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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侧过脸,弘礼看了眼夏初雪侧面,粉雕玉砌的精致面容上面,没有掀起一星半点的波澜,好似外面鬼哭狼嚎的喊叫声音,都没有能够进入她的耳朵。

正自凝思时候,夏初雪却突然回过头来,弘礼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的望着夏初雪,听得夏初雪与她笑言:“以后直接回我的话就好,不必‘禀告’之类,你我同在司书殿中司职管辖,本也就不必太过客气。”

不自然的笑笑,弘礼点头称是,低下头去,耳边板子叫喊的声音渐次微弱,他大致在心中数了一下,已经打了多半数,施刑的板子都是惩戒宫中传出来的东西,不仅不能抱着侥幸盼着作弊少打几个,而且又都是实打实的往狠里打,实在是很要命。

板子打到了四十下,夏初雪款款走下殿座,并未招呼弘礼,水群飘动,移步到了殿外,穿过内厅、外厅,来到鬼差受刑的天井。

天井宽广,八只长条木板一字排开,木板上面分别躺着一名鬼差,板子拍落的地方早就血迹模糊,衣服上面沾满了鲜血,和皮肉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

夏初雪出现在天井的时候,正巧八名施刑的鬼差,齐齐落下第五十个板子,见了夏初雪到来,这次再也没有哪个鬼差敢小觑托大,不仅是毫发无损的执刑鬼差,连木板上受刑的鬼差,也都忍着皮肉焦灼的疼痛,滚到地上跪好磕头。

淡淡的声音如烟波浩渺,夏初雪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我也不想见你们如此受罪,可是殿有殿规,身为本殿司书,我也不可坐视不理,”接着看向一个施刑的鬼差,吩咐他道:“去请林大夫来,其余的都先回房等着。”

那鬼差听了,面上有些为难,那位鬼医圣手林笑川,脾气颇大不好说话,还不肯轻易救治,请佛都比请他强,但司书如此可怕,只是唇舌尖锐的林大夫,好像也能变得美好一点,想到这些,鬼差赶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冷清昏暗的阁楼中杳无声息,只有嘶嘶滋滋的数缕不明声音从阁楼二层上传下来,在一片漆黑之中更显诡异。

循着声音,鬼差踏着阁楼的木质阶梯拾级而上,阶梯左侧建有一排木质扶手,鬼差谨慎的摸索着光滑的扶手,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上楼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将下去。

阶梯上到一半,在前半段阶梯末端,有一个水平的扶手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只烛台,高脚黄铜烛台上面,一根白色的蜡烛正在微弱燃烧,烛身早已燃去了有大半段,烛台上面已是盛满了无数大颗的白色珍珠泪滴。

烛火明灭恍惚,鬼差提着心尖向阁楼二层走去,待到得二层阁楼,鬼差的一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吓了出来。

一豆蓝色的幽光当中,一张苍白的脸,殊无半点血色,正直直的像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幽蓝的光芒浮在上面,好似在白色的脸上嵌上了一层蓝色的面具,说不出来的可怕惊惧。

“妈呀!鬼啊!救命啊!”鬼差大喊大叫,也忘了此行的目的,立即转身,拼着命的往楼下跑去,阶级因为被时常走动,故而光顺平滑,黑暗中看不清方向辩不得左右,鬼差跑的心慌气乱,一个倒栽葱,眼看就要滚到楼梯下面。

情急智生,鬼差连忙收拢双臂,将双手叠在一起,用手抱住头颅,做好了滚落楼梯的准备,心中求菩萨拜佛主,保佑他福大命大,可别跌落摔死。

这么等了一会儿,鬼差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还在空中悬着,并未从楼梯上滚到下面,缓了好一会儿,方要睁开眼睛,突然身子被向前一悠,脊背处传来一阵疼痛。

猛然睁开眼睛,鬼差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摔在了阁楼的一层,脊背后面是阁楼的月牙形门,阁楼内已是灯火通明,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蜡烛来。

“你这只冒失鬼,擅自闯入我的药阁,当心弄坏了我的东西,十个你也赔不起,”鬼差听得声音传自上方,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袍的男子抱臂斜倚楼梯,面貌清瘦,淡雅出尘如莲,身体却是晃悠悠没个正形。

“圣手,原来是您啊,可把小的吓死了,我还当您是鬼呢,”发现楼梯上站着的竟是林大夫,鬼差这才放下心来,忙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没功夫扑打身上沾上的尘土。

“废话,不仅我是鬼,连你都是鬼,这幽冥司里,有几个不是鬼?”斜眼瞥了瞥鬼差,林笑川不以为然,这只鬼差他好似几十年前就见过一次,怎么这么久了,别的不行,胆子倒是越来越小,连自己的同类都怕了起来。

