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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军门平纳受降书

军门平纳受降书

五日后,淮安王大军与乾安守军再定辽台关一战。

淮安王亲自领军上阵,大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乾安守军节节败退,欲要归守城池,岂料却有大股军队早已破城而入,前后呈夹击之势。

原来一连数日,天降大雨,加上时值初春,正是春汛时节,青河水势越发浩大,决堤通沟,洪水泛溢,乾安城早成泽城,城墙久浸于水中,不免颓坏,前方大军诱战拖敌,后方军队已然深入敌腹,两方会合,呈夹击之势。

乾安守官见大势已去,只好请降。

此消息传来行馆时,我方用过午膳,前来传话的士卒虽在我身前半跪身,但半显的眉宇间皆是遮掩不住的喜悦。

我抬手示意他起身,问道:“王爷现下何处?”

“已入了城。”

“宋涛先生呢?”

“随行。”

我眸光略变了变,缓了语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妃不认得属下了?”他抬头望我。

我凝着他面容细看了一会儿,不禁了然扬眉。

“是你!”我笑道,“你妻儿如今可安顿好了?”

当初在军营中正是我亲手为他妻子接生。

“已经都回了老家,”他又重重一跪,在我身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微微倾身将他扶起,“对了,还不曾知道你的名姓。”

“小的罗会田。”

我见他着装气度皆不同昔日,便道:“而今在营中担任何职务?”

“小的前些日子刚升任了哨官。”

“将皆卒起,论功还需请长缨,”我道,“罗哨官日后定也有号令千军之日。”

他抬头望我一眼又垂下头去,憨憨笑道:“属下没有什么所求的,跟随王爷征战,若是运气好留条命回去照顾妻儿老小,若是战死沙场了也算是光宗耀祖。”

闻听他此言,我不免心下动容,细细打量了他,平淡无奇的眉眼自透着一股朴实率真。

他虽不曾有雄心壮志,却也愿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不求封王觅侯,只望征人归乡,合家团聚,这不过是最平凡简单的愿望,如今,却也难得。

我轻敛去眸底千般思绪,抬眸与他道:“有一事,还想请罗哨官前去打探。”

“王妃有话尽管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此一战,开闸泄洪,我想请罗哨官前去乾安附近村舍看看灾情如何。”

“是。”

他不曾耽搁,领命急急去了。

我披了件青色披风,缓步踏入庭内,杏雨梨云业已收,清风轻拂吹皱一池春水,暗香疏影,春意撩人。

冥修不知何时缓步走近我身侧,低声禀报:“王妃,王爷已遣人来接您入城。”

“这么快?”我沉吟片刻,道,“冥修,你且去吩咐了侯门的小厮,若有一罗哨官前来见我,让他入乾安找我。”

“是。”

冥修领命而去,待他返身回来,我已收拾了几件细软,随他一同出了行馆,门外便有马车久候。

雨过行路泥泞,细沙淤积,行程虽不长却也颠簸。

马车驶过乾安郊外,我掀帘向外望去,天边远岫出山,轻暮如烟下田垄间却是一片积水汪洋,秧苗淹死无数,隐隐可见的几处茅屋已然倾塌,早不见人迹。

心底一声轻叹,忧思已上眉间,久难舒展。

方下了马车,便见楚济立于城门口,似是候了多时。

“王妃一路幸苦。”

“楚公子,”我微微一笑,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城楼…”

“领我前去。”

楚济面露难色:“可是王爷吩咐在下领王妃入府休息。”

我唇角轻弯浅淡一抹弧度:“方才在马车上小憩了会儿,已不需再休息,楚公子领我前去城楼便是。”

楚济见我执意,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侧身替我让路。

“王妃这边请。”

一路踏上城楼,乾安城内千般景象点点拢入眼底,却不似预料般战乱过后的模样,反而城内一如往日,有条不紊,集市盛闹,竟也有百姓舞龙迎春,一墙之外的战事恍若从未发生过一般。

楚济知我心思,解释道:“王爷一入城便安抚了百姓,收编败军,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城内已与往日无异。”

“原是如此。”

我了然点头,再一抬眸却见沈夙战甲未卸,立于城楼之上,风挥大氅,冷峻沉寂的眉宇间隐隐透出睥睨天下的傲然,身后却是亘古绵延,山河万里,迤逦如画。

他身旁陪同的正是宋涛,几步开外却另有一人,青衫长须,身形消瘦,背着看不清面容。

楚济在我身旁止了步。

“在下还有事要办,先行告退。”

“楚公子请。”

我轻一颔首,便迈步朝沈夙而去。

他正说些什么,面容沉淡,见我来,眸光微缓,上前两步握了我的手,微带了愠色道:“不是让楚济带你入府内休息,怎么将你领来这里了?”

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别怪他。”

“王妃与王爷倒真是鹣鲽情深。”

宋涛遥遥见了,却在旁朗声打趣。

沈夙知他一贯性子如此,并不去理会,我却是微红了面色,目光落在方才所见那青衣人身上,细看他面容,却与宋涛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

宋涛却是哼声不屑。

“这厮王妃不知也好,以免脏了王妃的耳朵。”

听得他此言,我心下已猜出了七八分。

“想必这位便是邢光子前辈吧。”

他看我一眼,虽然面色凝霜,却也不轻不重的点一点头,只斜一眼宋涛道:“如今邢某乃是败军之将,要杀要剐,任凭处置!只求能让我死前有个清静,莫让这没脸没皮的脏了老夫的眼!”

