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那狐妖妖性大发,整个酒馆都被笼罩在弥漫的毒雾之下,犹如氤氲着诡异紫气的妖笼。玉无琊白衣猎猎,凌空而起,他自封穴道,眼中蕴藏冰冷寒意。

“剑来!”

新入门的弟子纷至沓来,三俩擦着魏青棠身侧而过,他有意另寻了条人少的山道,缓了步子走着。

眼前花开得正娇,见风起,纷纷如雨落,魏青棠附身拾起一枝落花,抵在乌蛇嘴边逗弄它,也不知这蛇与谁耳濡目染,恰见迎面走来新入门的弟子,竟蛇尾一捞,从魏青棠指尖卷走了那花枝,一甩尾将花枝别在了素不相识的姑娘鬓边。

魏青棠一时窘蹙,忙忙将乌蛇从肩头取下,欠身抱歉,又拄着蛇首令乌蛇对着师妹叩了叩头以表歉意。

等他别过师妹,不轻不重在乌蛇头顶屈指一敲,也敲到霖方。他将乌蛇轻轻收回袖中,对眼前人行礼道,

“程师兄,我来领这月任务。”

春日怠懒,朝阳倾流而下,恍若细细金色流苏簌簌婆娑起舞,浅浅覆在女子脸颊,像镀了层腻纱,顺势映在女子的轻袍上,激起点点银光闪烁。她着墨色轻袍,腰间佩灵剑,马尾高束,却自成一股清灵气质。

她轻蹙眉,握剑的手不自觉拢紧了。微风轻撩起鬓边碎发,稍稍掩住了湛蓝色眼眸,眸里呈现的净是迷茫——她迷路了。她大致今日是要去领任务的,却偏生是个路痴,但附近人烟甚是稀少,一时也找不到问路的人。便只得耐着步伐往上去,走了半晌仍只见眼前繁华晃人眼的花树,却找不到出口。正苦着脸,倏尔觉得鬓边一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挨了过来,微微别过身子,却见一名气质淡雅的男子挟着惊讶和窘促望了过来,肩头还盘着一只乌蛇,模样极惹人怜爱。

男子替她取下落在肩头的花枝后匆匆致歉,她倒觉得没什么,只是对他肩头的乌蛇感兴趣。便也回敬几句客套话,心下却打定了主意决定跟着这人一路走才好,不然她真是要被困在这处了。因为心急,也没来得及去问这位公子是师兄还是新弟子,但也无所谓,迟早会知晓的。她随着男子一路上了去,也不过几步路便到霖方,不由得又开始数落自个儿,这路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闻言,她顺着男子的话音望了过去,这位应该是师兄了吧。便也理了理衣襟上前一步,带着敬重行了一礼,

“弟子御嫣,拜见前辈。”

唉!打住!打住!再聊下去指不得就要被师兄看穿了!云绮清可精了!思及至此拟笑打着哈哈,话锋一转:

“不晓得今日乌衣望蝶君会派何事,但愿别又是要去洗大丹炉。”

言罢先行提步迈过门槛,又转过头来看他。

风吹衣袂,树影婆娑。

江成焕一袭黑袍,样式虽简,用料却极讲究,单只是衣面就用了云州产的浮色锦缎,远来看去,日头下竟如碧水波澜,如创漾,如此骚包。

他面露不耐,连连哈欠——只怕没人喜欢大早上就被拖起来办事,奈何江送见不着人,江月明又是个很有些架子的,全家翻了遍也就老幺最适合当苦力。

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亲姐打一架,又打不过。

如此这般,总归把自己捯饬起来,看上去是个人模狗样的贵公子了。

江成焕懒懒抬眼,面前形容稚嫩的弟子也是如他一般困倦不已,心中不免起了同病相怜之情,便随手摸了一枚木牌扫过一眼,掷往来人怀中:“新弟子做不了什么任务的,这里有个简单点的,近日附近查出一个灵地,你去看看就好,若有什么好的就带回来,能得三成,对于你来应当也是够用了。”