“鬼也是有恶的,小的怕的是恶鬼,不是您这样挽救性命的好鬼,我们鬼差平日里都仰慕着您,说您是百年,哦,不对,是万年也难得一见的好鬼,”鬼差知道这林大夫颇难相与,不得不小心应承,马屁拍的是一个接着一个。

这鬼差的好话说了一箩筐,林笑川的面上却是不见丝毫动容,仍旧冷冷的抱着臂膀斜靠着楼梯,等着这鬼差说明真正来意。

鬼差见林大夫不为所动,只好将鼻子眼睛眉毛嘴巴凑在一处,面上堆欢,笑得极度僵硬:“林大夫,司书请您过去看看病。”

林笑川拧着好看的眉毛,表示‘我很不耐烦,别让我问是怎么回事,你赶快给我说’,鬼差见了连忙收起狰狞的笑容,立刻回道:“是这么回事,我们殿里的鬼差被司书责令打了,所以想请林大夫前去给看看。”

“哦?”林笑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零夜也学会打屁股板子了,这倒是一件新鲜的事。”

“零司书已经死了,小的说的是现任的司书,是新的司书,”鬼差挠挠头,方才听别的鬼差说起,这位林大夫已经在阁楼上不吃不喝炼药将近两月有余,难怪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一个青影打从眼前晃过,鬼差还没反应过来,衣领子却已被林大夫提在手上,这林大夫身材长挑,要比鬼差高上一截,这样一提,使得鬼差脚不着地,硬生生的悬在地面上面,心唬得突突的跳。

“林、林大夫,咱们有话好说,小的是什么地方说错了?您、您悠着点,”鬼差的脸被吓得青绿,不知道林大夫这出唱得是什么戏,难不成又要像去年一样,把司书殿里一个鬼差随意那么一抛,就抛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次没让鬼差多等,林笑川问得急迫:“你说零夜死了?怎么死的?”

指了指地面,鬼差哭丧着脸:“小的想先下来。”

冷笑两声,林笑川忍着性子:“还有什么要求?一起提出来,说不定我都给你办了。”

鬼差察言观色,觉得这不像是好话,也就不敢再提要下去的事情,只好虚悬空中老实交代:“小的就是个办杂事的鬼差,具体的事情也不知道,只听说司书是被一个仙娥害死的,别的真不清楚。”

林笑川垂着的那只手狠狠握紧,接着放开,再度握紧,又再次放开,如此几个来回,终于轻轻的将鬼差放了下去,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走,”接着便率先走出了阁楼,浑身又是一股子沉静清淡的味道。

经过一些列接二连三的吓唬,鬼差走路都有些晃悠,慢慢的跟在林笑川身后,和他的距离是越拉越远,渐渐的被林笑川甩开几丈脚程,不等行过转轮殿,就已经看不到林笑川的背影了。

林笑川大阔步走着,不消多长时间,就行到了司书殿门首,这个地方他太过熟悉,零夜总是生病,一年中三百多天,他总是要来个将近二百天,一多半的时候,都是来为零夜看病的,如今景致依旧,零夜却是不能再见。

走过殿门门首,便是司书殿中广阔的天井,林笑川抬头望去,但见一抹清浅的绿衫,正立在天井正中,细眉水眸温柔沉稳,在几乎全为男子的幽冥司中,有一种淡淡的灵秀和出离,样貌是十足的妍丽娇美,但却是没有寻常女子的柔骨浓艳,清清爽爽如清水涤荡,点漆的眸子中恬淡从容,却在眼神望向你时,有一种压迫的威慑。

她是谁?幽冥司中把守重重,一个普通的魂体,并不能轻易闯入这司书殿内,更何况在林笑川看来,她也并不是普通的鬼魂。

正在思怔之间,那抹浅绿已经走到眼前,面色平和语出温和:“林大夫?我是夏初雪,新任的司书殿司书。”

林笑川迎上夏初雪漆黑的墨瞳,对方的眼中平静如水,像镜面一样光滑平缓,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涟漪波动,似春风,如夏雨,仿秋水,若冬雪寒潭,幽幽深深的直望进他的心中,似乎能了然一切。

“我责打了殿内的鬼差,好像打得重了一些,怕他们生出什么毛病,听说林大夫被誉为‘鬼医圣手’,因此就叨扰的命殿内鬼差去请,多有相烦,”林笑川因性子狷介,堂耀不过是念在他确实医术高明的份上,准他在幽冥司中潜心医术,但他并未司有一官半职,在幽冥司中算不上有什么天大的身份,可夏初雪这席话娓娓道来,却是完全没有抬高自己的身份,倒反而是客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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