宋涛一贯是玩世不恭,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偏单对了邢光子却总有滔天怒意,如今听他此言隐忍着便要发作,不过碍于沈夙在场,只冷冷哼一声。

我上前一步,温声道:“我虽不知先生与宋先生之间的恩怨,但却也知道当敌以正阵,决胜以奇兵,前后左右俱能相应,方能常胜之理,先生所布阵法奇妙高绝,但士卒涂草莽,将军空而为,无良将精兵自也难胜。”

邢光子眸光一滞,落在我身上,却似又透过了我,只望见时光回溯,缥缈虚妄间尽是无可奈何,长久一声叹息过后却是苦笑,转而望一眼宋涛,却是难得的面色平静。

“王妃倒是与青灵颇有几分神似。”

宋涛却忽的激动起来。

“若非是因为你!灵儿她又怎会自缢而亡!”

“因为我?”邢光子大笑起来,笑声讥讽,眼底却净是凄凉,“你既已得了师父真传,又为何对灵儿苦不放手?”

宋涛身子骤然一僵,却是一时哽咽无话。

虽不过寥寥数语,我脑海中却似也见一女子空灵绝世,倚门回首,浅嗅青梅,眼角眉梢净是羞怯意,却终是红颜薄命,也成了两个男人此生难解的心结。

我心底叹息,闻的身侧沈夙淡淡出声。

“而今城池已易主,先生出路有二,一是择良木而栖,二是孑然一身,如何来,如何去。”

邢光子微愣,问道:“王爷放我走了就不怕我再成王爷行军路上的绊脚石?”

沈夙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傲然不屑。

“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若再挡,本王再捉住你便是,不过那时…”沈夙瞥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本王恐难饶你性命。”

邢光子身形轻颤,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是重重跪下。

“多谢王爷!”

沈夙轻一抬手,便有士兵依令送上三碗清酒。

“这一碗酒就当作给邢先生送行。”他端起一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转身携了我的手道,“城头风大,当心着凉,我送你回府。”

我点一点头,与他一并朝前而去,走出几步,却终是忍不棕首,却见宋涛与邢光子二人几乎同时端起了酒碗。

世事入酒,一杯下喉,个中滋味却是别有千秋。

饮尽清酒,顺手一掷,瓷片四溅,邢光子抬头望向我,大声道:“王爷王妃,邢某告辞!”

我脱口问道:“邢先生要去何处?”

他一笑,长须道骨,竟宛若仙人,转身衣袂飞扬,只有声音渐行渐远。

“我本自由人,还归自由去!”

我忍不住抿唇笑了,与沈夙道:“他这性子与宋涛倒当真是像极了。”‘

回眸瞥一眼,却见宋涛独立高台,俯瞰山河万里无疆,风满长袖,却是说不出的落寞凄凉意。

沈夙在我耳侧淡淡道:“宋涛与邢光子本是同门师兄弟,却因为师妹清灵之死从此结下梁子,这一世怕也难和解。”

我轻偎上他肩膀,不免叹息。

“情这个字中包含的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又有何人可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夙闻言轻笑,揽上我肩头:“旁人的事,你倒是生出这许多感慨了,快些入府罢,有人可是等了你许久。”

我心下好奇,方要开口问一问,却忆起一事,猛地顿了步子。

沈夙低头望我:“怎么了?”

我抓住他的袖口,急急问道:“我先前拜托你的事……”

“那些百姓大部分先转移了地方,有些来不及移走的,也第一时间安排城里的大夫前去救治了,你吩咐夏知照置办的药物也都已经送到,可是放心了?”他好整以暇的望着我。

我方觉是自己过于担忧了,歉然道:“这几日一直记挂着此事…如非亲耳听你说,的确是放心不下。”

他温和轻笑道:“亏得阿妧是女儿身,若是男人定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

我却有些不乐意:“又拿我来取笑,我若是男儿,也只怕像了宋涛之流,自由随风,若是生的俊俏,倒时自有妙龄女子掷果盈车。”

他眸光微敛,沉沉望来,眼底蕴藏一丝不明朗的情绪:“哪怕如今,那样的生活你怕也是心神往之罢。”

我神色略略一黯,侧眸远眺,只见云垂平野下,千里横江似练,翠峰如簇,尽是人间春色,再回眸看向身畔人,他正凝眸望我,目光专注温柔,带了千般包容疼惜,我心底一动,只觉得纵然如画山河卷,万里清风沐,也敌不过他望来这一眼。

“四哥,”我望进他眼里,轻缓却坚定的与他道,“与我而言,在你身旁,便是自由。”

他眼底薄冰消融,再不可见,只余眸光似水,温柔将我包裹。

“阿妧,”他轻轻拥我入怀,却是极低的一声轻叹,“三生有幸,才能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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