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

蓦地里被堂耀出语提点,弘礼惊愕之间,就如突然被锁住咽喉一般,吓得浑身寒毛倒竖,透心的凉意直末骨髓,使得他的头皮一阵阵的发紧。

直到堂耀走远,彻底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弘礼这才敢从地上起来,晨时看到的飞鸟已经不知去向,如同一起带走了他的三魂七魄。

缓和了一会儿心绪,弘礼这才进了殿内,正巧碰到往大殿这边走来的夏初雪,便跟在夏初雪身后一起进去,请夏初雪上了司书座位,自己则是立在殿下左侧,低眉顺目,老实忠厚的不发一语。

夏初雪端坐在白玉质地的殿座之上,面前是同样材质的白玉桌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四样文房四宝,桌案最左上角,则是一本封皮金色的文书,上面写着‘殿规’两个端正的朱色隶字。

辰末巳初,正殿中仍旧只有弘礼与夏初雪二者,夏初雪伸手拿起桌案上的殿规,一页一页的慢慢翻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击白玉桌面,不知心里正想着什么,大概是刚刚堂耀对弘礼的震慑太过可怕,弘礼竟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失神的盯着夏初雪上下叩击的手指。

巳时一刻,在司书殿内领职的鬼差,稀稀落落的走进大殿,虽然依照惯例于殿尾排成两列纵队,却是腿不正背不直,有一个是一个,整个身子就没个正形,七扭八歪的不成样子,有些还好似没有睡醒一般,伸着手不停的揉/搓眼睛。

见了此情此景,夏初雪面上并无愠怒神色,仿若熟视无睹一般,只是扫视了一眼殿下的鬼差,却是将眼看向弘礼,微笑着道:“弘礼,现在是什么时候?”

“禀司书,现在已是巳时一刻,”司书面前桌案右上角的莲形砚台旁边,正有一个小巧的计时沙漏,殿下一个鬼差以为新任的司书竟然连时辰都不会看,发出了‘嗤’的不屑之声。

那鬼差是最晚进的正殿,因此便排在了大殿右边纵队的队尾,那一字讥笑之音并不算大,但却足以令夏初雪听个清清楚楚,夏初雪嘴角挑起一抹浅笑,只是当做没有听到。

“司书殿升殿该当何时?”不理会那个无礼的鬼差,夏初雪仍旧双眼看着弘礼,等着他的回复,弘礼抬头迎着夏初雪目光,却在她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回司书,是巳时整点,”弘礼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之前对夏初雪一向轻视,并不认为看起来柔弱温顺的夏初雪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而他之所以对夏初雪恭敬谨慎,十分里却是有九分九是看在堂耀的面子上面,不得不为而已。

“如玩忽职守,延误时辰,该当何罪?”问这话的时候,弘礼突然心中一凌,仰头向夏初雪望去,只见夏初雪正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金底朱字的殿规一角,面上清浅娴雅,唇边的笑容却是令他备觉阴冷胆颤。

没等弘礼答话,夏初雪便先说了出来,声音如山泉清洌:“殿规一百一十六条明文规定,但凡玩忽职守延误时辰,轻者杖责五十,重者杖责一百,副司书,我没说错吧?”

那金色的殿规在弘礼眼前晃成了一重重的黄影,不过是一刻钟左右,数百条的殿规,眼前这位司书就看了个完全?弘礼一时间有些发懵,难道她是早有计划,有备而来?

或许眼前这个司书,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弘礼整了整心绪,颔首答道:“司书说的是,没有半分差错。”

“既然副司书都这样说了,那我便放心了,”将背向后微微仰去,夏初雪环顾殿下立着的十六个鬼差,这些鬼差虽然都没什么太大的聪明智慧,但也隐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也不敢扭曲的站着,在夏初雪的目光中逐渐站得笔直。

用目光审阅过了殿下的鬼差,夏初雪这才缓缓说道:“所谓法不责众,本司书就不再追究这殿规中的第二百六十一条,但毕竟尚且有未迟到的职司鬼差,本司书也只好遵从殿规中的第一百一十六条,和大家论论规矩了。”

方才在殿尾出声鄙夷夏初雪的那个鬼差,此时向后隐了隐身体,试图偏开一些,好避开夏初雪如炬的目光。

夏初雪了然的笑笑,倒也不再看向那个鬼差,只把双眼投向殿外的青石砖上,悠悠说道:“巳时以后,共有八名司职鬼差迟到,敲与没迟到的数量相当,也省去了本司书去麻烦执行鬼差的繁琐,开打吧。”

