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雨丝绵酸
刘强强问大厅的服务员：“刚才有女士来吗？”
对襟梅花红衣服务员甜甜地笑着，摇摇头，“刘总，顾客都还没上来呢，一会儿就忙了。”说完，服务员“咳咳咳”咳嗽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捂捂嘴。
刘强强和林峰听了这两声咳嗽，顿时傻了眼，绝了望，竟然这么像苹苹的咳嗽声，竟然这么像。两个人的耳朵，总不至于一起出幻觉吧？两个人重又回到酒桌，相视而笑起来。
两个人开始喝酒，一杯酒下去，肚子里热乎乎，两杯酒下去，脑袋里乱乎乎，“刚来青海的时候，第一次回家就想带这种青稞酒，以前没有喝过，想给家里人亲戚朋友尝尝。还带了好多枸杞，拎着嫌沉。就去快递，快递说不允许，后来说多加几块钱。我到家了，快递也到家了，我一看包裹，心就凉了，原来四四方方的包装，软塌塌的了，散发着酒味。打开包裹一看，十多瓶酒，碎了两瓶。还不错，损失不大。像捡了便宜。历尽千辛万苦，千山万水，喝到这酒真是不容易。现在看着这锦色包装，就亲切。”林峰举起酒杯。
“用，用火车带还行。我，我一个朋友回去，给老父亲带的散酒，觉得散酒更纯正。坐火车到了内地，转车上高铁安检的时候，被查出来了，结结果一大塑料壶青稞酒都留在了安检那里，孝敬安检员了。你你说这事整的，后悔的，直说，知道这样就不坐高铁了，白千里迢迢拎到内地了。火车上，哥几个在一起，还还没舍得给喝呢。”刘强强红着脸碰林峰的杯子。
“人这一辈子啊，我遇到好喝酒的很多，在内地工厂的时候，我们厂里食堂有个大师傅，平时根本就不喝水，床底下经常放着一箱子啤酒，渴了，就开一瓶，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接着睡觉。人们管他叫王一瓶，一瓶啤酒就是解解渴，小打小闹。在食堂炒菜的时候，厨房地上放着一大塑料桶白酒，用大水舀子舀一舀子，几个大师傅，这个喝一口，传给另一个，大家轮流喝着酒忙活手里的活儿。饭菜做完了，一大舀子酒也喝完了，天天如此，以酒为乐。”林峰举起酒杯，“我们这个杯子，跟人家根本没法比，小巫见大巫，人家根本不拿眼角夹瑟，呵呵呵。”
“嗯，我我家邻居，也好喝，酒仙一样。早晨咸菜条喝粥，也来一杯白酒。中中午也是一杯，晚上还是一杯。天天喝，后后来，身体不行了，去医院检查。大夫说，让忌酒，再喝酒没命了。可可是，已经晚了。他不喝酒，嘴巴就流哈喇子，手也颤抖。忌酒忌不了，才才不到四十岁，就就呜呼哀哉了。”刘强强用筷子夹热腾腾的鱼肚子，“林林哥，可好吃了，夹夹。”
林峰夹一口鱼肉，蘸蘸鱼汤，“好吃，喷香，喷香啊，来，喝酒。”
屋子里弥漫了炖鱼的香味儿，夹着淡淡的青稞酒香，还有木器家具微微散发的雅气之香。两个人投入地举杯，大口地吃菜，豪情地说笑。窗外的天空从深蓝，转成墨蓝，又暗成黑色。屋子里的灯光明亮起来，两个人的面颊闪着光泽。
林峰闻着这鱼香，想起了那天下大雨，和李婧在图书馆的炖鱼来，往事悠悠，如今，都已模糊，渐行渐远了。那些往事飘散着淡淡的香，熏染着林峰的记忆。想起这些，林峰内心就有隐隐的怅惘，喝进去的酒催化剂一般，把内心的惆怅挥发氤氲遍周身，雾一般弥散。
“酒这东西真是好东西，也真不是好东西。来一点，活跃气氛，来多了，害人误事。”林峰晕晕乎乎了，“葡萄美酒夜光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就，就喝到这里吧，林，林哥。酒逢知己千杯少，天若有情天亦老，来日一醉方休。”刘强强喊来服务员要了盘西瓜，要了肉丝面条汤。
“好，好，好，我们也早些回去休息。老弟呀老弟，我的酒量真的是不行了，以后是陪不了你了。”
“林林哥，你心里有事，借酒浇愁愁更愁，等哪天没事了，我们再一起喝闲酒。”刘强强递给林峰一块红红西瓜。
“哪有没事的时候啊，我心里的事都堆着，堆到嗓子眼了，就跟你口袋里的钱似的，该爆兜了。我好想往心里无事一身轻的那个时候啊，现在也不敢枉谈幸福了。”林峰话语里带着淡淡感伤。
