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故人离江山永寂
催马自山上而下，我一路面色凝霜，赵青好几次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无力再出声多言也并不问他，待马蹄放缓，在关前停下，我翻身下马，望主营走去，赵青紧随上来。
“顾小姐…”
“何事？”
“尚中护一行人…是死于王爷之手？”
我陡然停步，侧眸望他，赵青慌忙低下头：“是末将失言多问了。”
我默叹一声，轻声道：“赵青，今日的事，便当作不曾发生过罢，以免为你自己招惹事端。”
沈夙可以杀尚珏灭口，也便可以让赵青从此消失，我待他如友，实在不愿他出意外。
赵青是聪明人，自然懂我话里深意，应声道：“末将知道…”顿了顿，又问道，“不知您接下来作何打算？”
我沉默了片刻，道：“赵青，你家中还有何人？”
他微愣，似是不曾料到我会问及这个，半晌才答道：“父母早逝，唯有一个弟弟寄样在表亲家里。”
“原是这样…”我有些歉意，撑开一抹笑道，“你弟弟应当自豪有你这样的兄长。”
“顾小姐谬赞了。”
“我与哥哥一样，并不喜欢溢词赞人…”
我抬眼望着天空一轮皎月，婵娟舞月，离人瑶起相思意，无端端的便起了思家的心绪，我从未如此迫切的思念过家里。
“…赵青，我现在很累了，等哥哥凯旋，我便与哥哥一道回临堰将军府，跟爹娘团聚，承欢膝下，这样…便就足够了。”
世事变化无常，今日尚珏的死悲痛之余，也足以震撼心境，而今，我只盼与哥哥一同归家回去将军府，哪怕不能常伴父母身旁，亲眼看着他们现下安好，也算心满意足。
而后无论权势宫闱如何惑乱，怎样凄寒，心底便有一处温暖栖身之所，有我最珍爱的家人相伴又有何惧？
“…顾小姐!”赵青忽的在我身前跪下。
我疑惑的皱了眉，探手要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赵青却跪着纹丝不动，声音沉痛传入我耳里：“对不起顾小姐，我骗了你！”
我脸色微变，沉了声道：“你先起来说话！”
赵青身形仍旧未动，抬头望我一眼，眸中满是愧疚难耐，重重垂下头去：“那封信…那封信不是将军所写，将军写的信…在这里。”
赵青手颤抖着自内襟掏出一封信笺，递呈至我面前。
我缓缓伸手去接，触及信封只觉得指尖生凉，我沉沉闭了闭眼，拆开信封，飘逸俊秀字迹落入眼帘，我逐字逐行的读下去，眼泪无法抑制的汹涌出来。
我狠狠将信纸摔在赵青身上，寒了面色便往外走。
“顾小姐！”
赵青站起身便来拉我，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哑声呵道：“滚开！”
“顾小姐，将军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才……”
我不愿听他多言，拔出他腰间佩剑，长剑直指着他胸口处，盈盈月光下剑身散发出渗人的寒意。
“赵青，你再不让开我便一剑杀了你！”
赵青挡在我面前仍是不动，望着我却是神色悲壮：“顾小姐，我万不能让你调兵。”
我冷笑起来，目光透出冰冷的杀意：“赵青我告诉你，如果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杀了你，就算丢了整个峪泉我也不在乎！”
赵青屈膝在我剑前跪下：“顾小姐，这峪泉关的平安是将军心之所系！”
这一句，终究让我握剑的轻颤了颤，我痛苦的阖上眼，掌心微松，长剑落地，也不去看那赵青一眼，自他身旁擦过，疾步往前而去。
“…我不会忤逆哥哥的意思调兵前往，赵青，你好好守着峪泉罢。”
既然我不能那别人的性命作赌，不能拿整个峪泉的百姓作赌，那我自己的命如何？
马蹄声骤作，划破无边寂夜，我俯身马上，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到晋垵。
夜色凄朦，远处有压低的滚滚乌云匿藏在背过月光的天边，等待破天之势汹涌而来。
哥哥，你怎可欺瞒我？
我早便该想到，太子有心除掉哥哥，自然早便会做好打点，晋垵又如何得从四处求援？
七千人对战两万精兵，哥哥纵然天纵之才，也难以全身而退，何况哥哥是心系江山百姓至忠之人，纵然战死，他也不决然不会让铁蹄踏入晋垵，而且此番太子精心部署，本便是冲着哥哥而来，又怎会留他性命？
眼前仿若浮现哥哥面容，眉目温和笑容出尘俊朗，温声唤我‘妧妧’。
哥哥，你一定…一定不能有事。
我不知疲倦般一路前行，晋垵西城门不见半个人影，我策马而入，城内还是上次初见的模样，大火焚烧过后残破不堪，却已是少见人影，宛若一阵死城般，显得马蹄声愈发刺耳清晰。
心恍若跌入无尽深渊，每往前行一步便往下坠一分，沉沉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我整个人包围其中难觅出口。
东城门早已不似先前所见般守卫森严，只有奄奄一息的残兵无力靠着城墙休憩，殷红的血液已经干涸，覆盖在铠甲上好似锈色。
还有数十名士兵堆砌成人墙抵住城门，我翻身下马上前，那些士兵嘴唇乌紫面色泛青，早已死去多时。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奋力将他们的尸体自城门旁移开，一具又一具…尸首在脚下堆积成一座小山丘，手心被锐利的铠甲划破一阵刺痛，血染甲胄滑不可握，我咬了咬牙，用力拉开城门。
尸骸遍野，血漂杆橹，触目所及之处皆是马革裹尸一派荒凉惨杀之景，不远处，刀戟相接，厮杀震天。
有一人，银色甲胄已被血染，原本白色大氅已成触目惊心的赤色，他手握长剑浴血而战，在这嗜血的战场中宛若战神，那见惯了的温和眉眼此刻已是肃杀沉寂，叫人看得油生出惧意。
