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旧梦2

徐浩洋是领兵的将军,一怒之下,气势全开,极为瘆人:“大公子从小在外面长大,今天刚刚回到侯府,规矩什么的都没学,我让你们把他带给夫人了么?!”

有小丫鬟顶不住定武侯想要杀人一样的视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说:“是夫人……是夫人非要看看大公子的……”这丫鬟的声音虽然小,可是四周更为安静,于是就显得这小丫鬟的话格外清晰。小丫鬟的话说完之后,周围更是死一样的寂静。

徐浩洋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男孩儿,让人来把庄哥儿带走。他听着妻子在产房中的痛呼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我的帖子,去请王院正。”王院正是太医院的院正,是妇科圣手,要是能请动他老人家出诊,夫人与小世子的命算是保下了大半。

太医院的老院正来的很快,这时候高夫人已经进了血房两个时辰了,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

人命在前,王院正也顾不上那些虚礼,告了声罪,就进了内室,留下定武侯一个人在屋外。

天是阴沉沉的铅灰色,就如同徐浩洋的心情一样,王院正一进去就没有了声音,现在已经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徐浩洋有心问问眼下血房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又怕自己出声惊扰了大夫,只能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盼到了老院正出了血房,一张嘴却是噩耗:“尊夫人的情况不是太好,本来就体弱,早产更是耗尽了力气,老朽已经让尊夫人含着参片提神了,再过一阵就给尊夫人施针。为了以防万一,老朽还是要问一句,若有不测,侯爷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老院正看来是问多了这样的问题,一句废话没有,干净利落地把这个残酷的选择摆到了徐浩洋的面前。定武侯却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老院正的话把他吓坏了,七尺男儿“咚”一下地在院子里当着满园子的下人,给老院正跪下了。

老人家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徐浩洋:“侯爷这是何意?”

铁骨铮铮的男人虎目含泪:“血房里面是我的妻子和孩子,院正让我如何选择啊!”

老院正连忙安抚徐浩洋道:“侯爷莫慌,也不是说就真的到了那个程度,老朽只是先跟侯爷报备一声,以防万一。侯爷还请迅速做决断罢!时辰拖一刻,尊夫人就凶险一分。”

徐浩洋也知道此时一分一毫都耽搁不起,顿了顿,艰难地说出了他的答案:“若是真的有意外……还请院正保全……拙荆。”

保大人的与保孩子的,老院正都见得多了,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血房。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一个女子力竭之后嘶哑的声音:“保孩子!保我的孩子!!!”

定武侯侧过了脸,似乎是不再忍心听女子的声音。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漫漫长夜都已经渐渐过去,一声清脆的婴儿的啼哭终于划破了清晨的寂静,老嬷嬷喜滋滋地出来报喜:“恭喜侯爷X喜侯爷!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徐浩洋大喜过望,就要往血房里面走,去看看自己的妻子,结果却被老嬷嬷拦在了血房外面:“夫人现在还见不得风,而且现在血房里面污秽,侯爷还是在外面稍等片刻。老奴去把小公子抱出来让侯爷看看。”

徐浩洋喜得不住地搓着手,快要三十岁的男人此刻就跟一个孩子一样:“好的,好的,劳烦嬷嬷也跟夫人说一声辛苦了。待她好些我就和儿子一起去看她。”

老嬷嬷应了声,反身就进了屋,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把新生儿抱出来。

徐浩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在门口向屋里喊着:“嬷嬷?我儿呢?”

老嬷嬷的声音有些慌乱:“侯爷莫急,这就出来了,这就来。”一个大红的小包裹在徐浩洋眼前一晃,徐浩洋还没见到自己的儿子长得什么样,就被老嬷嬷又抱了回去。

紧接着王院正的声音隔墙响起:“侯爷莫怪,小公子是早产,身子有些弱,所以现在还不能抱给侯爷看。”

徐浩洋虽然心里着急,可是又不能真的闯进血房,只能说:“那就有劳院正为我儿好好调养着。”

这兵荒马乱的一夜终于过去,徐浩洋看到天边有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而他也早就把被带走的庄哥儿忘到了脑后。

庄哥儿一个人被关在了柴房,关了一夜,又饿又冷,蜷缩着抱紧了自己。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位特别漂亮的姐姐。

庄哥儿如小兽一般敏锐地抬头,警惕地看着来人。

芙蓉面的女子甜甜一笑,变戏法一般,手上多出了两块点心,在庄哥儿眼前晃了一晃。

一路长途跋涉,庄哥儿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徐浩洋一个大老爷们心粗,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他自己不饿就没有带庄哥儿吃东西。

庄哥儿又被关了一夜,现在早就饥肠辘辘的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随着女子手上的糕点滴溜溜转着。

那女子微笑着跟庄哥儿商量:“你叫我一句‘姐姐’,我就把这糕点给你吃好不好?”

