽然分开来看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但是搁在一块儿仔细瞅瞅,却是挺舒服,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衫,大概因为此处有些寒气,裙衫外面,还罩着一件淡黄色的末袖外衫,衫子边沿绣着一圈青碧色滚边,绕在黄嫩嫩的衣衫上面,有些春蕊枝头的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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