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烦愁的酒
黄昏的余晖从西窗口打进小餐馆二楼小包间，映在西墙面上，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小屋子里亮堂堂，林峰李颖两个人面对面，中间一张小桌子，围着四只闪着栗子皮幽光的矮背小凳子。小桌上，一份黄豆熬小鱼，一份酸豆角凉菜，一份切得细细的土豆丝，一份韭菜炒鸡蛋。刚倒的茶水散着热气，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菜香。
林峰喊服务员，要给李颖要露露。
李颖说：“明天，你就去上学了，陪你喝点啤酒吧，就一杯。”
林峰心头除了离愁，还有好多心事翻涌，“好，明天就要出发了，喝点酒。”
夕阳在缓缓下沉，西窗飘进来的风，也带了清凉。
“你到学校了，要多注意身体，别总熬夜，熬夜对身体特别不好。”李颖的话语比晚风还轻柔。
“我要争取留在省城，就是刷盘子也要留下来。”林峰给李颖倒了一杯啤酒，自己也倒上，端起来，碰一下李颖的杯子，喝一小口。
“嗯，爸爸回去和我说了，也答应了这次让我送你。”李颖抿了一小口。
“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为了子女的幸福，这我理解。我的任务就是自己长本事，把你娶过来，好好过日子，让你快乐，让你幸福。”
“努力是努力，身体是身体，别觉得自己年轻，就挥霍，就啥也不在乎。不要再去打零工了，太辛苦了。人健健康康的，钱多钱少都无所谓。”
“记住了。”
“我就知道你敷衍我，说什么都不听。”李颖嘟起嘴。
“听，不听你的，听谁的？”林峰往李颖盘子里夹了一小块鸡蛋。
“下次，你给我买什么，我都不要了。等你参加工作了，再说。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其实，我打工也挺开心的，想到要给你买一件礼物，就觉得是件特别有意义，特别幸福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多辛苦。”
“那也不行，学习就够累的了。”
“好吧，听你的。”
“一年不联系了，你怎么想的？”李颖的眉头浮过一层淡淡的愁雾。
“不联系，我也会天天想你。我会为我们将来走到一起努力。你一定要记住，我在等你，我会来找你的。什么也阻挡不了。我答应你爸爸了，我就要做到。”
“到了省城，我会给你地址和电话的。你要是遇到啥困难，有啥事情，随时就可以来找我。我就知道你面皮薄，不爱张口，不爱求人，委屈自己，也不麻烦别人。有些事情，一个人，很难，别人帮一把，也就过去了。”
“知道了。”林峰眼底有些湿润，“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开开心心的，一年很快的。”
“知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也会等着你。”李颖眼里淌下泪珠，低头伏在双臂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林峰眼里的泪珠瞬间扑簌簌落下里，他忙擦了一把，起身走到李颖身后，蹲下身扶着她肩头安慰，“别哭了，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呢。看见你哭，我也难受得不得了。”
李颖肩膀就抖得厉害起来。
林峰不知道说什么好，怕越劝她哭得越厉害，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是用手扶着她的肩膀。
林峰回到了学校，他日夜思念着李颖，日夜想见到她。可是，他要遵守诺言，不能失信。于是，就埋头刻苦学习，分散精力，分散注意力，想靠优异成绩留在省城。对于一个农家子弟，要想改变命运之门，惟有积累知识的财富，才能够实现。也只能靠自己，才能更接近自己梦想的爱情。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林峰把力量用到了极限，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说过的话，才对得起自己深爱着的李颖，昨日的曾经才能回来。
一天，林峰正在图书馆看书，一个同学来捅林峰肩膀，“你老乡来找你了。”
老乡？对，对，对，肯定是李颖，肯定是她来找自己了。一定是李颖家搬到省城了，她来看自己了。
林峰兴奋地小跑出图书馆，门口站着的是大齐。
大齐来省城出差，到学校来看林峰。大齐打听着来到校园，找到林峰宿舍，又找到了图书馆。
已经是黄昏时分，林峰带大齐来到学校外的小酒馆坐下。
大齐坐下来，从挎包里翻出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说：“这是你爱吃的鱼，怕不好放，我妈妈用油炸的。知道你在这里，肯定吃不到。”
林峰解开塑料袋，捏了一条炸鲫鱼，放进嘴里咬，“真好吃啊，又香又脆，骨头都脆了。谢谢阿姨，谢谢你啊。”林峰心头热乎乎的，“你可精神多了，那些日子，我都不忍心看。”
