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其实,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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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梧桐踏出这间房间到现在重新坐回椅子上,前后也总共不过四十来分钟,办公桌后还是那个瘦巴巴有着深深法令纹的男人,只是此刻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客气而热情。

顾家的势力,既在她意料之中,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梧桐的手若有若无的摩擦着摆在她面前的那一支茶盅,杯沿带着水温的热度,微灼着她的指尖,蒸腾起的缭绕烟雾后,男人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向她。

“蒋小姐,你看看要查的是这个吗?”

文件平铺在她的面前,余光之中便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以及旁边贴着的照片,她匆匆一眼扫过,来不及细看,便已经被那照片上大片的鲜红刺痛了双眼,原本平静的心开始鼓动不安起来,跳动的声音在她的身体里循环回荡,可即使心跳声都快要穿破那层薄薄的耳膜了,旁人却一无所查,没有丝毫感觉,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若这个突然到来的女人仅仅是蒋家的养女,也不至于让这位档案室主任如此上心,只是她离开后不久接到的那个电话让他心有余悸,能让局里亲自打电话来嘱托的人物也不知他先前的态度有没有让她不满?

深呼吸的法则再次在梧桐这里得到了良好的运用,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最先入目的便是文件下角那因为年月而微皱有些泛黄的纸张,目光上移,文件的全部内容慢慢的闯入了她的眼中。

文件的标题简单的用1997年和“昌河路重大交通事故”几个字便做了归总,档案不知是由当时的谁写的,字迹异常的潦草,一看便是应付了事,根本没想过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梧桐刚看了个开头便拧了眉,好几个字连笔画的凑在一起,她根本无法从那一堆圈圈弯弯里认出这到底是中华字库里的那几个字,对面姓付的男人一见她的表情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他实在不知道梧桐到底和局里的某个谁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也知道她的来头或许不小,能让她满意而去自然是最好的,他年纪已经不小,挂在主任的头衔呆着这件简陋的办公室内平平安安便能混到退休,若是因为这么件小事出点什么意外实在是太不划算。

于是梧桐还在皱着眉头仔细辨认着那一堆乱草时,男人笑呵呵的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立到了她的身后。

“诶,也不知当年是谁记录的,字这么难认,不如我来帮你看看?”

他没有说“潦草”,而是用了“难认”两个字,仿佛这样便能将着明显的敷衍应付归结于个人字迹习惯不同的原因。

梧桐没有在这方面和他多做纠缠,将面前的文件微微往旁边斜了斜,让男人能够更加方便的看上边的内容。

“麻烦了。”

她说,她没有想过用蒋家的身份或是顾家的势力来耀武扬威,这件案子在当时充其量也不过一场较为惨烈的“重大事故”而已,受害者无名无姓,没有身份背景,甚至连尸体停在医院好一段时间也无人来认领,能将事故满当当的记在这份文件上已经不错了,更何况,她如今能坐在这里重新翻看这些档案依仗的也不过是根本原本根本不属于她的那些虚名和势力,若是仅凭她自己,何来资格?

付主任看得很认真,即便是在这间办公室坐了将近十年,这些字认起来仍有些困难,他皱着眉头,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辨认,身旁传来梧桐平静的呼吸声,没有催促,没有责备,这让他有些不安,不由偷偷的瞄了她一眼。

“如何?”

男人微微一愣,这么细小的动作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不由苦笑,顺手将文件拿起绕过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基本上了解了,蒋小姐你稍等,有几个地方我再看看。”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梧桐微笑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盅轻抿一口,然后放下,没有发出一声响动,很大方的给他时间,也很平静的等待着。

时间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它慢慢消磨,缓慢前行,却能够将一切抚平磨灭,哪怕高山哪怕洪流,它能断山也能移海,更能够将一个女人的生命化为一笔一划刻在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面。

那个女人被梧桐称为妈妈,身上流淌着和她相识的血液,曾经也有血有肉,和她一起欢笑一起生活,用最温柔的声音哄她入睡,用最娇弱的肩膀给她半个家,她曾经会哭会笑,可如今只是那文件里的一份记录而已,冰冷而积满灰层。

梧桐耐心的等待着,桌上的茶盅内渐渐不再有烟雾腾升,她的意识好似脱离了现在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哪里看着那个曾经的‘她们’。

直到挂钟的分针走了十个刻度,男人抬起了埋在文件里的脑袋。

“蒋小姐,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将梧桐的意识拉了回来,她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你说。”

