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清静无为

闭门思过的日子,其实并不难熬。

我的突然被禁,后宫事务一下子全落进了温仪的手中,可谁也没克扣我承乾宫的用度,下人们的月钱反而不用人领就有人送了上门来,可见温仪这个人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虽说嘴巴坏了点,做人嚣张了点,知道自己当皇后,该有的气度也没少做。不过我估计等我门禁满月的那天,她一定是第一个上门来的。叫她忍一个月而不来触触我霉头,简直有违她的做人道理。

反过来想想,这人也很好玩啊。至少比那些表面良善无害,内心却一肚子坏水的人好。给她做皇后,至少是目前来讲最好的选择了。没有子嗣威胁胤礽的地位,没有宠爱威胁妃子们的利益,而她的出身让她的自尊并不允许她做违背良心的不义之事。真是矛盾的人,不是吗?

不过这也是因为目前的后宫都是玄烨大婚那年选进来的单纯年幼的妃子之故,一贯以来被她欺负惯了。换成现在选秀,只怕来个厉害角色就不是她这样的性格可以全身而退的了。比如郭络罗氏宜容,那个胸有城府指挥若定的女孩子,绝不是好欺负的角儿。

每日弹琴逗狗,看书抄经,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下棋,日子一日快过一日。唯一的不好是还没入冬,不下雪不给发炭,晚上比较难过。寒气一重就不太好睡,所以有时候会半夜爬起来瞎蹦跶一会儿再躲回去睡觉,只要睡着就好办了。

晚上裹着毯子依着可爱一起在长毛地毯上对着棋谱打谱。可爱胖嘟嘟的,浑身暖暖的像个活动暖炉,有它陪着夜晚一点也不冷。

睡意悄没声息的袭来,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把我送进了梦乡。可爱蠕动了一个位置,权充着我的枕头,暖暖的包围着我。

清早被秀吟的大惊小怪惊醒:“主子你怎么睡在这里的呀,好好的床不睡,也不怕硌的骨头疼。快起来,给奴婢看看着凉没。”

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谁才是奴婢了。

连续几日还是发觉在长毛地毯上有可爱陪着睡最暖,秀吟和花秀歌最后无可奈何的给长毛地毯加了厚厚的褥子,权当是我的第二个床了。虽然并不是每晚都很暖和,不过总比一个人在床上干等着睡意来袭比较好。何况每天养尊处优的,要把自己养成小猪太容易了。

这日一早又是被秀吟嚷嚷醒的:“主子啊,您晚上看那么多书做什么啊,也不怕看坏了眼睛。”

看书?我昨晚上就看了会佛经,没多拿啊。

疑惑的揉着眼睛走到书桌边,发现一堆书,翻开一看,显然不是我的么。我从来没看完书这么乱摆过。何况这些《道德经》、《庄子》我什么时候看过了。不过这堆读本倒是不错,《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都是不容易找到的珍藏本。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给我送来的。

书都不是新的,被人做过批注,看笔迹是个男子的,而且还是两个人的笔迹。不过并不是玄烨的,也是,玄烨哪里会看这些书。书的批注写的很不错,读起来比原文还好看,尤其是读本的批注颇有些恶搞的味道。比如《西厢记》,这属于元代王实甫的版本,也是后世公认的最美的版本,以喜剧结尾,在这年头是贵妇人们的最爱剧本之一。

《西厢记》有很多优美的语句来自古诗词改编,写出句子来源不算本事。可是你看看——张生初见莺莺,旁边注道“西厢墙外,扑鼻花香,娇儿初见,立花中央,惆怅年少,花醉人肠,呜呼哀哉,我为卿狂”。老妇人百般阻扰张生莺莺互相苦闷那段,写着“树上比翼皱眉,地上连理情碎。果然年少轻狂功名应趁早……”,真是好笑的很。想了想周围会写出这样胡闹句子的人,约摸有了谱。

而《道德经》的得主,也推算了出来。

尤其在读完整本之后,把一些笔迹拼起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利而不害,为而不争。

少私寡欲,知足知止。

知和处下,以柔克刚。

清静无为,顺其自然。

一笔一划,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道德经》,感慨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得厉害。佛经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奥,就被这样三十二个字破解的淋漓尽致。

从来不知道,有人居然可以这样点出我所想。

想了想,撕去了这张宣纸。

“主子,写的这么好为什么要撕掉啊?”花秀歌现在基本的读写已经不成问题了。

“有些东西啊,心里明白就可以了。我们来重写一个装裱好了,今儿个把所有的留白都写满。”

浓墨饱蘸,大笔一挥,“清静无为”。

“主子,我看见别人写落款,都是什么山人什么老人的,一看就觉得特别有内涵,我们要不要也起一个?”

“那你说什么名字好?”我逗着花秀歌。

“主子你读的书多,你想一个。”

“那我直接写名字不就好了。”

“不好不好,我们也要想一个。”

“要不给你们屋子都起一个名字好了。”

“好懊啊。”

“你的叫小雅居,取小雅,闻歌而知雅意,如何?”

“啊,主子欺负奴婢,就喜欢花秀歌。”秀吟抱着洗净熏香后的衣服走进屋来,显然听见了。

“一个都不欺负,都有。秀吟的,叫大雅居,一个秀歌一个秀吟刚刚好。”说话间,手上笔不停,一张一张写下去。

“快来快来,主子给咱们赐字啦。”小太监秦来儿清脆的大嗓门一嚷嚷,满殿的宫女太监都聚拢了来。

“那主子的叫什么啊?”最小的宫女坠儿好奇的问道。

惹来众人一阵附和:“是啊是啊,主子的一定要取一个最好听的名字。”

“我知道,书上说的倾国倾城就是指主子这样的,主子又信佛,我说叫倾城斋好了。”花秀歌急急的卖弄她的小学问,惹得我捧腹大笑,写坏了给秦来儿的字,秦来儿捧着字欲哭无泪,委屈的咕哝着要重写一个。

众人看见我笑,也跟着笑,把个花秀歌笑得满脸通红:“怎么了嘛,我说错什么了呀。”

我赶忙抽空安慰:“没错没错,不过你这也太不谦虚啦,哪有人说自己倾国倾城的啊,这让人看见了还不笑话。”

“谁敢笑话啊,主子就是最漂亮的啊。”坠儿同意的附和花秀歌。

看着一屋子点头的应声虫,真是好气又好笑:“好,听花秀歌的。”看着他们正要赞成,我话锋一转,“但是,只取一个‘斋’字,我这啊,叫‘清心斋’。谁敢不同意我就不给谁写字,谁不同意?”

成功赢得一致同意。

手段不是问题,结果才最重要。

因为我在禁闭中,也不适合大肆的要求这么多块木板,花秀歌不忍我为难,提议大家拿着字回去各自想办法把字变出来。

两天后,各自的聪明才智都展露无疑。有的是用竹节拼出来的,有的是用绸子扎出来的,还有布刻的,剪纸的,陶瓷碎片粘的……而且还默契的统一了大小,让下人一条屋多了许多的与众不同。

她们还给我做了一个匾,以翠绿的竹子为底,嵌入不知打哪搜集来的光洁圆润的贝壳,组成了“清心斋”三个字,挂上内殿,居然很配屋子的装饰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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