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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川不由得楞了片刻,他在幽冥司待的时候虽不算长,也前前后后有了两千年,一个女子能当上一殿司书,也绝对是前无古者了。

其实他也不过是在他那药阁中炼药两月有余,夏初雪第一次到达幽冥司内,却已经是将近小半年前的事情,只是因为他从来不好嚼舌生是非,也就没谁敢和他说,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炼制新药,再随便寻个鬼差为他试药而已,因此对夏初雪来到幽冥司后发生的大小事情,确实非常无知。

本来以为接任司书的会是原来的副司书弘礼,林笑川这才大步流星的虎虎前来,目的本也不是为了给殿中的鬼差治病,最主要的还是想着寻衅滋事,可没曾料想得到,竟然是个女子接任了零夜的职位,这下令林笑川迷茫得一头雾水。

“弘礼呢?”林笑川左右看不见那个司书殿中随处可见的弘礼,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我刚刚着副司书去天界与月老核查人间命簿了,林大夫找他有事?”笑着抬手指路,夏初雪带着林笑川缓缓走过外厅,径直穿过内厅,欲往鬼差的住所而去。

林笑川还处于迷惘之间,便就跟在夏初雪身旁,心中不住的琢磨思量,但也想不出个头绪,敛神看向身旁同行的夏初雪,也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他们方始相识,林笑川虽然阅人阅鬼阅仙无数,但却是一时摸不透夏初雪的性情,不知道该不该向他问起零夜的死因。

没被打的鬼差已经在房舍外守了小半天,隔着不远见到司书和林笑川一同走来,脸上连忙堆起笑颜,快步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给夏初雪和林笑川见了个礼,口中虽然呼的是他们的名号,可跪的方向却是微微朝着夏初雪,身子伏地虔诚得不行。

见到这种情形,林笑川微微凝眉,实在不能理解,零夜在司书殿中几百年,这些鬼差虽然平日中也行参拜之礼,但都没有眼前这种五体投地的架势,这位新任的司书,是女子就已经很是奇怪,竟然能把殿内的鬼差整理的如此服帖,便是更令林笑川不知所以然。

不同于方才对林笑川的谦和有礼,夏初雪对这些鬼差的神态气度,自有一种威严的神气,令观者肃然起敬,不知觉间便对她敬畏起来,林笑川看着,不解的摇了摇头。

并不令地下跪着的鬼差起身,夏初雪俯视问道:“大家可还好?”

鬼差听到夏初雪问话,连忙一叠声的答道:“好得很,好得很,属下们都念着司书的好处,为属下们求情,没有真像副司书说的那样,赏属下们一百个板子。”

吸了一口凉气,林笑川摸了摸怀中的瓶子,他虽然身上时刻携带着外敷内用的伤药,但是数量并不是很多,幽冥司中杖责的板子有多可怕,他那伤药浪费的巨大数量,就足以说明问题,考虑到严重性,林笑川只得问道:“一共打了几个?”

前脚跟着后脚迈步走近鬼差房舍,林笑川的眉头就皱成了数行川字,斜目怒视陪着他进来的鬼差,林笑川的面上颜色不善,口气冰冰冷冷:“这就叫少?你会不会数数?”

被质问的鬼差自知理亏,也不敢抬头,只好垂着脑袋,仔细的陪着小心,恭恭敬敬的说道:“麻烦圣手,多多麻烦圣手了。”

哼了一声,林笑川看向鬼差住着的通铺,这鬼差的房舍中分南北安置着两行通铺,现下靠着北面的通铺那头,整齐的趴着一溜鬼差,脸上白青两色混杂,疼得五官扭曲。

怀里不过揣着两瓶凝肤生肌散,本来以为不过是两三个鬼差,一瓶用来外敷,一瓶用于内服也就不过是将将能够,没想到却是整整八个,伤势又都不轻,不要说是他不舍得给这些鬼差用药,就算是他狠心跺脚的舍得出手用药,现在也没那么多存药。

这无药而治病,就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断然使不得,林笑川抱着双臂望着眼前哼唧的八个鬼差,心里郁闷到极致,一动不动。

那陪着进来的鬼差不知林笑川心中所想,刚才已经被林笑川骂了一顿,如今实在不敢再迎头找骂,也就只好一边立着,心中暗暗庆幸,幸好挨打的不是自己,要么疼也得疼死。

屋内另一个鬼差听着同伴痛苦的呻吟,心中实在不大落忍,忙讨好的给林笑川搬过去一把椅子,将林笑川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将前些日子得到的好茶叶寻了出来,泡了壶茶,将茶盏用滚烫的热水涮了几次,这才敢将茶水斟到茶盏当中,忙着给林笑川端了过去。