八点半,梧桐再次走出了警察分局,此时已经脱离了清晨时凉风微带湿意的天气,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路旁高大的梧桐树树尖枝桠轻摇,树叶尖端开始染了微黄,秋高气爽,车流穿梭,人来人往,一扫阴郁和沉默,显得热热闹闹。

她的身影缓缓没入人群,化为川流的人影中的其中一个,没有一丝的特别。压在心头的沉重化为一丝叹息,瞬间便被旁人带笑的交谈所淹没,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注意到她眼角未干的湿润。她很普通,只是这千千万万人中不起眼的一个,哪怕刚刚知道了自己母亲去世的经过,知道了那场被归结于‘意外’的事故,知道了母亲长眠的地方在那,哪怕她又悲伤又愤怒,那些跌宕起伏的情绪却只是在她一个人的身体里翻滚着,澎湃着,却丝毫不能影响到旁人一分一毫,她的心只能由自己安抚。

正值上班的高峰,出租车并不好打,于是她索性仍由自己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也顺便舒缓一下心中的沉重。

直到拐了三个弯,过了两条马路,梧桐才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了看,这是个有些陌生的地方,这些年A市她基本上走遍了,但总有那么些地方即使来过也不过寥寥数次,无法在脑海中留下很深的印象,这里明显是一条有些僻静的小道,稀稀拉拉的人偶尔与她擦肩而过,一旁的街铺只开了两三家,或许因为冷清,要很晚才回开门,梧桐走到其中一家店铺前,买了一瓶矿泉水,刚转身,便看见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向她驶来,于是伸手拦下。

电台的广播在放第七首歌时,梧桐接过了司机找来的钱,推门下车。

新林区,这里已经是A市最边缘的郊区了,没有被开发的地方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荒草,唯有一条公路寂寞的向远处延伸。

这里人烟很稀少,不远处还有几间连在一起的老旧平房,除此外,便是看不见边际的草地和一片延绵的低山。梧桐原地转了一圈,感觉这里空旷得一如她此时的心。她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慢慢走去。

她,真的在这里吗?

恍惚间,她有一种不敢确信现实的感觉,踏在草地里的脚步也有些轻飘飘的,但却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一步,慢慢拉近她和她之间的距离。

付主任说,十九年前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是在晚上近十点过。她在心里对了对时间,刚刚好是她等待着她买杏仁茶回来的时间。

付主任还说,那起事故就算在近几年来也算惨烈,受害者几乎被拦腰碾过,当场便死亡,大卡车碾过她后还不停歇的直接撞到路旁的墙上,车前严重损毁,连墙都塌了两面,现场鲜血淋漓,事后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将那深深侵入地面的血清洗干净。

梧桐面无表情的听着男人的讲述,好似若无其事一般,冷静到她自己都怀疑那握紧双拳指甲深陷掌心的手是不是自己的。

“那么事故的调查结果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付主任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目中的疑惑与好奇无比的清晰,他实在搞不懂这个身份不简单突然来查一件十九年前的无名事故的女人到底有何目的,又或者与那场事故中的某个人有何关系?毕竟她来的太突然了,表现得也太平静了……

“肇事的司机经事后调查身份干净没有案底,只是一个外来的拉货员,父亲早死,母亲年前得了尿毒症还在医院等着换肾,而且他开车时也没有喝酒,排除了酒驾肇事,最后在货车的制动上找到了原因,应该是突然的刹车失灵,当时他太慌张了,所以就撞向了路边,那个受害者也是倒霉,不过……”

“刹车失灵……”

没等他说完,梧桐忽然一声讥笑打断了他的话,付主任哑然,不安的抬头看向第一次表现出反应的梧桐,却只能在她脸上不确定的扑捉到一丝冰凉的嘲讽。

梧桐的心里满是荒唐的讥讽,多么完美挑不出漏洞的“意外”啊,她很想问问当年那些警察在得出这个结论结案后,有没有去查查那位司机在医院的老母是不是很快便‘幸运’的配到了合适的肾脏平安的延续了生命?

不过她最终没有将那些问出口,只是礼貌的一笑,站起身来,向全程热情协助她的男人表示感谢,在转身离开的时,她突然回过头。

“最后请问一下,那个受害者……她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了?”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问出这句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桌后的付主任微微一愣,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文件。

“她的遗体无人认领,所以由我们警方出面将她火化后埋在了新林区的无人墓园内……”付主任犹豫了一下,没有将那句乱葬岗说出口,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那个受害者是个好人,她是用自己的生命救下了一个不满6岁的女孩,其实原本……”

他的话没有说完,梧桐已经点点头离开了,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却经不住冷笑。

哪有什么‘其实原本……’,那辆车本来就是朝着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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