那八名迟到的鬼差听了,脸上都泛出青色,直直的看着副司书弘礼,盼望着他能为受罚的兄弟们说句好话,可弘礼却是不声不响,垂首下视地面,连看都不看一眼面色仓惶的鬼差。

这十六名鬼差一处住着,彼此间的交情都很不错,虽然有八名鬼差因掐着时候进入大殿,因而没有迟到,却也真是下不去手,一时间只是杵着不动,并未有去拿刑具的打算。

“我说的话,看来好像不太管用,”夏初雪晃了晃手中的殿规,突然手腕抖动,斜手一挥,将金色的殿规抛下殿来,这一下力气不小,正好落在大殿正中,不偏不斜。

这样一来,包括弘礼在内,大殿中的一众鬼差,全部跪在了殿内,跪下的声音倒是错落有致,只是没谁敢再吱声,都呆成了木雕泥塑。

除了幽冥主的雪兰殿外,幽冥司的十一处大殿,都有一本幽冥主亲自编纂的殿规,幽冥司中司职大殿有三种类型,如阎罗殿等共九处主司刑罚,转轮殿处理魂魄轮转往生,司书殿收录、核审、保存全部魂魄生死簿册。

而九处主司刑罚的大殿,又因为侧重不同而有其各自殿规,当年堂耀初掌幽冥,为了能够整肃法规,始兴殿规,而后又亲自查察书写。

各殿的殿规都由两部分共同组成,前半部分是幽冥司中的共同规范,而后半部分则是视各殿具体情况而制,在幽冥司中,殿规即是象征了幽冥主的威严和身份,平日里殿王都要恭敬的放在正殿的桌案上面,而除了各殿殿王之外,没有谁可以与殿规平视。

今日夏初雪竟然将殿规扔到大殿之上,且不说鬼差吓得六神无主,副司书弘礼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的颜色。

幽冥司中从来没有一条规则说过,究竟损坏抛掷殿规违反何种法则,因此从弘礼的角度来看,只要幽冥主不亲自问责,那么司书的这种行为就是完全的无所谓。

但是殿下跪着的这些鬼差,仔细算算,打从进了这正殿的那刻起,基本上都是很直接的触犯了殿规,司书想要责打惩罚,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

他身为司书殿的副司书,在鬼差触犯殿规时候并未出言斥责甚至稍加规劝,如果说没有一丝想看笑话的心态,这样的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能太信。

夏初雪可能并不知道殿规在幽冥司中的象征为何,但弘礼肯定,即便夏初雪真的知道,她也绝对敢把殿规掷到殿面,弘礼内心怔忡,估量着夏初雪的行事,看这个情势,即使她背后没有堂耀为其撑腰,今日抛掷这殿规的事情,她也绝对能做得出来。

弘礼缓缓抬头,与夏初雪四目相对,用惊诧的目光看了夏初雪一眼,又将头低去,但听得头顶传来夏初雪声音:“副司书,本司书初到司书殿,可能对殿规还尚未参熟,不如你读给大家听听,好知道如何按照规矩做事。”

并未站起,弘礼跪着移到殿规旁边,将落在地上的殿规双手拾起,这才躬身呈给夏初雪,话语中是全然的低顺:“司书判的分毫不差,”随即转头怒视鬼差:“都愣着做什么,违反殿规,不遵约束,还不拉下去杖责一百。”

接过金色殿规,夏初雪轻声与弘礼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管保整个正殿内的鬼差都能听到:“副司书,这杖刑一百有些重了吧?不如打个五十就好。”

“既然司书开恩,那就杖责五十,”说着看向那十六名鬼差,面上颜色则是失了血色的苍白。

平日里这些鬼差懒散惯了,前任司书又是个只知辛苦自己不知教导属下做事的和事佬,一切殿内的大小事务,基本上全部仰仗着副司书弘礼,收拢忠心这一方面,弘礼一向都有些手段,恩威并施奖惩有度,自然得了不少的赞誉。

各殿的鬼差都有增补,但无论司书殿中来了多嚣张的鬼差,弘礼都能将其制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多生事端,因为要收拢鬼差效忠自己,弘礼大多都唱红脸,让善良但软弱的零夜去唱黑脸,可这新任的司书一到,就立刻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令自己里外不是东西,这些受罚的鬼差,却又好似承了她天大的恩情。

弘礼又站回到原先的位置,听得殿外噼啪的打板子声音,夹杂着数声被打鬼差的凄厉叫喊,大白日头下耀日和暖,阴凉的司书殿正殿里面,却是有些森森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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