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顺治篇(2)

遇见天心,是个意外。如果这是个人为的意外,那我感谢那个制造这个人为意外的人,因为天心让我许久不见的快乐再现了。

一个小小粉红色的孩子,在无人的大广场上拉扯着手中的风筝,侧面看去,不见笑容,却是淡淡的寂寞与哀伤。让我不由得起了好奇。

近去,却听得一声似乎不该由孩子说出来的话:“人是不是总要有所牵挂才能坚持飞行呢?”

让我不由的想到《心经》里的感悟:“若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她似乎根本未想到居然会遇上人,但仍然顺溜的接了口:“则可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密多故。”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懂《心经》。”我看着远方的风筝在她手里一动一动飞得越来越高,觉得她似乎想要变成这风筝远去。如果可以,我也愿乘风归去,远离这无奈尘世:“你想变成手中这风筝么?”

“不想。”她的回答让我意外,“人活一世,总有能放下那一天,不若风筝,永远离不开这根线的牵绊。”

一世,太累了。我无语的安静着,手指被握得发白。悲伤太过浓重的时候,反倒是无法向任何人吐露的。

她似乎感受到我的悲伤寂寞,放开扯线的手,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我叫天心。”

这么个不像孩子的孩子,我以为只会是个皇城的过客,不知被谁带进来,然后带走,慢慢长大然后忘记这样曾经的相遇。她很可爱,很灵秀。我有过女儿,可是只活下来一个,向来也见不着面的,我不知道原来孩子小的时候,居然可以如此可爱如此贴心。那天晚上,我特意去见了见我唯一的女儿,可是我很失望,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后妃的教导下规规矩矩的朝我叩拜,不会说佛经,不会看懂我的心事。然后我就想起她。

第二天去给额娘请安,佟妃也在,说她娘家的幺弟佟国维有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太后见了很是喜欢,想带进宫来陪陪太后。

“几岁了。”我随意的问着。

“三岁了,粉嫩嫩的可懂事了。”

“这种事皇额娘做主就行了,儿臣没意见。”还好不是又送妃子过来。

半个多月了,忙碌,烦躁,我再次想躲去禅屋参禅静心,意外的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天心?是天心吗?”

“大哥哥,我还在想能不能在这里再看见你呢。”她欣喜的拉着我蹲下,“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

我顺着她的手蹲下来,不意外的看见一张清秀粉嫩的小脸,眉宇间灵气逼人,乌溜溜的大眼睛清纯透亮,没有丝毫杂质。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出色的美女。看着她不加修饰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姐,我怎么会忘记呢。”

她拎着裙裾,做了一个汤若望说过的那种西方淑女谢恩姿势:“谢谢大哥哥夸奖。”

我一愣,再次微笑,好聪明的孩子。她说她以后就住在皇宫了,我恍然大悟,这就是佟妃上次说的带进宫抚养的佟国维的女儿。

“到我那里去坐坐,好不好?”我下意识的邀请了她,牵着她软软嫩嫩的小手,向我参禅的屋子走去。

“大哥哥你也会弹琴?”她有在学琴,看见我屋里的琴,问道。

我随手拨了几根琴弦,音乐就随即在屋里散开来:“会,不过许久不弹,生疏了。”

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掏出手帕,把琴上的薄尘细心的擦去。

“天心心疼这琴?”她的举动这么告诉我。

“说到底,俗事关乎的是人心,与琴何干。”

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可是还真就对了我的脾性。

一贯陪我参禅的行森这时来了,对天心相当不以为然。没想到天心也不是软柿子随便好捏的,不理会行森的无礼,对我告辞。

我喜欢这个孝子,真的:“以后天心有事就按这样的时辰,在方才的地方站着,我若在必定来会你,可好?”

她打开门,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行森,眼带不屑:“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大师,有些事何必执着。执着了也不定就是好事。”

这个孩子不停的给我意外。她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行森。行森渡我出家已经多年了,只是我始终不点头。我还不能完全放下,这帝位再苦再累,我还不能就此丢下皇额娘和幼小的皇子。

再次见天心,隔了多天,我知道她是在猎场受了惊发高烧了,这个皇宫,只要你想知道就没有能瞒得住的事。我心疼她的病,可是她反而可爱的怪温远的多事,贴心的感谢佟妃对她的疼爱。小小年纪离开父母,心里留下的却都是善良。

她喜欢我屋里的檀香味,喜欢腻着我。她说“因为佛在这里,大哥哥在这里,所以很特别。就觉得这样的香味和大哥哥很是合得来。”

我抱着她笑,她提到三阿哥玄烨:“大哥哥你和表哥有点儿像呢。”

我一下笑开了,这小家伙至今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和我这么乱来的,不过我也怕,她一旦知道我是谁了,她还会这样和我亲密无间的相处吗?或者,若是她被人嘱咐了来接近我……我不敢想下去,多年的帝王生涯,心里总是对人生着防备,也许因为这个不是孩子的孩子过于特别,我居然如此轻易的就接受了她。我捏了捏她仍然泛着乳香味的软软小脸蛋:“小傻瓜。”

“天心,你不好奇我是谁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她在我身边,拿起棰子,配合着念经声敲打着木鱼:“大哥哥是谁,对于天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哥哥这里,天心觉得安心,可以说真实的话,做真实的人。”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内心太激动了。她不会知道,她这句话,带给我多大的安慰。人生,第一次有人肯定了我的价值,而且第一次不是因为帝位肯定我的存在。

“大哥哥莫觉得天心人小,说的这些话似有古怪。记得听过一句偈语,说一出红尘,寄世的皮囊不可变,驻世的慧命却已非故人。在天心这里却正巧儿相反,反过来套用,也可说是寄世的皮囊已变,驻世的慧命却不可变。天心觉得佛道有理,虽不能解天心之惑,却让天心觉得,这是个可以安身安神之处。”

寄世的皮囊不可变,驻世的慧命却已非故人。这句偈语说的实在太像我了。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一直都觉得,只有佛可以让我安身安神。可是天心,你怎么就明白了:“天心啊。”我无法念下去了,心里的激动满满的似乎要溢出来了。

她伸出稚嫩的手臂,抱住了我微微颤抖的身子。

她用孩子的纯真,灵魂的相似,包容住我的寂寞:“我知道你是谁了,福临是不是?”

她还是知道了,知道我是谁了,心里的不安泛了上来:“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确是代号,不过因此,人才完整。”

前所未有的说法让我再次迷惑。我的寂寞,她懂。我的心结,她居然也懂。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因为你有了这个代号是福临,所以,我叫着福临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叫大哥哥你,而不是凡尘他人……”

我紧紧把她圈在怀里:“天心啊,你是上天派下来的宝吧,莫怪你叫天心呢。我,相信你。”我相信她,她的纯真与特别,是上天送来与我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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