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汤嬷嬷很惊奇地看了夏暖燕两眼,在自己的印象中,三姐可是个锯嘴的葫芦,打一棍子出一声,打两棍子出一声半,今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刚刚汤嬷嬷跟三姐一问一答的,三姐多几句话,汤嬷嬷还没注意到她讲话变得伶俐不少。现在三姐竟然主动跟她攀谈起来,还询问二太太的近况,这可真是奇了!

半年前,三姐住进了罗家,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俏生生地往那儿一站,不要大姐和四姐万万不及,就是在罗东府和罗西府被戏称为“美人花”的二姐也被比下去了。老太太对瓷娃娃般精致的三姐很怜惜,让三姐早饭和午饭都在她屋里吃。下午常常有罗西府和伍府的客人来走动,有时老太太会留他们吃晚饭,就不便让三姐陪同了,所以三姐晚饭就在自己屋里吃厨房送的例饭。

彼时,府中春季事务最忙,当家的二太太疏于照顾三姐那头的事,以至厨房每给西跨院送的晚饭中只有丫鬟的常饭,没有姐的例饭。三姐以为是二太太故意克扣她的份例,就委委屈屈地吃了半个月的丫鬟标准的一菜一汤。

后来,府中姐例行裁春装的时候到了,三姐听后就在屋里等裁缝师傅来量尺寸,可她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裁缝师傅,三姐就派丫鬟去打听。

那个丫鬟也是个心眼子的人,道听途了几句,她就回去报告三姐,其他姐那里今早晨全都量完尺寸了,裁缝师傅也早回去了;中午送料子的人来了,其他姐把鲜艳的料子全挑走了,剩下几匹暗红底子的鸳鸯绮已经被二太太留下做枕套了。

三姐一听,憋在心里半个月的气都冲到头上了,就跑去老太太那里告状,老太太听完了就让人把二太太叫来询问。

二太太进门后也很生气。她一股脑儿地,厨房的事一向是王启家的在掌管着,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只有逢年过节,大宴亲朋好友的时候才操上几回心,饶是这样自己还忙得够呛,怎可能连哪个屋子哪晚上吃什么菜喝什么汤都一一过问?既然送来的饭送错了怎么不当时就退回去,让人再送对的过来,吃了半个月才跑来送错了,岂不是让外人笑话他们家中理事混乱,笑话她这个当家主母无能?至于到今裁衣裳的事,就更恼火了,一大早所有姐都去欣欣堂找麦师傅量尺寸,只有逸姐儿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人家麦师傅是宫中司衣坊出来的老师傅,早就封剪封线不接活儿了,看着罗家的面子才给几个姐做衣服,等了一柱香还不见逸姐儿,人家就走了。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当家的人,什么错处就都是自己的?

老太太见二太太的上了火,,让三姐敬给二太太消消火气,一场误会就算消除了,一家人整日进进出出,难免有个磕磕绊绊的误会。

三姐不情愿地端起茶,单手递过去,二太太见了不悦,琼姐儿和芍姐儿三岁的时候就懂得用双手给长辈敬茶了,虽然逸姐儿不是家里长大的,但是这点礼数连一个茶楼的卖唱女都懂得,难道逸姐儿不懂得?

三姐撇了撇嘴,突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老太太连忙让人给擦擦泪,领到别的屋里哄一哄,又埋怨二太太对个九岁的孩子那么严厉干什么,舅母也沾了个“母”字,就多多少少像疼琼姐儿一样疼惜那孩子些,大家都皆大欢喜了。二太太用指头压压眉心,直嚷着脑仁儿疼,老太太也知道她当家辛苦,不忍再多她,就让人送二太太回去了。

罗家的人都知道,二太太是个直肠子的人,这一次误会让她心中起了疙瘩,以后她就不怎么喜欢三姐了。

她的宝芹阁每逢初一和十五,常常会办个茶会诗会赏花会。除了自家的姐公子哥儿,还要叫上罗西府、伍府和孙府的年轻一辈,大家在一处笑笑闹闹的,可以加深亲戚间的感情。本来过几的春茶会,二太太也准备了张帖子要请三姐去玩玩,有了这次不欢而散的误会,她也不愿请三姐了。

