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玄烨篇(2)

天心是个特别的孩子,皇祖母这么跟我说天心。看着我不解的目光,她又加上一句:你也是特别的孩子。

天心进宫了,就住在景仁宫。

保琴奉额娘之命特意传来的信息让我心情大好,一下学就急忙往景仁宫去。曹寅耳朵忒长,听见了就变成甩不掉的尾巴追了上来。

一踏进天心的居处,一股温馨别致的感觉就从处处传了过来,尤其靠窗隔出的那间小书房,被满满的阳光充满,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啊。

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宣纸上,大小不一的,初以为只是她与曹寅斗气罢了,也未加阻止,却未想居然可以看到如此惊艳的词句。我满心惊诧的看着明显初学乍练的天心认真的在宣纸上鬼画符,被她画出的满含错别字的“符”吓到了。这是一个孩子能有的意境吗——

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稍嫌白话的词句,字里行间蕴含的却是看事物无比的通透。如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她这首,更加乐观更加朝气蓬勃。冬天总会过去的,再大的困难也必然会走过。我心里的一些迷惑就被她如此的“鬼画符”给解了。我彷佛突然找到了更明白的方向,永远不会放弃的方向。

天心确实是个特别的孩子,总是不停给我惊讶,以及不懂。我自认看遍后宫众生,纵使没有皇祖母那般万事皆在心中宠辱不惊的睿智,也算见多识广不是轻易能被糊弄的人了。而天心给我的感觉却永远新鲜,彷若那万里晴空中的白云,干净透彻的在那里,我以为我看到了她的样子,她却在下一个瞬间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仍然叫云,却已不是方才的云。那云的最深处又该是什么呢?

承乾宫的孩子没了,人也没了,我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是解脱还是另一种束缚。我崇拜我的皇阿玛,幼年登基的满清入关第一帝。可是我觉得他有时候做的不对。如果说他忽视我的额娘,是因为额娘说帝王不能有情。那他为何对那承乾宫的如此执着?他可知这样一个女子于宫廷于皇家的进驻是多么于理不合,又多么伤了皇祖母和额娘的心呢?如果他的固执是帝王的专权……我的思绪有些混乱,我想去找天心,或许她能给我一些,安宁,或者其他。

天心不在屋里,我坐在她的书桌前,看到那一摞宣纸上愈发工整的大字,知道她也是下了苦工的。屋外传来她的声音,在叫拢春,以及李德全的惊呼:“格格你这是怎么了?”

我急忙走出去,意外的看到满头是血的她,捂着额头的雪白帕子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红得触目惊心。她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眯着,周围的血红从脸上滑下,滴落在衣衫上,绽开一朵朵血色的红花。

我手指还没碰上她的伤口,她就感应到疼痛,脑袋缩了回去。

伤口不大,可是血怎么也止不住,光擦下来的血迹就把满盆清水染成了血色。看着她苍白的脸,我气不打一处来,强装镇静只是怕把现在的她惊吓到了:“天心,这伤口哪里来的?”看着她乱转的眼珠子,我加了一句堵死她的借口:“说实话,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摔的撞的。你不是这么没轻没重的人,哪里会把自己摔这么厉害!”

她这才慢慢说出,是行森。

我恨死这个和尚了,不停劝皇阿玛出家不说,现在居然嚣张到连宫里的格格也敢打了。等我有了权势,我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他——一个六根不净的和尚。

我握紧她的手,只希望能帮她分担一些痛苦。看着她因为温远的治疗而强忍疼痛的倔强,我就恨自己是个孩子,不但不能保护额娘,连天心这个孩子也保护不了,居然任由一个野和尚欺负了去。

我背起天心仍然小小的身子,踩着稳稳的脚步向承乾宫行去。皇阿玛罢朝五日,在承乾宫已经多日未出门了。不知道皇阿玛和天心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但是,心里对天心受伤的担心远甚于那些无用的事。

“表哥,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她在我背上轻轻开口。

“天心有自己的主意,表哥相信你。”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拿到。而我希望留下的人,我同样靠自己。当你相信自己,你就能成功。

她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郑重下了她一辈子的允诺:“表哥,谢谢你相信天心,天心答应你,这辈子,绝对不欺瞒表哥,永远不负表哥的信任。”

我看着她被抱进那用白色妆点得凝重无比的哀伤承乾宫,消失不见。纵使她看不见我对她的微笑,我也会让她知道,她的信任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安慰。

她回来的很晚,一脸疲惫。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抱她坐在我身上,环住她软软小小的身子。她的身上总是带着她独有的馨香,淡淡的,雅致的。

她靠着我,问我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那知道爱情的味道到底是福是祸呢?

这个我知道,如果克制的好,没什么是福是祸的道理。而我,爱新觉罗玄烨,绝对不会让爱情这种事掌控我。

天心听完,说我会是一个好皇帝。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比我还坚信我会是皇帝,而且会是一个好皇帝。她的身子告诉我,她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可是她给我的感觉却不是一个孩子那么简单的事。我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她,她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淡然安宁的气息,让我很容易就喜欢上有她陪伴的感觉。而她对我全然的信赖,更让我对她多了一种责任。

她在庄周梦蝶的故事里睡去了。看着她恬静安然的睡颜,纯洁馨香的气息在房间里悄然弥漫,我的心事就在她的温暖中悄然消失。我轻轻在她耳边说:“天心,我好高兴遇见你这个表妹。”

她迷噔噔的咕哝了一句等我睡醒再说。惹来我打从心底的笑颜。

昏黄的烛火,猝然啪的一声炸开来,映得这个小书房,因为这两个三岁与七岁的孩子的独特存在与血脉联系,成了这深深宫廷里,彼此心底最温暖的地方。那样温暖的昏黄,一辈子都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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