“哥哥…”
我低喃失声，忽的一支羽箭破阵而来，自战场中穿过，准确无误的射进哥哥的胸口处。
“不要！”
我嘶声尖叫着便要冲上去，却有人自后死死抱住了我。
“不要去妧妧，不要去！”
女子柔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惧意痛苦，紧环着我的手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使我挣脱不开。
“宁嫀蕊你放开我！”
我哑声低吼着，眼睁睁的看着一支又一支长箭杀机汹涌，朝哥哥疾驰而去，哥哥挥剑挡开，却不防身后一人长戟没入甲胄间…..
一支，两支，三支羽箭……穿透银甲深埋入哥哥身体里……
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宛若失了灵魂的木偶般久久站立着，身心都仿佛不再属于我。
有人大喊着：“顾宸已死！撤兵！”
马蹄声，欢呼声，痛苦的惊叫声…混合一处。
这嗜血的战场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我孤身立于黄沙尘土之间，入目皆是疮痍，不远处，那世间我最亲的男子就这样静静躺在那里，身上插着数支羽箭，数道伤口，血似乎都流尽了，他那样安静的躺在那里，睁着眼望向我，依旧温润如玉的面容却在一点点苍白。
哥哥，你起来，我们回家啊。
我想朝他跑过去，可我动不了，我想对他说，哥哥，我是妧妧啊，可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宁嫀蕊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哥哥身上，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而后慢慢安静了下来，拾起哥哥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我想拦下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刎在哥哥身畔。
鲜红的血在眼前飞溅，触目惊心…
“不要！！”我终于嘶喊出了那一声。
回应我的，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沉寂。
我不知我在这天地间立了多久，沉默了多久，像是一生那么漫长，终于，有马蹄声急促的靠近，人…许多人，停在离我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人，一袭白衫染血，朝我走来，一双漆黑墨染的眸子深凝着我，满是痛楚疼惜。
他走近，缓缓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贴在我耳畔温柔的道：“阿妧，不要看了。”
不要看什么呢？
我想问他。
我已经…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看清楚了啊。
那个温润如玉，笑若春风的男子再也不会对我笑一笑了，那个说着要守护我一世安好的男子，此刻静静躺在那里，再也不会指尖温柔的抚过我的发了…我的哥哥，他已经战死在这片沙场上了…在我面前，战死了。
有滚烫的液体从我眼里流淌出来，而后一滴，两滴，最后汹涌起来。
我终于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
那人将我抱紧，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着，嘶喊着。
我哀求他道：“沈夙，你救救我哥…你救救我哥，好不好？”
“沈夙，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我哥!”
我说：“沈夙，你放开我！你放我走！”
他沉默不语，抱着我的手却愈收愈紧。
我死命挣扎着，哭喊着…
直到喉咙干哑，再发不出一点声音，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如同一具失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抱着我离开这片杀戮的战场。
经过哥哥尸体旁，他微微顿了顿步子，吩咐道：“厚葬顾将军。”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闭上眼睛，却干涩得没有了泪水，终于累得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闭眼前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那年杏花微雨，粉白的花瓣飞旋落下，繁华盛尽间，哥哥一袭清逸白衫，于花瓣纷飞中回首看向我盈盈笑着，唤我‘妧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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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我也很难受，兴许本文慢热，文笔枯燥所以喜欢的人不多罢~但是至少还是有人喜欢看，今日加更，希望各位看的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