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宝石出走

院子里，水面缓缓下降，屋顶浸入湖水，再也看不见。屋檐浸入湖水，隐去原形。窗户浸入湖水，如拉下的水帘。鱼群往上游，如一枚枚绯红的叶片散去。林峰的身体也一点一点浸入冰冷的湖水中，身体上浮。这湖水失掉了红色的鱼群，失掉了漩涡，巨大的浮力把林峰托出湖面，推到岸边草地。

林峰浑身疲累，好像被什么拿去了精神，抽掉了筋骨，像深一脚浅一脚，刚刚爬完一整天雪山。他无心走路，无心做任何事情，干脆就躺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眩晕着猜测王妮的去向。阳光瀑布一般倾落下来，烘晒着他恹恹欲睡的眼皮，昏昏然，林峰打起盹。

林峰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偏西，空气微凉，有几只归巢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在天空赶路。他的头有些疼，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不知道这个时候是早晨还是黄昏。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湖水，鳞波失去亮色的湖水要走上来，用诡秘的波涛吃掉他。

林峰一愣，往后闪了几步，眼睛盯着湖面的波浪，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连忙往后退，湖水“哗哗哗”往前追。湖水的速度无声地快，在迅速扩张水面。林峰往远离湖水的方向奔跑，不能回头，他感觉出，湖水一直在他身后闪着瘆人的冷笑。

林峰双脚埋在夜色里，周身埋在夜幕里，最终成为暮色的一部分。他向灯火密集的车流疾步而行，那里的灯火召唤着他，有一种安全感，那里的灯火与夜色划开了隔离带，里面是纸醉金迷，里面有温暖的餐馆，有眨巴着眼睛童稚的笑容，有行色匆匆奔忙的双腿。他懂得这灯火下的规则，尽管诡秘，不会恐惧。

那些张着大眼睛灯光滑行的车辆，像是湖水中的小鱼，打着漩涡在街道上旋转，有的游离城市，有的刚刚汇入，城市也跟着旋转起了漩涡，出现了巨大的空心。密集的鱼群没有表情，从旋转到沉睡一直没有表情，整座城市的面容也失去了表情，星星在天宇高处眨着思索的眼睛。

林峰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两手空空，瞬时脑袋大了，水心宝石怎么没在手里呢？自己跑回来何用？他赶忙回身，沿原路小跑往湖边奔。林峰边跑边凭借记忆回想，他的大脑旋转起来，出了水面手里边还有啊，躺在草地上还有啊，一定是睡着的时候，被谁偷走了。

也许，是湖水蔓延的时候，丢在了草地上了？也许是看到车灯的时候，宝石从手心脱落？林峰思维模糊，他的脚步慢下来，夜色围裹着他的双腿，把他没入黑色漩涡，他的目光试探着从黑色漩涡搜寻亮光，期待水心宝石微亮的光芒出现在茫茫夜色。

他来到湖边，蓝绿色的湖水已经退回原位，也许根本就未曾追过他。夜幕里的湖水若一锅黑汤，闪着诡秘的鳞波。他又一阵浑身发冷，不敢与湖水的波光对视。他找啊找，一圈一圈扩大搜索范围，又一圈一圈缩胸来，在一圈圈找寻里失望。最后，失落地站在湖边不知所以，不知所措，怎么办？怎么办？没有了水心宝石，就再也见不到王妮了。没有了宝石，王妮就再也等不到他了，就会说他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开始恨自己的马虎，弄丢了水心宝石。

林峰失魂落魄地来到派出所，值班室房间里，灯光明亮，一位五十多岁的值班民警递给他一杯热水，“怎么了？”

“我丢了一块珍贵的玉石。”林峰心里空落，感觉太没有希望，又抱一份希望。

“在哪里丢的？什么时候丢的？”老民警用笔“刷刷”记录着，不时瞟一眼林峰。

“在湖边，今天下午，都怪我，在那里睡着了，醒来，手里的玉石就没有了。”林峰边说边回想，皱起眉头。

“你去湖边干啥了？玉石价值多少？”老民警抬头望一眼林峰。

“我去湖边溜达，喜欢那玉石，就形影不离，就带着它去了湖边。那玉石很珍贵，对于别人有价，有人开价几佰万，我都没有答应给他。因为这块宝石，对我是无价之宝，我们能心心相印，能性格对照，互为彼此。”林峰喝一口热水，周身暖和了些。

“这么说，你也是块无价之宝了？”老民警“哈哈哈”乐了起来。

林峰被老民警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哦，玉石是，我不是。我没有自夸暗吹的意思。”

“多不安全啊，这么珍贵的玉石，不妥善保管好，还把它带到湖边。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说大点儿，有人惦记上，还会图财害命呢。我就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很好的朋友，最后绑架谋杀，破案后，受害者亲人简直不敢相信。”老民警相信玉石无价，对林峰的举动有些不理解。