“林林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什么烦恼多和老弟说说，老弟一定尽心尽力，在所不惜。哥哥，你要多多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林峰笑笑。
“哥哥，你真是有才，大才人。”刘强强竖起大拇指，然后给林峰盛热面汤。
“哥哥哪里有才呀？借哥哥的嘴，借古人的才。老弟呀，就你老弟高看哥哥，就你是哥哥心头的温暖呀。”林峰挑起面条往嘴里送。
“哥哥，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哥呢，你高兴的时候，我就开心，你难过的时候，我就难受。哥哥，你最明白弟弟的一片心，你啥时候也别忘了你这个弟弟呀。”
“怎么会忘了呢？老弟。我也知道我这个人的缺点，我这个人也是有点自我有点清高有点离人情远，越是亲近的人越觉得没什么，越觉得都还来得及，小时候就是不明事理，年龄大了就是离人离事远。我知道，却改不了。做的不到的地方，老弟你就多多担待多多体谅哥哥吧。”林峰“胡噜胡噜”把小碗里的面条吃个精光。
“哥哥，你别这么说，老弟从来都拿大哥当楷模，当榜样，从心里崇拜哥哥。你这么说了，让弟弟情何以堪啊？”
“老弟啊，你快快操持婚事吧，还等啥呢？哥哥想喝你的喜酒了。”
“林林哥，她还想多玩两年，还想学些东西，就这么先处着吧。我尊重她的想法。到时候，一定请林哥喝喜酒。林哥，你也早着手吧，结婚了，心就安定了，就踏实了。”
林峰起身，“我跟你老弟想法正反着，我是觉得两个人心安定了，踏实下来了，才可以结婚。老弟，我回去了，这鱼可真好吃。有好吃的了，一定招呼我，别自己享用啊。”
“有福同享，有福同用，哥哥放心吧，我自己吃，没有和哥哥一起喝酒一起享用有滋味。这多好呀，一条鱼，两个人吃，就是两份欢乐，自己闷头吃有啥意思呀？”
“两个馋嘴巴，呵呵呵呵。我回去了，你打理酒店吧，我自己走走，自己走走。”
林峰走出酒店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雨丝微凉，浇在林峰身上，感觉好舒爽。林峰的步子慢慢的，慢慢走，像是慢慢享用一杯香茗。路边小摊的灯火淅淅沥沥，无声地从身边晃过。
林峰想起了故乡的小街小巷，他和王妮相识相恋的小街小巷，像是烟雨的江南，像是梦里的烟雨。那时候，王妮笑里都是诗都是情都是一个人眼底的爱恋，那时候的日子，都丰满的质感，像是行走在油画里。
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爱到了什么程度是极致呢？也许，在一起时，浑然不觉，离开了就想，离开了，身体就轻若缺失了一半儿。再次相见，心底就有不愿离开的依恋。她的一切，牵着自己的喜乐悲愁。她就是另一个自己，比自己更懂自己。
林峰又想起了送走王妮的那一幕，一个老人说，“你分分她的双腿吧，你还年轻呢，她在天上就不用等你了。”林峰就如老人所说，言听计从地分了分王妮两腿。
林峰后来梦见了王妮，王妮住在一个小院里，竹篱笆的小院里，有青菜，有树木，屋子里简陋，又干净，家的气息浓浓。林峰觉得这个家，是王妮一手搭建起来的，王妮的笑容灿烂，小酒窝深深地迷着林峰。林峰能看出王妮身体笑容里散发出来的意味。不用多说，这个小家就是王妮等着林峰的小家，没有其他人，这个小家，就是王妮等着他的小家。是她一手慢慢搭建的小家，等着林峰，等着他一起搭建得更好。
还可能吗？多年以后，她还在那间小屋等着自己吗？她是在湖底等着自己，还是那间幽静的小屋呢？她不是山间的仙姑，就是水中的圣母了，她永远都是自己血脉记忆里的圣母。
雨丝绵密，林峰望着远处宿舍的灯火，倏然，有远离天涯的伤感袭来，泪水顺着面庞淌下来，心头的酸涩涌上面颊。那个时候，无论风雨，无论白夜，都有一个小屋一盏橘黄的灯火，静静等着自己，温暖着自己的目光和心头。灯火边的那个人，比灯火还温暖，温暖着一个小家，温暖着一个人的懵懂任性，温暖着一个人的孤单寂寞。
林峰低下头，一股股悲酸从心头涌出来，从两眼涌出来。
他在路边停下来，闭上眼睛，任细绵密的雨落满发丝，落满双肩，落满一个人的天涯孤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