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异乡故乡
林峰父亲对数学题的痴迷在村子里，包括以后在学校，也是为人称道的，解题成了乐趣，没有名利追求，更是让人们费解，自己给自己出难题？自己找麻烦，不可思议。
说白了，打魂斗罗游戏不也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找麻烦吗？人就是爱较劲的动物，有什么办法呢？比如，登山，不也是自己给自己找困难吗？放着大路小街坦途不走，偏偏花钱去登山。
林峰初三时候感到了学习的重要和迷茫，之前，都混沌轻松。高中这个高坡还是要爬攀，不上一中，就得上职业高中。叔叔说，上了大学，改变命运。父亲说，上了职高，两年后就是学校念书终结者，回来就到村西研究水稻。
轮到林峰值日生炉子的时候，林峰才发现小亮每天起和生炉子人一样的早。林峰感觉到了压力。炉子炉盖红起来，小亮守着炉火背英语单词。林峰一打听，小亮晚上做数学题要到一点左右。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小亮能做到，林峰也能做到。小亮跑沙袋没有林峰坚持的时间久，小亮跳沙坑没有林峰跳得深，小亮游泳到西大河多一半就赶忙往回游，还不如直接游到对岸省劲。
林峰每天在南小屋头悬梁，锥刺股，用大凉水泡脚，提神。用掐耳朵垂的办法，止困。林峰有着父亲痴迷解数学题的基因，题不解出来，睡不着觉。英语单词不背得死牢牢，不罢休。
每天晚上放学，林峰都到以往自己练八卦拳的小树林里背英语，背政治。老师刻的篇子，一口气能背下来，林峰惊叹自己的记忆力。所有的所有，都是功到自然成。林峰兴奋起来，就踢上一趟旋风脚，就连这旋风脚，也经过沉积，踢得飘逸干净利落。
有一天，林峰咬着块菜盒子，刚出家门，就见到有条小狗望着自己摇尾巴。林峰就把剩下的半个菜盒子扔给了小狗，小狗就跟着林峰。这时候，林峰才发现，小狗是个三条腿的狗。尽管一瘸一拐，也还是追着林峰进小树林，进稻田。
好多天，小狗都在门口等着林峰，林峰就扔给小狗点吃的，让小狗尾随。后来，林峰不给吃的了，小狗也天天跟着林峰。林峰除了背题，就是逗逗小狗，走一个八卦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林峰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中，林峰父亲高兴得不得了，分明看到了家族中的书香曙光。林峰也被村子里的人传为神奇学子，成为激励孩子学习的楷模。
村子里的小朋友们最怕大宝在屁股蛋蛋上扎针，最羡慕二宝的学霸学识。村子里的孩子们都是脑子里装着两个人长大，走出村子，走向广阔田野的。每天清晨，阳光升起的时候，人们头脑装满励志形象，在斑斓的世界里跌打滚爬。
林峰千般回转，走到如今地步，越来越觉得命运玄幻迷离，让人捉摸不透，每次面临选择的时候，又是那样如此艰难抉择。命运就在一次次自我的抉择中，呈现不同的道路，不同的风景。所有的归途，都缘于起初自己脚步的走向。
刘强强的道路，就让人难以评判了，他真的是个奇迹，或者归于性格决定命运，或者归于遇到了林峰，或者叫时势造英雄。他的钢铁厂刚搭起架子，就有一家外省大型国企要收购他的厂子。
刘强强一转手就可以成为身价亿元的富翁，刘强强征询林峰的意见，林峰说，不如寻求合作，利益共融，美景共创，幸福共享。刘强强说，他也不想吃老本，觉得他看好自己选择的这个项目，舍不得扔，毕竟有心血在里面。
刘强强摇身成为一家合资企业的总经理，苹苹成为了财务总监，林菲成为总经理助理兼综合部部长。刘强强叫了林峰几次，林峰总觉得这样一走，对李铁没法交代。过来帮忙，也是自己最难的时候，李铁让他过来。如今，矿里也缺人手，这样一走，怎么也说不过去。
林峰想，帮完这个忙，直接回到老家，回到父母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落叶归根。父亲母亲曾多次念叨，也该回来了吧？林峰每次回家休假，都陪着老父老母赶集，陪着两位老人家看电视，忙活着给老父老母做饭做菜，尽量把在家的时间拉长增厚。