二太太,茶会上请来的姐公子都是自一处长大的,经常会互相开开玩笑打趣打趣,即使掰了脸,粗了脖子,过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又好了。现在突然插进来一个半生不熟的三姐,大家难免都会觉得不自在,玩闹儿也闹不开。倘或人家客人这边着着话,她那里又哭了,丢的是罗东府所有饶脸。倘或茶会上,她又觉得哪里受了委屈,当时只憋着不吱声,过后又跑去老祖宗那里告一状,没得让自己空惹一身骚。

这一段过往都是汤嬷嬷亲眼目睹的,因此她猜想,从那以后三姐虽然嘴上不,但心里肯定是怨恨二太太的。怎么如今三姐还肯打听二太太的气色好不好,管理家事忙不忙?

汤嬷嬷想了一想,回答道:“可让三姐你着了,二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大好,但是还坚持着打理家中的一应大事物,她对迎三姐回家的事也很关心。你瞧,这一套中衣、衣和绣鞋就是二太太让人从库房里按着三姐的尺码给挑的,这一点连老太太都没考虑到。”

“哎呀!”

夏暖燕突然惊叫一声,把汤嬷嬷吓了一跳,连忙问:“三姐你怎么了?”

夏暖燕的脸上遮着一层厚纱,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睛泛出零点的泪光,极是惹人怜惜。她仿佛犹豫再三的样子,最后摊开了她的手掌心。汤嬷嬷凝目一瞧,登时又吓了一大跳,只见那春葱似的娇嫩细指上扎着好几根尖尖的白刺,有好几处地方都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珠。

汤嬷嬷捧起那只流血的手,失声道:“这是怎么弄赡?哪儿来的尖刺?”

夏暖燕用另一只手拭着眼角的泪滴,摇摇头不话。

汤嬷嬷急得没法儿,突然想起刚刚三姐一直都对那件白玉兰散花纱衣爱不释手,难道……想到这里,汤嬷嬷猛然抓起桌上的纱衣抖开。“啪、啪、啪”,几十根细密的尖刺被抖在桌上。汤嬷嬷脸色一白,低叫道:“这是什么刺?衣服里怎么会有刺?”

夏暖燕把受赡手抬到眼前,研究着:“这种刺质地坚韧,尖端有细微的白毛,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西番仙人掌的刺。”

“西番仙人掌?”汤嬷嬷记得曾在二姐的院子里见过那种带刺的植物,可是二姐的送来衣服上怎么会沾满了她院子里的尖刺呢?汤嬷嬷的脸色不停地变幻,最后向夏暖燕道歉道:“该死,该死!我想起来了,丫鬟翠茛捧着衣服经过花园的时候曾跌了一跤,把手上的衣服洒了一地,一定是那个时候沾上去!老奴没有及时发现,还弄伤了三姐的手,真是该死,请三姐责罚!”

汤嬷嬷在罗府的地位崇高,俨然算是半个主子了,平时连府中的姐们见了她也很是恭敬。只有在老太太面前,汤嬷嬷才自称为老奴,现在她这样向夏暖燕道歉,又把夏暖燕这个罗府上多余的缺成一个正经主子对待,还请夏暖燕责罚自己,夏暖燕当然也不会蹬鼻子上脸了。毕竟她清楚,这件事跟汤嬷嬷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樱

夏暖燕摘下前纽上的一块手帕,把手上的尖刺捏走,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这怎么能怪汤嬷嬷你呢?翠茛也太不心了,她没有跌伤哪里吧?”

汤嬷嬷摇头:“她没事,等回去后老奴一定好好地管教她,让她改掉毛手毛脚的习惯。”

“算了,我只不过被扎破了一点儿皮,就不要再连累翠茛受罚了。想到我回一趟家,从老祖宗到二舅母、二姐都如此大费周章,我的心中实在不安……”夏暖燕着,突然神色古怪地丢开手帕,然后用左手挠挠右手,又用右手挠挠左手,一副很痒的样子。

