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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故人长绝魂梦凉

故人长绝魂梦凉

我知道我是在梦中。

是极漫长不安的梦境,哥哥的身影出现在身前几步开外,他温柔的向我伸出手唤我:‘妧妧。’

我朝他跑去,可他的身影却越离越远,我怎么都捉不住,最后黑暗铺天盖地吞噬而来,淹没了哥哥的身影。

我独身一人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中,漫无目的,毫无方向的前行,脚下是沁人的湿寒。

有轻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裹来,它问我:‘顾妧,你要去何处?’

那声音…好熟悉,我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我要去找哥哥。’

无论音色音调皆与那声音如出一辙。

竟是我自己…在问我自己么?

‘你哥哥他在黄泉路上,你也要随他一并么?’

我摇摇头,轻轻地道:‘哥哥他不会死,他还要护我安好,他还要与我一同回临堰。’

‘他死了,你亲眼看见他死的。’

那声音仍旧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它凑在我耳边低低呢喃:‘顾妧,睁开眼睛罢,有人在等你醒来。’

我眼底染上迷茫:‘谁在等我?’

忽然听见低沉温润的嗓音,恍若从黑暗的背面遥遥传来。

他唤我:‘阿妧…’

是谁?

谁在唤我?

我紧缩了眉头,不安地在黑暗中挣扎。

忽有微凉的指腹温柔敷在我眉心,清浅潺润的声音带着疼惜响在耳侧:“梦魇了么?”

…沈夙,是你么?

我用力撑开眼皮,突来光亮生生刺痛了双眸,微眯了眯眼,半晌,才缓缓适应过来,却望见一双黑眸深邃沉寂似是等候了许久。

“…我睡了多久?”我缓缓出声,才惊觉嗓子里干哑得难受。

沈夙扶我坐起身,端来水杯递至我唇边,我微垂首喝下方听他道:“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已经两天了…

一切都是梦么?

我眸染茫然,捉住他的手臂问道:“哥哥呢?哥哥他在哪儿?”

沈夙黑眸涌上一丝痛楚,却是面容冷静,反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字清晰的与我道:“阿妧,不要这样,顾将军他已战死。”

哥哥他…战死了?

是了,我亲眼看见数支羽箭插进哥哥的身体,我看着他倒在我面前,甲胄血洗,生生刺目的殷红,还有苏嫀蕊,她在哥哥身旁自刎……

头忽然无法遏制的抽痛起来,我痛苦的抱住头,只觉得有千万只虫蚁在我脑子里啃噬,吞筋食髓,痛楚难耐。

沈夙微皱了眉,伸手拦我入怀,他身上淡淡独特好闻的气息将我包裹其中,脑中的钝痛渐渐舒缓。

“听话,不要去想。”

他嗓音底柔,带着蛊惑之意不由分说掠入心底。

我轻轻闭上眼睛,温凉的液体自眼角滑落,一滴滴浸染他的胸口慢慢没入心脏,环住我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却是静默无声。

我缓缓抬手抓住他的衣襟,一点一点揪紧收拢,直到指尖生疼,浑身颤抖。

“沈夙…我好难过。”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我头顶,柔声道:“…我知道。”

“沈夙,我想回家…我想跟哥哥一起回家。”

待到哥哥凯旋,荣归临堰,重回学士府。

我曾经那般希冀的信以为真…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泪已流干,我缓慢地睁开眼睛,目光空洞无焦,仿佛望着某一处,又仿佛什么都不曾入眼,麻木得几近冷然。

我道:“沈夙,把哥哥葬在峪泉罢。”

那个地方,是他心心念念要护着的土地,是他宁愿战死也不愿让它陷入危机的地方,那是哥哥心之所系。

“…好。”他低低应了。

我重新阖上眼:“我累了,想再躺一会儿。”

“我熬了粥,多少吃一点。”

他轻声说完,并不等我反应,将我拦腰抱下床放在垫着狐裘绒毯的矮榻上,返身出去,片刻折回,手中端着瓷碗,他在我身前坐下,轻舀了一勺递至我唇边,便有清粥淡淡香味传来。

我却委实没有胃口,只咽了两口,再不愿启唇。

沈夙也不强求,柔声道:“我伴你出去走走可好?”

我摇摇头,默然不语。

沈夙眸光深渊般幽暗,沉默了片刻,温言道:“那你便休息会儿,我还有事晚些来看你。”

他将我抱回床榻放下,动作轻柔替我盖上锦被,转身出去了。

门开合的时候我瞥见一人站在门口似是候了多时,见沈夙出来恭敬垂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什么,那人面容熟悉,却匆匆一眼,便被挡在门外,我也不愿多想是何人,只缓缓合上双目。

闭眼间,脑海里却又浮现一片杀戮血腥之景,哥哥惨白的面容清晰在目,我猛地睁开眼睛,屋内空无一人,一室静谧,是宛若死般的沉寂。

哥哥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我探手抚上胸口,只觉得窒息的难受。

“王妃…”门外传来轻柔小心翼翼的声音,却甚是熟悉。

我来不及作应,门已经被人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闯进来,径直扑倒在床榻上,自被褥里抬头望着我,纯净的双眸里盛满笑意。

“顾姐姐,平安好想你啊!”

