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她猜想,现在四姐的身边很可能有着一个甚至更多的刁奴恶仆存在,才会带坏了真无邪的四姐。

汤嬷嬷头冒冷汗,不妙,不妙啊,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那么不但四姐的闺誉不保,罗府的名声也会大大受损!无论如夏,她一定要先封住三姐的嘴!

夏暖燕接下来的行动超出了汤嬷嬷的意料,只见她突然盈盈地朝着汤嬷嬷拜下,口中叫着:“嬷嬷你千万别讲出去啊!”

汤嬷嬷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肘,诧异道:“有什么事好好,三姐,你可拜不得老奴!”

夏暖燕泪水链链地站起来,一边继续挠痒,一边哭泣着:“四妹妹比我还一岁,真无邪,怎么会故意往我身上撒痒粉呢?我想,上一次一定是她不心弄翻了痒粉,才会碰巧落在我身上的,况且已经过去几个月,当时这件事除了四妹妹,就只有我和二姐知道。求汤嬷嬷你千万不要出去,也不要告诉老祖宗啊!若是老祖宗误以为四妹妹故意捉弄我,不定会罚四妹妹抄一百遍《女论语》呢!到时候,四妹妹和二舅母一定会认为我向老祖宗揭发的这件事,那二舅母就更不喜欢我了!”

“什么?!二姐也在场?她也知道刁山药的事?”汤嬷嬷收到的触动比刚才更大,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二姐是整个东府西府最娴静善良,最有世家风范的淑女,她怎么也会牵涉到这种事情中?

夏暖燕含泪点点头:“汤嬷嬷你听我,四妹妹她真的不是故意弄翻痒粉的。当时我们大家都在书房练字,四妹妹用一张纸托着那些粉末想去扔掉,不巧二姐也起身出门去,与四妹妹错身而过的时候,二姐不心踩住了四妹妹的裙裾,四妹妹这才把那张纸上的痒粉洒了出去。只怪我低头写字,没有及时避开,才会沾上痒粉吃了苦头,况且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实在不想让老祖宗和其他人再知道这件事,又误以为是我性儿爱翻旧账,甚至误会我和四妹妹的感情不好。这是绝对没有的事,虽然二舅母不太喜欢我,但是四妹妹却对我很好,自从上次那件事情过了之后,四妹妹为了表示歉意,几乎每都让她的厨房做了夜宵给我送去,我真是很感激她。”

汤嬷嬷疑惑地问:“四姐每做夜宵送给你?此事我怎么从未听人过?”

“是真的,不敢欺骗嬷嬷!”夏暖燕仿佛怕她不相信似的,详细地描述道,“四妹妹告诉我,她的母亲因为上次的晚饭和裁衣服的事恼了我,她怕她的母亲知道我们私下里很要好的事情会怪罪她,所以她白不敢动用她的厨房做饭送给我,一定要等到三更以后别人都睡下了,她的丫鬟稻荷才能把夜宵送给我。”

汤嬷嬷皱眉:“既然已经三更了,那三姐你不该再吃东西的。饭食积在腹中无法消化不,你又是个不锻炼不劳作的闺中姐,因此合理地安排饮食,保持好身段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

三姐是个被父亲家抛弃的庶女,没有父亲的庇护,身世起来不大光彩。就算老太太真心疼她,能帮她的也有限,将来到了议亲的时候她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她的美貌和身段,一旦常年半夜三更地吃东西让身段走了形,那她最后一个嫁进好门第的筹码也不复存在了。

“我知道了嬷嬷,以后我会多多注意,不吃那么多的夜宵了。”夏暖燕惭愧地低下了头,声地道,“只是我晚上那顿都不吃饭,夜里闻见了食物的香味儿,总是忍不住多吃些。汤嬷嬷你不知道,四妹妹对我极好,送来的饭菜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另外还有稻荷专门为我做的甜汤,真是丰盛极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四妹妹才好!”

“鸡鸭鱼肉?甜汤?”汤嬷嬷气得捶腿,“三姐你傻了,大半夜的吃这些东西!你每早饭午饭都在老太太屋里吃,吃的都是咱们府上最好的吃食,怎么还这样嘴馋!你怎么不好好吃晚饭呢!”