一边喝着茶水,林笑川心中觉得有些憋气,自己答应治病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既然是进了此门,那就是再无撒手不管的道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虽然没想着做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也不可说话如同大豆腐,稀松掉渣,那可就太难看了。

鬼差仍旧哼哼个不停,林笑川想了一想,吩咐那个端茶的鬼差:“你去红药司那拿些伤药,就说治板子打的,她就自然明白。”

林笑川这话一说,屋舍内的鬼差都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心想终于有救,尤其是那通铺上的八个鬼差,更是乐得心花怒放,林笑川鬼医圣手的名字可不是白来的,有了他给治伤,那就是真的可以放下一百八十个心,故而虽然伤痛一点没有减轻,却都觉得不是那么疼了。

得令的鬼差如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林笑川也不再坐着,将茶盏放到旁边候着的一个鬼差手中,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命令受伤的鬼差全部头朝里脚朝下的反躺过来。

那些受伤的鬼差先前好不容易爬上了床,现在听说又要头脚颠倒的躺过身去,都是极大的不情愿,但担心一个抱怨出来,那位惹不起的林大夫立刻转身便走,也只好吞声忍气的掉头翻转。

鬼差房舍其实十分宽广,通铺也要较一般寻常见到的长上许多,可这八名鬼差身受五十杖刑,实在不能巧妙的翻身移位,只得笨拙的翻滚着身子,难免不在翻滚的过程中左右碰撞,不是这个哎呦一声,就是那个嚎叫一嗓子,就不免相互叫骂的说上好些鬼言鬼语。

撸撸袖子,将腕边的衣袖卷到小臂之上,林笑川看着吵嚷的鬼差,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要是再这么聒噪,一会儿都仔细着你们的皮肉。”

这句话果然很是奏效,接下来八个鬼差漫长的翻身过程中,无论是这个胳膊碰到那个大腿,还是这个手肘撞到那个屁股,都是不敢再吱一声,老实的如同不会说话的婴孩。

林笑川满意的点点头,命鬼差取来两小碗的净水、一支木质筷子和一个三指宽的木板,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花白色瓷瓶,将药瓶中的凝肤生肌散尽数倒在一个碗中,又用木质筷子在碗中至西向东的不住搅拌,只一嗅儿的功夫,那净水便凝结成了褐色的药糊,足足有满满一碗。

端着盛满药糊的小碗,林笑川使了个眼色,一个鬼差立即会意,将林笑川身边鬼差的裤子褪了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去,林笑川更是无语:“你们不会捡着一个地方打?整个屁股没一个地方是好的,你们是觉得我的药好得是吧。”

鬼差谄媚的笑笑:“哪里敢呢,您也知道,那刑杖要是五十下都打在一个地方,屁股非得打烂不可,连骨头都能磨平,小的们这也是没有办法。”

不再和那鬼差废话,林笑川拿起那快木板,将碗中的药糊扣些在木板上面,拍在鬼差屁股上面,鬼差疼得身子一个跃起,在空中挣扎了一下,接着林笑川手上使劲,又是重重的一压,鬼差立刻又被压回到通铺上面,这一拍、一跃、一压、一摔之间,鬼差额上汗流如瀑,又不敢叫出声来,脸都不是形了。

林笑川就当没看到鬼差脸色有多难看一样,仍是重重的用手劲使着木板,将鬼差屁股上的药抹匀,眼睛倒也不看伤口如何,只是凝着眸子看向通铺紧邻的窗外,绿枝上缀着好些粉色的花朵,只能随风在枝头摇曳摆动,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他想起了那个夜色一样的男子,安然且沉默如水。

屁股上已经拍破的皮肉愈发疼痛难耐,鬼差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哀嚎,下一个瞬间方才想起不对,连忙用手捂住嘴,免得再被折磨得更加可怕。

大概也是觉得没了意思,林笑川把木板放到碗中,从怀里取出凝肤生肌散做成的小粒药丸,递给了身旁看得面无血色的鬼差,叮嘱他道:“这个是口服的药丸,每日三次,一次一粒,分成早中晚服下,一会儿从红药司那里取来了药,也按方才水和药的比例调和,”说着指指刚才涂过的屁股:“按照这个方法涂,这只我已经涂好了,你们涂那七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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