那木牌正面是“葛郡”,反面是春风拂槛特有的双鱼。江成焕指尖一点,灵气窜入木牌,流光自刻痕起牵引出一条银线,指向远方。

“跟着走就到了,机灵点,别出岔子。”

才嘱咐一番,便跟着来了两人。他瞧了一眼,挑眉笑道:“又是你俩,就没见分开过的。”

平日里就常看见这两人形影不离,做任务也是一块做,他没刻意了解过,但总觉得这两人有点像是姐弟,大概不是亲的,但感觉比亲的还要好些。

……和他家的姐弟就很不一样。

江成焕砸吧了一下嘴,觉得有些心酸,有些羡慕,要是江月容什么时候能对他这么好,死也无憾了。

“什么辛不辛苦的,这种事就该当师兄的来做,毕竟你师兄也惹不了你们宗主。”他调侃了一句,精神气也回来,没方才那样倦怠了。

“这个给你们……烦请师妹师弟襄州走一遭了,去找重山的接应人,无荆那边有点动静……你们打打下手就好,别太深入,有正派在前头顶着呢。”

送走几位之后,江成焕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又是一哈欠。

枝头雀跃,和风缓缓。他眯着眼享受,忽然有一片阴影盖下,抬头却是一名容颜昳丽,手持纸伞的紫衣男子,还有一缕自耳旁垂下的辫。

男子笑着,瞳泛异彩:“无荆的牌子,也给我一个吧。”

他夜里醒来,跣足踩上屋脊,歪歪斜斜的影子随他动作缩成一团蜷在身后。初春的夜风还料峭,他挨了冷,却守着一轮孤月熬过整宿。

光将现,鱼回风抻了抻发麻的手脚,捞起长靴一蹬从屋头风似的落下。他沿着墙根慢悠悠地走,手里不知何时多出几块豌豆黄,脚下不见停,嘴里也没未曾闲着,只是没吃几口下肚,转个弯就寻到霖方。

瞧见了顾渺闲,他也毫不避讳,凭着来得早四下无人,当着人面咬一口糕点,理不屈词不穷道,

“人不吃,就会饿。”

鱼回风给自己这番话添磷气,三两口将右手上剩下的豌豆黄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却哽得不出话来,只眨眼一瞥顾渺闲便背过身去。

待他堪堪咽下嘴里糕点,视线一抬,落在来人身上,眼见玹羿怯怯完两句话,鱼回风踩着话音尾儿伸手将他朝自己扯了一把,不等人反应,将最后一块豌豆黄送进玹羿嘴里,这才掸掉手上残渣,冲顾渺闲道,

“师兄,这月任务又作甚。”

好似清风照面,浚疏迷忧,拂了三分困。褐眸微闪,才有光亮,稍稍抬头,将来人看个囫囵。但仅一瞬,便也无波,复于寂然。不论他人,只管自己本分。拱手抱拳,敛了眉目,淡声回她:

“在下春决明,见过周师姐。”

收礼,拇指磨蹭过食指指腹,砾感粗糙,同她鞘中剑般。于是又低低笑了,声儿极轻,似自鼻间不意哼出。目光飘过,又落回江成焕上。微微摇头,开口,言缓而平:

“不过凡间呆物,不及师姐腰间宝刀半分,实在谬赞。”

伸手截过飞来那玉佩,扫一眼二字,潜州主城。

仔细听着吩咐,又以指好奇去遮那银线,使它绕行,又撤手,使它绷紧,乐此不疲。

“多谢师兄——”

寻思该不是甚麻烦事,欣然允下,长眉微舒,这才见笑。

“那么,在下告辞,先行一步。”

言罢转身,顺着银线奔去,健步如翾,身形都比来时轻快,三两下便没了影。

寻着那银线,一路疾走,心里却想着早些了事,卧回塌上歇息。

今日本该林夜关来,只是他一向没什么人敢靠近,且临了又让叫走去了襄州办事,程璧只好自己顶上来。

春日和煦,耳畔听得檐上一圆滚滚,雪白兔儿模样的风铃轻响,溪水流淌一般的声。

也有啼莺舞燕,风过蔷薇。

新来的弟子两两三三聚在一起,谈笑声好不热闹,往日里都是勤修苦练的人多,没什么不好,却总觉得少了那么几分生气。近时总算想起要招些进门,也要多谢白师姐的主意,剑宗之孤高太甚,虽三宗之首合该有些傲气,但长此以往总归失了人心。