“唉，我也没有想得过于复杂，随身带着它，这个怎么说呢，也许是我的偏爱。”林峰不想把自己所经所历告诉任何人。

“露富，炫富，百害无一益。看你也挺低调的一个人，没有那么想，却也是那个效果，无知者无畏呀。说不定，就有人盯着你呢，终于到下手的机会了。不说这些了，你是怎么得到这块玉石的？”老民警掐了手里的香烟。

“我，是自己到戈壁游玩捡到的。”林峰不愿意再多说。

“哦，你也喜欢捡石头呀？我没事了，也常到山上去绕，捡到了好多风凌石，还有鱼化石，还捡到过昆仑玉，还有拓跋石，好多好多呢。”老民警的目光亲切起来。

林峰也笑了，“我是个石头盲，就是没意思了，四处瞎绕，看到好的石头，舍不得扔，就带回来，这块玉石就是这么捡到的。”

“嗯，遇见好玉石也需要缘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有的爱情一样啊。呵呵呵，我们捡石头的朋友，还有个好友群，经常交流捡石头的经验。这个群越来越大，天南海北，南京的雨花石，内蒙的玛瑙，新疆的泥石等等，都在上面交流，还真有好石头。石友们也交换捡到的石头，资源共享。现在，我没去过南京，也有那里的雨花石，也不用往新疆跑，就用风凌石交换到了自己喜欢的新疆泥石。特别有意思，捡到好石头，就先上群里晒，分享的乐趣大着呢。”老民警说起自己的爱好，把笔扔到一边，点上一根烟，和林峰面对面聊个没够。

“民警大哥，你说，这玉石还有希望找到吗？”林峰心里还是游离不开水心宝石。

“我们这里帮你找找，你不妨也到玉石批发市场绕绕，也许偷走它的人会偷着卖呢，运气好了，碰到了，就联系我。你手里有照片吗？发给我，我也在群里帮你找找。”老民警这么一说，思路就开了，寻找途径就多了起来。

“不要说有多贵，不然想出手又不识货的人就不会冒泡了。”林峰担心地说。

“嗯，明白，我就若无其事地问，若无其事地找，不会引起他么的想法的，放心吧。”老民警要了林峰电话。

林峰走出派出所，心里有了点寄托，感觉肚子空空，就到餐馆去吃炸酱面，要了盘卤肉，要了大蒜。这家炸酱面馆，配料精到，味道独特，经常顾客盈满。林峰吃着面条，服务员端上来一碗面汤，林峰喝上几口，周身暖和了好多。

吃饺子，吃炸酱面，林峰喜欢要大蒜佐餐。这家餐馆的大蒜保障一直是个头匀溜的紫皮大蒜，而且，你要，就送上一头大蒜。剥开来，蒜瓣发着紫色的幽光，吃进口，蒜味足，又不辛辣，合口适中，林峰吃一碗面要吃多半头大蒜。

吃完炸酱面，林峰还是放不小水心宝石，就又沿着原路回到湖边。天空的星星还在眨眼，没有睡意。一弯月牙如镰刀挂在高天，于是，湖水的诡秘就带了亮光，就冷静了而富有智慧和思想了一般。林峰坐在水岸，又用脑瓜搜索记忆，用目光搜索视力所及的湖岸。

远处楼群的灯火眼睛一盏一盏合闭，街上的车流稀疏起来，红色的尾灯带着困意。林峰想不出水心宝石会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难道这个人比自己更适合水心宝石的秉性？难道是老天不想让自己和王妮再相遇？

林峰也有些困了，可是他不想回去，丢失了水心宝石，他到哪里也不会睡稳睡踏实，他只有在这里坐着，心里才不是空的。即便是水心宝石失落的地方，也留着它的气息和曾经的踪迹。他就像一条忠诚之犬，等待着走远的主人，守候着主人的气息。

林峰双手伏在膝盖上，额头抵着手臂手背，打起盹来。他梦见自己随着月光飞了起来，飞越千山，回到了故乡，他和王妮一起住过的小院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门口的那棵香椿树已郁郁葱葱，伞盖蓬松蓬勃。院子里的花草蔬菜都比着赛着梳妆，拿出好看的模样。小书房里有灯光，书桌上摊开一本书，似乎刚刚有人读过，刚刚离开不久。卧室外间，厨房里电饭锅里米饭热腾，炒锅里有刚炖完的小鱼小虾，桌上有林峰喜欢的韭菜炒鸡蛋，有葱段、辣椒段、黄瓜段、蒜苗段，新鲜的大酱盛进红花小碗。好像主人刚烹炒完，等着谁。

卧室里，缝纫机上放着刚刚裁剪完的一条黑色裤子，裤脚磨出了细小的口子，好像主人刚刚还在这里修改裤脚，又因为想起什么事，出了屋子。屋子里静谧整洁，昨日气息犹存。

林峰站在屋地上，向窗外望，等着一个人的脚步声进屋子，等着风拂动窗棂，等着院子里的花开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