我亦是微微吃惊:“平安?”

“王妃,”冬雪走到我身前停下,望着我已是几欲落泪,“王妃您定是吃了不少苦,这般憔悴,冬雪看得都心疼。”

我知她待我的情谊,有些无力的握住她的手,勉强扯了一丝微笑:“我无碍,你们怎么来了?”

平安翻身坐起来,道:“是王爷把我们接来凉州的,说顾姐姐很想平安。”

…这里是凉州么?

我微微一愣。

平安回头望一眼冬雪,却是笑得狡黠,补充道:“只是说想平安,没有说想冬雪姐姐。”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不懂得战争的残忍,纯净清澈宛若一汪清泉,我忍不住怜爱的抚了抚他的头,温和微笑:“是啊,我很想平安呢。”

冬雪收敛了孩子气,也不驳回平安,只深凝着我,眼眶泛红,最后用力一揉眼脸,朝我绽开一抹笑容,我微怔,而后轻扬了扬嘴角。

接下里的几日,冬雪与平安日日前来伴我说笑解闷。

我心中沉郁并不多言,面对平安天真无邪的模样偶尔也流露出一丝笑意,每每到了晚膳时分沈夙便会按时出现,他似乎很忙,神色略带疲惫,面对我时却终面色温和的,我没有胃口,三餐便下些流食,他也随我一并清粥淡菜。

沈夙一向是寡言之人,却是耐性极好,不厌其烦的将凉州当地的习俗美景一一说与我听,他声音清润好听,将这凉州如画般迤逦风光在我面前铺陈开来,我却宛若失了灵魂,连笑意都是牵强,他望着我微笑时眼底有疼惜缱绻,却不过一瞬停驻,如风过无痕,再难寻觅。

已是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屋内亦是一室静谧,淡淡安神的薰衣草香悬浮弥漫在空气里,我却双眸清明的望着明黄的桐花烫金琉璃墙灯。

烛火忽闪跳跃,映衬着墙上的灯影倏忽变幻在我眼底蹿跃,渐渐地,双目疲惫,我却不敢合眼,闭目便清晰的看见哥哥死时的场景,心就如刀绞般痛不欲生。

眼睛渐渐酸涩不堪,头一点点发沉,我轻一闭眼,便有清泪从眼眶渗出滑入嘴角却是苦涩不堪,我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门却在此时轻轻开启。

我一时防备不及,有些狼狈的抹去眼角泪痕,抬眸望着来人,沈夙一袭青衣白衫,在烛火明衬下更显得面容如画,俊逸出尘。

他眉心微锁,低低道:“这几日都睡得不安稳么?”

我侧了侧头,并不言语。

他走近床前,将一个香囊放在我枕侧:“这是凝神香,可以帮助你睡得好一点…”他顿了片刻,轻声道,“明日…我伴你出去走走可好?”

我不应,默然问他道:“哥哥他…可是已运回峪泉了?”

出口方觉声音嘶哑带着几分未褪去的哭腔涩意。

这是这几日我第一次提到哥哥,他沉吟了片刻,并不瞒我。

“…昨日已抵达峪泉了。”

我转眸看向他:“何时下葬?”

他望着我,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阿妧,我并不愿意你前往。”

“入土为安的那个人是我哥哥!”

“我不愿你去的原因也是如此,”他温柔凝视着我,目光里带着三分伤楚,低低开口,“阿妧,你不必再承受一次…”

他唇角扯了一抹淡淡的弧度:“…而今是入冬的时候,待到回暖,你心情好些,我再伴你一同前去拜祭可好?”

我眼帘慢慢垂下,闭目不语,听得他道:“顾将军战亡的消息已传回临堰,阿妧,你现下的这般状况,纵然回去学士府,也不过是更添伤悲。”

父亲母亲他们已经知道了哥哥的事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未曾开口,门外却响起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

“王爷。”

七分尊敬三分清冷。

沈夙身形微动,我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

“还有些事未曾……”

“…别走,”拉住他袖口的手微微收紧,我望着他,声音柔软得几近哀求,“沈夙,别留我一个人…别…”

长夜不寐,便独自一人透着那层纸窗看着夜色渐稀,天光微起,淡淡白光如岚投进屋内,而后…夜尽天明,一夜无眠,各种滋味…我再不愿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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