“馋了吧？我也走出来了。李颖一家搬走了，她没告诉你吗？”大齐询问的眼光看着林峰。
林峰摇摇头，“准是没来得及呢。”
“都搬走两个月了，再怎么也得告诉你啊。何况，你就在省城上学，这么近。”
林峰听大齐这么一说，心里就慌慌起来。也是啊，无论多忙，李颖都会告诉自己呀，怎么会杳无音信了呢？莫非，是她爸爸制造障碍，不让她和自己联系了？莫非，是他爸爸给她介绍了更适合她的人？不会不会，李颖不是那样的人。
林峰一脸茫然，锁紧眉头，不得其解。
“你也别担心，她安顿好了，一定会来找你的。”
“你回去帮我打听一下，他爸爸调到了省城什么单位，可以吗？”林峰恳切地望着大齐。
“好。”大齐递给林峰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汗，“哎，我还得帮你，看来，我是欠你们的。”
“你不欠，你不欠，是我欠你的。我会偿还你的。你一定得帮我，谁让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呢。”林峰着急的表情上，浮出恳求的笑来。
“也不说谁欠谁了，我帮你打听打听。”大齐一仰勃，喝了一杯啤酒。
林峰也一仰勃，喝了一杯，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大，大齐，咳咳咳，你，你，咳咳咳，一定要找到，咳咳咳，她爸爸，或者她妈妈，咳咳咳，的工作单位，第一时间告诉我。咳咳咳，别让我揪着心等着，一定是有什么事，咳咳咳，我有一种预感，咳咳咳，一定有，咳咳咳，什么事。”林峰连着急带咳嗽得脸红脖子粗。
“你少喝点吧，说不定，我还没到家，李颖就来找你了。”大齐安慰林峰。
“要是来，早就来了。这不是她性格。”林峰剧烈地咳嗽，他用餐巾纸捂着嘴巴。
“先吃后呛，有人找帐。”大齐递给林峰一杯茶水，“压压吧。”
“大齐，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过，担心你心里不舒服。现在，你也看开了，也无妨了。咳咳。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她了，她已经植入我身体的每个细胞了，她是我的初恋，是我的知音，对于我，她比我自己都重要。你知道吗？大齐，你那个时候，说你多么爱她的时候，我真想抽你嘴巴。你知道，她对于我有多么重要，没有她，我活着的意义就没有了。没有她，我就是一个空壳。你知道，她对于我，有多重要。”林峰说话有些含混，来回重复着心事。
“不喝了，回去休息了。”大齐起身。
“我们哥俩不经常见，多待会儿吧，还说回去喝酒呢，你都找上门来了，我们还不一醉方休，还等什么？”林峰坐在原位置，不起来。
“你喝了不少了，再喝就醉了。”
“醉了就醉了，明天又没有课。你那么老远地来了，不醉了，就不对了。还给我带了我爱吃的炸酥鲫鱼，只有你够朋友。我知道你那时候心里的苦，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苦吗？”林峰拉住大齐的袖子，“你快坐下，我们也许一辈子，在这个地方就喝一次酒。一辈子啊，机会才多少啊？难得呀。回去了，可以天天喝，在这里，你知道，见到你，我的心里有多亲？你还给我带了我爱吃的鲫鱼，这不是鲫鱼呀，兄弟，我吃着心里暖和。吃着，解馋，吃着，就不想家了。”
“我们回去吧。”大齐坐在林峰身边。
“嫌我啰嗦了，就像我起初嫌你总去我家找我一样。是吧？我不要你这样的朋友了，不要了。我连自己都不要了，要你干啥？我不要你了，我最难受的时候，你不陪我喝酒。我最幸福的时候，你总去找我的别扭。”
“我都出现错了，行了吧。”大齐拉林峰的胳膊，想让他起来。
“什么时候对过呀？什么时候都没对过，就是炸鲫鱼拿对了。”林峰执拗着不起身。
“那我下次就不来了，你爱吃，就给你邮过来。”大齐敷衍着醉意的林峰。
“你不来，我跟谁去吃？我吃个什么滋味？”
“我来了，你又烦，不要我了。我不来，你又不高兴。我来，还是不来呀？”大齐心里暗笑，脸上一本正经地问林峰。
“你爱来，不来。”林峰一挥手，差点打到啤酒瓶子，“你不来，一个不少，你来了，一个不多。你来不来，都正好。”
“都是你的理。喝多了，还会说绕口令。”大齐挖苦林峰。
“喝多了，都比你够意思。”林峰用后槽牙说话。
“对对对，我喝多了比你磨叽，你喝多了比我够意思。”
“嫌我磨叽了，你以为我喝多了吗？我能听出你话里的意思，我知道你幸灾乐祸了，看到我感情不顺，你开心了，你不用费尽心机报复了。你那点小心思，我睡着觉，也能看出来。”
“你说的都是什么呀？一派胡言乱语，你想要我这个朋友，我还得琢磨琢磨了。”
“好啊。我不要你了，你也不要我了。就都轻松了，就都了无牵挂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就四大皆空了。你不要我了，我一个人喝酒。你们都不要我了，我喝多少，都跟你们没关系了。服务员，再来五瓶啤酒，服务员，五瓶啤酒。”
“我们出去走走吧。别喝了。”大齐苦着脸，扶着林峰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