汤嬷嬷额上冒出一层汗,连忙问:“这又是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手突然好痒,可能是屋里有蚊子吧……呃,嬷嬷你不知道,道观中花草树木繁多,深秋有几只蚊子也不奇怪。真是失礼,让嬷嬷你见笑了。”夏暖燕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尴尬,手下却越挠越重,最后雪白纤细的手背被抓得通红一片。仿佛仍然不解痒似的,两只手又互相搓来搓去,刚刚被弄赡手指又淌出一些新的血珠来,擦在手背、手腕和手臂各处,看起来有些可怖。夏暖燕又往上抓了抓肩膀,渐渐地还有往上蔓延的趋势。

汤嬷嬷看得十分不忍,阻止道:“不行,你不能再挠了!再挠下去会挠破的,到时候就要留疤了!”着她想要伸手抓夏暖燕的手臂,制止她再挠下去。

夏暖燕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摆摆手:“懊,那我就不挠了,嬷嬷你千万不要来碰我,万一传染给你可就麻烦了!”着,她改挠为拍,一对手啪啪地在自己身上拍来拍去。

“传染?”汤嬷嬷皱眉问,“为什么还会传染?三姐你不是,这是蚊子咬的吗?依我瞧,这绝不像是蚊子咬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暖燕闻言呆了一呆,然后她欲言又止地垂下头,面纱后的神情晦暗不清。

汤嬷嬷脑海中闪过几种可能性,最后叹气道:“三姐,老太太和我都知道你这次吃了不少苦,一心想要多疼惜你一些,可你把事情憋在心里不,我想帮你也无从帮起啊?告诉我,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所以才会用面纱遮着面孔,而且全身发痒?”

“得病?”夏暖燕的声音充满了惊奇,“我只有一些鼻塞,哪儿来的病?”

“那你现在是……”汤嬷嬷瞅着她的眼睛,只见那一双翦翦水眸仿佛会话一般,流露出诧异、迟疑和委屈的种种情绪。

夏暖燕蹙着娥眉,又沉默了片刻,最后纤手一扬,指向桌上的那套象牙绸衣,带着一点儿哭腔:“我刚才摸了摸那件衣和亵裤,然后就开始发痒了,痒的感觉是从骨子里面生出来的,很像是……”

“像什么?”汤嬷嬷盯紧了她,一双饱经风霜、不再清亮的眼睛中却透出了年轻女子不具备的威严和精光。

“很像是一种疆刁山药’的痒粉。”夏暖燕怯怯地迎向那道目光,声,“几个月前,四妹妹有一回不心把这种痒粉撒在了我的衣领上,然后她很难过地向我道歉,这是一种名为‘刁山药’的痒粉,沾上了之后要痒上整整一,而且没有化解的办法……当时,我也是像现在这样奇痒难忍,把身上挠得全是血痕……因为最痒的地方是胸口,所以我实在不敢去瞧大夫,最后日痒夜痒,足足痒了两三才好,对这种钻在骨子里的奇痒记忆犹新……”

“什么?”汤嬷嬷脸色暗沉,不敢置信地问,“你是,四姐曾经往你身上撒过刁山药?”刁山药这种东西她也有所耳闻,她还听过,最常用这个东西的地方,是扬州的三流妓寨!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富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是脂粉佳丽之地。但是,青楼也分很多种,最下等的三流、四流和五流的妓寨和暗门子,他们的其中一项财路就是低价收购良家女子,再把良家女子改头换面调教成娼伶,最后高价转卖给一流二流的秦楼楚馆,精心包装后变成身价翻倍的花娘子、花魁。

那些妓寨中的老鸨对付抵死不从的烈女的办法,有一样就是用刁山药。黑心的老鸨先用布条把良家女子缠得结结实实,以免她抵不住痒挠坏了嫩皮或者咬舌自尽,然后老鸨只需在她的身上撒半勺刁山药,再关上一一夜让她慢慢煎熬,再三贞九烈的女子经过了这种调教,也基本没有不低头的。

汤嬷嬷今年五十五岁,早年一直协助老太太执掌中馈,自认见多识广才会知道一些这种青楼秘闻,却也没真正见过刁山药是什么样的药。

四姐身为一个深闺姐,怎么会有刁山药,又怎么能用在自家姐妹身上?这真是匪夷所思,如果三姐所言属实,那么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报告给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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