夏暖燕被汤嬷嬷这样训斥,水眸略略受惊地眨了两下,她一边挠痒一边解释道:“嬷嬷你是知道老祖宗的口味的,她一向偏爱食辣,桌上的每道菜都有不少分量的辣椒。老祖宗又那么疼我让我跟她同桌用膳,我怎么忍心拂了她的美意,讲出我不能吃辣、吃了辣会胃疼的实情,所以早饭和午饭我都是不敢多吃的。到晚饭,上次我找老祖宗告了一回状,不光触怒了二舅母,也得罪了厨房的管事王大婶,后来厨房那边就不给西跨院送晚饭了。”

“不给三姐送晚饭?”汤嬷嬷不敢置信地问,“这怎么可能!咱们家的所有姐每都有一两八钱银子的例饭用度,三姐你房里的早饭和午饭都撤销了,晚饭应该有足足一两八钱银子的例饭才对。就算你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厨房也该把富余的用度做些鲜奶银耳燕窝给三姐送去,咱们家一向都是照着这个规矩来的,王启家的怎么敢擅自扣下你的例饭用度呢?”

夏暖燕摇摇头,好心地为王启家的辩护道:“王大婶不是擅自扣下的,其实此事起来都是我不好。上次二舅母在老祖宗那里发了一通火,第二王大婶就让人送来了满满一桌子的丰盛菜肴,我受宠若惊,心中十分不安。不过开饭的时候一桌子十几样菜吃下来,我才发现都不太合胃口,就让丫鬟端回厨房重新加工一下。不料,这番举动开罪了王大婶,她差人来,既然我吃不惯大厨房的饭,那就去吃西跨院的厨房吧,大厨房每个月底把西跨院主子奴才六十二两银子的例饭用度折现送来。“””

汤嬷嬷皱眉叹道:“三姐你把整桌子的菜都退回去让人重做?难怪王启家的会生气,她家几代人都是拿捕锅勺的,她的两个哥哥还是宫里御膳房的厨子,你就算不喜欢吃,也该给她留点儿面子才是。你的西跨院不是有厨房吗?怎么不在你自己的厨房里重做呢?”

夏暖燕羞愧地回答:“嬷嬷有所不知,我搬进西跨院后不久,我的厨房曾闹过一次鼠疫,从那以后就停用了。起来,都怪我太家子气,我从在农庄上长大,总觉得食物来之不易,因此不想浪费那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这才让丫鬟端去弄熟了再吃。”

“弄熟了再吃?!”汤嬷嬷惊叫,“难道厨房送来的鱼肉是不熟的?”

夏暖燕点点头,回忆道:“我入席之后就发现所有的鱼肉都是生的,那位来送材刘大妈,春季吃些生鱼片可以治疗我的不足之症,于是我就夹了一筷子,可是实在受不了生鱼的腥味,就呕了出来。然后我又去夹了一块看上去晶莹肥美的蹄髈肉,用力咬了几下才咬开,发现里面仍然是血淋淋的生肉,吓得叫出声来,这才让丫鬟拿去给我弄熟了再吃。”

汤嬷嬷听得惊心动魄,最后火气不禁溢满胸腔,怒斥道:“那王启家的实在太过分了,仗着她丈夫在扬州明舒坊中开了一家酒楼,自以为比别人体面些,竟然欺到主子的头上来了!不过三姐,既然她肯把例饭用度折现银给你,你为什么不把西跨院的厨房重新装修一番,吃自己院里的厨房呢?而且,刚刚你还你的厨房曾闹过鼠疫,这也是一桩奇事,我在罗东府住了将近四十年,还没听过哪里闹鼠疫的。据我所知,家里三日洒一回石灰,七日喷一回药液,连下饶厨房里都没有虫蚁,更不要耗子了!”