庄哥儿嗅了嗅空气中的甜香,似乎是被这种好闻的味道蛊惑了,走近了两步,伸手就想去抢女子手上的糕点,被女子敏捷地躲开了:“不行哦,不叫我的话,就没有点心吃哦?”

庄哥儿揉了揉饥肠辘辘的小肚子,仿佛是在权衡利弊,隔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姐姐”,叫完了就从女子手上把糕点抢了过来,三口两口就吞下了一块,女子见庄哥儿把糕点吃了,嘴角弯了一下,转身就走了,还关上了柴房的门。

但是女子没有看到的是,庄哥儿吃完了一块点心,咽了咽口水,就把另一块儿点心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怀里。

这糕真甜,真好吃,他这辈子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于是庄哥儿只吃了一块儿就不肯再吃了,把剩下的那一块儿藏在衣襟里,想着要是哪天阿母来了,也可以叫她尝上一尝。

可是很快,庄哥儿就没有心情想阿母了,他的肚子忽然开始很疼。小小的男孩儿蜷缩在地上,只有一个感觉——疼。

要疼死了。

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肚子里面绞,庄哥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把无形的“刀子”绞碎了。

为什么没有人来管他?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为什么?

昏迷之中,他觉得有一双凉凉的手放在了自己滚烫的额头上,庄哥儿挣扎着张开眼睛,面前有模模糊糊的一张脸,剧痛让庄哥儿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只有一个声音问他:“你怎么还不死呢?怎么还不死呢?”

庄哥儿听出这个声音是刚才给他糕点的姐姐,他挣扎着抓住了那位姐姐的裙角,叫道:“好疼C疼!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庄哥儿没有听到回音,他只觉得有人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有一滴冰凉的水打在了他的脸上。

过了好久好久,庄哥儿听见有人“咣”地把门踢开,有人抱起他,有人给他喂下很苦很苦的药,有人死死抱着他,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像破产的人抱住最后一箱珠宝。

很久之后,庄哥儿才明白那天晚上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他刻意地遗忘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再也没有问起过那个姐姐怎么样了,也不曾说起自己是怎么中的毒。

从那一夜起,庄哥儿就离开了侯府,被徐浩洋秘密送到了一个庄子里面,庄子很小,却让庄哥儿觉得亲切。

从阎王手里捡了一条命的男孩儿头一次向父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想见阿母。

徐浩洋沉默了很久,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庄哥儿的头,沉声道:“等你长大了,就能见到你阿母了。”

长大?

要怎么样才算长大呢?

庄哥儿就带着这样的疑惑,一天天地长大了。

除了徐浩洋,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徐浩洋抹掉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阿爹有时候会来看他,有时候很久很久都不会来,久到庄哥儿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了的时候,在庄哥儿八岁的那一年,徐浩洋把庄哥儿从庄子里面带了出来。

第二次踏入定武侯府,庄哥儿已经不记得四年前的自己是怎样在这里只短短地待了一晚的了。他迎面遇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生得眉目如画,像女孩儿一样精致,脸色却过于苍白,身体也格外瘦弱,跟人高马大的庄哥儿比起来就更显得瘦小孱弱了。

那小公子看庄哥儿面生,笑了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庄哥儿想起了自己出门的时候,阿爹对自己的嘱咐:“你从这个庄子里面走出去就不再是我徐浩洋的儿子,明白么?庄哥儿要是想见你的阿母,就要说自己是徐家远房的亲戚,名字叫徐敏达。”

庄哥儿应和着脑子里面父亲的叮咛,回答道:“……徐敏达。”

我从此以后的名字,叫做徐敏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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