其实，久居生情，随着时间的叠加，林峰渐渐对大柴旦也生了感情，恍然如梦，林峰像是遇见了少年时候的小县城，故乡的小县城周边没有草原起伏的海浪，却有稻浪麦涛，目光走上去，宽广，沉静，踏实。
海西大柴旦镇和林峰少年时的小县城不同，南边有草原，北方有雪山，其余气质相近，静谧，恬淡，时光缓流。不是吗？草原的稻穗就是那些整日埋首啃草的牛羊马匹。
骆驼多是在草原之外的戈壁散养，三五成群，穿行在骆驼刺之间，寻寻觅觅。到了冬天，戈壁寒冷，有些回不了家的骆驼，就喜欢躺在晒了一天的沥青路上取暖，高原公路上车少，车速快。车到躺在路面的骆驼群跟前，往往来不及刹车，或者刹车来不及在骆驼群前止住。就酿成撞死骆驼的事件。
大柴旦北部的雪山溪流不舍昼夜，雪山有温泉，雪水、温泉水汇到一起，宁为玉碎清澈地奔淌，哺育着山脚下的小镇和草原，最后，在草原汇聚成一面镜子，让云朵照着梳头化妆臭美，让牛羊边照镜子边解渴，都知道自己的模样。
大柴旦南部的草原敞开胸襟，喂养着这些走动的稻穗，喂养着牧民们黝黑的笑脸和跌宕的歌声。无声而又遥远的亲切袭身，裹拥着林峰一个人。路边淙淙赶路的水流，从林峰的掌心流淌到脚下，又兀自远去。
阳光澄澈。只有林峰少年时才有的阳光，纤尘不染。仿佛，多年之后的阳光，要经过深海一样雾霾颗粒的阻滞，历经反射折射的波折，才投落到大地的肤层。阳光多么不容易，阳光就是阳光，无愧于每天公鸡样对着东方引喉咏唱。辉煌灿烂，百折不挠，无声无息，爱民如子，不改初衷。
林峰在异乡遇见了故时阳光，和他一样，走得漫不经心，想着心事。阳光在小镇上空徜徉，忘记了向西的行程，忘记了刻度光阴的使命。阳光认出了林峰的模样，仔细打量，满腹狐疑：你为何而来？想到何方？阳光悲悯街头远离故乡的人。林峰只顾低头走着，他知道，停止了行走，夜里就睡不着觉。
阳光生动。亲近阳光的人，被阳光打上烙印，加盟幸运之族。林峰会经常遇见面颊两抹高原红、两汪幽深的潭泉、质朴憨厚的海西人。他们豪放地饮酒，豪情地歌唱，草原般坦荡。阳光在高处，朗照和体恤在低处的草场、水湄、额头、眼窝。林峰从故乡的街头走过，修鞋的中年女人坐在阳光的路口，这世间所有的安闲都给了她。她的手指磨出厚茧，她的手艺童叟不欺，她的笑容阳光灿烂。阳光的瀑布铺天盖地灌落，她成了小县城街头的地标。
林峰还是那么喜欢雪，觉得每场雪都是为他而落，喜欢到有些自恋。一个人的时候，雪落下来，觉得朋友就满天涯，朋友就在身边。难过的时候，雪落下来，像是一场盛大的安慰，千言万语从云头飘落，像母亲的手掌和垂落肩头的目光。
北部雪山静静望着大柴旦，山巅四季积雪，高处不胜寒。积雪的山巅像一峰峰硕大的*，乳汁饱满甘甜，汩汩流淌不绝。山脚绕膝，儿女满堂，欣欣向荣。
很多时候，林峰向往着林海雪原里的生活：推开柴门，雪人冲他微笑，脚下的雪“咯咯咯”笑不绝耳。满世界，全是干净的雪，全是干净的暖。喜欢雪不说话的样子，就像喜欢有时什么也不说埋头走路的自己。什么也不说，应该有不说的心情和道理。活得像一场干净的雪，埋首人间，算得上活法里的大自在。
林峰写过一首诗歌，叫《高原雪》：
高原雪比高原雨贵重，那些噼里啪啦的雨滴
只顾急着跑到低洼处，一小队一小队集合
然后浩浩荡荡向大盐泽急行军。高原雪飘落下来
随高就高，随低就低，随遇而安的性格
没有理由不让人心生喜欢
高原雪是真的想留下来，就在轻触眉梢的那一刻
心事变得明了，先驻扎在大山的额头，再走进寻常巷陌
高原雪腰缠积攒了一年的银子，大大方方，扬扬洒洒
扫着院里院外的这些银子，就像扫着一年的心事
一片儿也不想落下
尘世的高处才是灵魂的老家，高原雪早就习惯了
冷和孤单。日光大片大片杀过来的时候，青稞籽粒里
驻扎进了高原雪的清芬，大柴旦白杨的阔叶哗啦啦
叙说不完这座小镇关于高原雪的一场场记忆
沿着溪流的线索，目光依然还会被山巅的高贵点亮
季节的深处才是故乡，回乡的脚步总是那么轻柔
像是怕惊扰了灯火里的一顿晚餐，像是挥洒着
初恋一般迷迷离离的味道，像是一场
背弃天空之城的逃离，小巷深处，高原雪
搂住母亲弓了驼了的腰身，不依又不舍
高原雪干干净净，什么也不说，比说了更有分量
大地之上走动着满怀尊重的呼吸
高原雪简简单单，什么也不想，比想了更有内容
泥土之中的崇敬布满潜滋暗长的根须
高原雪往往复复，只有大地明了茫茫之中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