夏暖燕垂下头,哀怨地:“母亲去三清观之前曾来看我,给了我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让我花用,但是我没要。当时我对母亲,虽然女儿只来到罗府两三日光景,但是从老祖宗到几个舅舅舅母,对女儿都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的银子,况且女儿年纪,从没学过如夏收藏财物,万一弄丢了岂不麻烦?母亲见女儿坚决不收就没有勉强。后来,我得罪了王大婶的第一个月,自己吃不上晚饭也就罢了,还连累的一院子的丫鬟妈妈都跟着我饿肚子。原本我也想重开厨房的,于是派了丫鬟去负责灭虫的乔大伯那里讨些石灰粉和灭虫药,想洒在厨房里去去邪气。可乔大伯,药品都是公中的财物,当家的二舅母是个精细的人,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的,因此私下里来讨是行不通的,他让我去找二舅母明需要的药品及其数量,只要二舅母她应允了,他马上就给西跨院送去。唉,这样耽搁下来……厨房到最后还是没能清理好。”

汤嬷嬷皱眉问:“怎么会这样?难道二太太连这点子东西都没应允下来?”

“二舅母一开始倒是答应下来了,”,轻轻低下头,“可是我去宝芹阁找二舅母的时候,韦表侄也在那里玩耍,他一听我是来要石灰和鼠药清理我家厨房的,立刻就不依了,一通哭嚷地阻拦下来。最后,二舅母心疼大侄孙子,就没让乔大伯把东西给我。”

汤嬷嬷的脑门已经被这一波又一波的奇闻给冲晕乎了,她惊奇地问:“这又关韦哥儿什么事?三姐你清理你自己院里的厨房,跟韦哥儿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依?”

夏暖燕举起手帕印了印眼角的泪滴,心中冷笑一声,前世的时候罗家的人个个都自己个最记仇的心眼子,最喜欢向老太太打报告。其实那时候,自己在罗家是第一笨嘴拙舌的人,也因此吃亏无数。明明道理站在她这边,她却结结巴巴地不清楚,而那些根本不占理的裙一个个口若悬河,无理辩三分,最后罗家的人就统一给她下了评语,她的性子又怯懦又多是非,铁随了她的母亲。

现在拜罗家人所赐,她终于学会了怎么“打报告”,怎么背后告黑状。其实告状的最高境界,就是“串糖葫芦”,拔出萝卜带出泥。等她这一状告完,放眼整个罗府上下,将没有一个人是干干净净不沾着泥巴的。

夏暖燕放下手帕,叹气:“韦表侄哭嚷着,西跨院厨房的那些灰老鼠是他的玩具,只因大表嫂不让他养在琉璃堂中,恐怕招来了病邪,所以韦表侄想重新给它们选一个好住处,这才千挑万选地选中了西跨院的厨房。不过,韦表侄到底是个三四岁的孩子,不了解老鼠的最可怕之处,既不是偷吃米粮,也不是传染病邪……唉,我真是很为罗东府的龋心啊。”

汤嬷嬷慌忙追问:“三姐在担心什么?那些东西的最可怕之处是什么?”

夏暖燕的嘴角在面纱下翘成一个讥讽的弧度,幽幽地:“最可怕之处有两个,其一是繁衍,其二是打洞。我的厨房原本堆了不少米面,后来被它们糟蹋脏了,索性一股脑儿留给了它们,把厨房的门一锁,那里就成了它们的堂。生子生孙,打洞连洞,子孙又生子孙,每个子孙打几个新洞……唉,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汤嬷嬷虽然是见过大风大滥老嬷嬷,但听到夏暖燕描述的这么一副画面,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夏暖燕的嗓音浅浅柔柔,就像是抚摸过骨头接缝的一剂温柔毒药,在空荡的室内留下了清凌凌的回声:“鼠类是生的偷儿,它们全身都带着病邪,汤嬷嬷,你这样一群可怕的东西,如果流窜到了府上的各个院子里,今偷走了老祖宗的午饭,明啃坏了二姐的妆奁,后咬破了韦表侄的手指,大后又把病邪传播到食物中,食水中,甚至是二舅母的宝芹阁那一口清甜的井水汁…”

汤嬷嬷的双目不自觉地突出,在这个冷得像冰窖雪洞一样的屋里,她的额上竟然冒出几滴汗珠来。

夏暖燕忧虑不已:“汤嬷嬷,你是知道的,二舅母是个好客的主人,常常请来其他府第的姐公子做茶会诗会,又常常让那些图个新鲜有趣的姐公子自己打井水烹茶。汤嬷嬷你想,那些姐公子身份尊贵,倘或吃到什么不洁的东西,有个什么好歹……唉,那二舅母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不准二舅母所代表的罗东府,还要结怨于其他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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