程璧展开一卷书摊在脸上。爹曾经过,剑宗的剑是为晾义,为了苍生而起,脱离了凡俗的仙风道骨又有什么意思?可惜大师兄不擅长这些,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大师兄……

他思绪被打断,目光先望向了少年肩头乌蛇,大眼眼对上,几分滑稽。

再一换视线,见一旁女子鬓头花枝被取下一幕,不由笑道:“春光无限好,花也傍上了初阳,这蛇倒是很懂。”

程璧打开手边盒子,许多木牌堆在里面,他先是瞧了瞧二人思索一番,才分别选出两块来。

“这个是青州城城郊的,听闻百姓,最近总能看见那边有异彩满,香气萦绕,还有许多不上名字的异兽聚集,白师姐可能有宝物出世。因为有异兽,也许会有些危险,师弟可以么?”

“……这个则是河州韶都的,那边大家族多,事情也多。”程璧至此处,便摇头笑了笑,“师妹受累了,河州容家,那里在忙着盛京大比的事情,缺些灵草灵丹,烦请你去送。”

想来新弟子修为不足,还是不要太受苦了,程璧如是想到,毕竟往后正式修行起来才是真的很苦。

他又接上了自己方才被打断的思绪……若是大师兄能不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些,早就是掌门了。

程璧幽幽叹气,坐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便又看见有人向这里走来。见是眼熟的人,眼前一亮,展颜玩笑道:“只怕你要受难,来的太晚,可没有什么好活可做,是去跟盛京那帮子矜贵人儿扯皮,还是去和魔修打一架?”

他没给牌子,因着记得此人是白师姐带回来的,便又道:“去见了师姐么?她今日得了好东西,现下在惊世堂里琢磨呢,若有空不如去帮她的忙,想必师姐手头上有不少攒来的宝物,不比和这些无趣的任务打交道强?”

只是今年似乎来人不少,程璧只坐了一会便口干舌燥,于是扭头先回堂内泡了一壶茶,再慢慢挪着步子出来。

人太多,他总算也知道怎么内门几位每日推脱来推脱去,回回都让大师兄坐镇,一直到月底修点不够才换人。

大师兄真好,高岭之花真好。

程璧翻起手边簿子,又捡出几枚木牌预备,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于是又端出和蔼可亲的笑:“应师弟好,任务在这儿,不麻烦,藏经阁楼上三层缺人手整理,劳烦劳烦。”

剑宗藏经阁有六层,大部分书籍都在楼下三层,楼上三层多是些前辈们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东西,杂七杂八,一直也没人收拾,久而久之,愈发脏乱。

虽掐一掐诀就能搞定,但还是比不得人力,何况一到晚哪有那么多事给人做的,长老们为了凑修点真是煞费苦心。

程璧面挂微笑,内心腹诽不已。他悠悠吐出一口浊气,骄阳已过枝梢,蜂蝶游戏花丛,转眼一抹青映入眼帘。

他来了精神:“阿遥师妹早,今日怎么来做任务?”

眼前少女娇俏,碧色在百花间让人一瞬清明,犹如长风渡过,叫人不由得舒展心神。似乎只要姓了江,就总有些让人为其牵动的本事。

“怕是没什么任务了,今年新弟子多些,也忙碌些。”程璧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道:“不若去襄州无荆那边,大师兄也在那,好像缺些人手。”

“若有机会,记得向江……江家主和江宗主问好,围剿魔修时借的春风剑,还没有好好道个谢。”

沈誉听完程璧前面给出的选择题,右手撑起左臂,左手微作握拳状放于嘴前,抬头看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似乎是在认真决定挑选哪个会更划算。

谁当年没自恃甚高过?即便是皇城脚下的,想来亦不至于特别到哪个地步,照以前一丘之貉的角度打打太极拳,难度同与魔修比划来,自然是轻松加愉快地多,就是要有来有回叭叭地个不停,会挺废嘴皮就对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