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挥诗县尉厅 放筏破浪行

等到周县令审理完结这起杀人案之后,李白专程就去拜访县尉李勇。

问明了去县尉厅的住处,李白便从北街向西街去。出街口不远,就看见了县尉厅的大门。远看,这县尉厅像是处在山峦的怀抱中。走拢一看,却在一个山湾前。这依山傍水的庭院是先前御史李昌龙为奖赏李勇的功绩为其专门修建的。

来到厅外,只见一股碧绿绿的泉水叮叮咚咚地从山间淌下来,行成一道急流似的瀑布,流下来的溪水绕厅前的小山沟流向涪江。

李白信步走进大院,一连进了好几个深深的庭院。院内树木参天,花草艳丽,给人一种清新明朗的感觉。但见燕子在屋檐下筑巢,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李白往内去,除了燕子的叫声外,便是深院里传来“波波”敲木鱼的念经声。难得看到厅内闲人走动,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

李白生怕打扰了李勇的清静,他就脚步轻轻地走进去。来到后厅时,见李勇身着一身淡雅的素服,打坐在供奉三清的神像前敲着木鱼,读着老子的《道德经》。香炉里燃着清香,缕缕清烟缭缭绕绕地弥漫,形成薄薄白云似的往上升腾,散发出诱人的阵阵清香。

在李白的眼中,对李勇充满着敬佩的神情,对他一心一意地念经,似乎有种难以想象的神秘。以他的地位和身份更是难能可贵。他没惊动他,就站在那儿大气不出的静静等候。

李勇全神贯注地焚香念经,丝毫没有察觉来了贵客。他的这一念就是好几个时辰,李白也就盘腿坐下,跟着默声念经。

待李勇停止了敲木鱼,站起身时,这才很惊喜地望着他:“李白!”他跑过来一把抱着李白直摇:“我正盼你来呢!”说着就赶紧向李白让坐、端茶。

说起两人的这次相见,李白和李勇都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他们存在年龄上的差距,李勇却当李白是自己的亲儿子,特别是知道他就是李客的儿子时,他抱着李白就像慈父一般的痛爱。李白深知自己父亲去世失去了父爱,想不到今天得到了李勇给自己慈父般的温情。

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李勇从没有今天这样高兴过。两年前,对他恩重如山的朝庭御史李昌龙突然去世,使他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谁也没料到,人不得势,鬼都要欺。一向对他重用又十分恭维他的周县令,一下子就改变了态度,总以为李勇失去了背膀和靠山,借机就排斥报复他,使他痛苦的心灵更是雪上加霜。他伤心失望极了,就无所事事地饮酒销愁,甚至打算出家学道。于是,他就在后厅设立了三清神位,成天就在敲木鱼念经。很想跳出红尘外,使自己脱离人世间的纷争烦恼和忧愁,去过清静的神仙日子。

今天见到李白来,真是令他喜出望外。他对李白说:“这儿就是你的家,至少陪我住上一、两月。从此以后当我们是父子,随来随往。这儿清静,你我与道家有缘,寻仙访道,就在这儿修一修道行吧。”说完之后他去街上买酒菜,说是要与李白好好地喝一个痛快,请李白吟一首诗写在大厅里作纪念。为了去街上快一些,他就骑上马儿出了门。

在前后的庭院逛了一圈,李白便来到了前厅的书房观看。这个书房不算大,但收藏摆放的各类书籍很多,分门别类的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架。墙壁上挂着不少名人的字画、条幅,观看得李白眼中直闪亮光。他就心里感叹:好个县尉李勇,博学多才文雅人。李白在众多的书籍中浏览,有的读过,有的好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就坐下来聚精会神地读。

不知读了好久,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李白隔窗向外一望,此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在夕阳的余辉中,只见李勇骑着马儿缓缓走来。再看远近的山水风光,在夕阳里仍是流连着不退色的美景,能看见远处的山峰青翠碧绿。近处可见山峦高低错落,三三两两的白鹤在山边盘旋,燕子鸣叫着在窗帘边飞来飞去。李白心里高兴,能在这道气仙风的环境中读书又修道,的确是一个理想的好地方。

不一会儿,李勇进了书房,他给李白找出了几本书。李白拿起一看,如获至宝似的爱不释手:“这书我只听说,却一直没读到。想不到今天在你这儿见到了,我要仔细读,把它装进我的脑子里。”

李勇就笑:“李白呀,你是爱书如命,成书迷了。好呀,我就经常弄些古今中外的名书,让你在我这儿读书住得贯、住得长久。”说着便把李白拉到大厅里,指着正面雪白的墙:“李白你看,别的墙上我叫人绘了画、题了诗。唯有这正面的大厅墙上空着的,一直没有选择到一个诗画的名人留墨宝。今天你来了,在这墙上露一露才华,大笔一挥显一显身手,光耀我这县尉厅的高雅,也算我们义父义子在此相见的永久纪念。”

“行,我马上写!”李白很是自信地点点头。

看到李白毫不推辞,李勇很是高兴,急忙吩咐人拿来了梯子、板凳,端来了笔墨。

李白握笔在手,略一沉思,将笔在砚盘里饱满墨,登上梯子,把大笔在墙上一阵挥洒,写下了一首诗:

题江油尉厅

岚光深院里,傍砌水泠泠。

野燕巢官舍,溪云入古厅。

日斜孤吏过,帘卷乱峰青。

五色神仙尉,焚香读道经。

当李白写出诗的头一句时,李勇脸上立即现出喜悦,赞赏的神情,心里就在暗暗地叫好了。随着这五言律诗的每一句被李白大笔一挥而出时,他心里的叫好声差点冲口而出。但他怕影响李白的思路,也就忍着没有表露出来。直到李白写完最后一笔,他的喜悦之情就象潮涌似的奔腾而出,叫好声和掌声也同时响了起来。

李白跳下梯子放下笔,并没有表现出高兴样,而是有点担心地把全诗默读一遍,然后就东瞧瞧西看看。见到每个字的一笔一划没有败笔,显得苍劲有力,并且恰到好处地排列在厅堂墙壁的正中时,他才点点头自我陶醉似的开心笑了。

夜幕降临,天色灰暗,县尉厅里却是灯光明亮。今晚,李勇在厅堂内宴请李白,没请别的客人,就他二人欢饮。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话语说得热情而融洽。

你请我敬已是三杯下肚,李勇的酒话也就多了起来。他向李白吐露心里话:“我这人你处久了就晓得,是天生的直性子,是一就是一,决不说成二,因而看不贯那些弄虚作假的贪官污吏。说实话,我这种人就不得势,人家当官直往上爬,我却做官越来越小,说起这人世间的怪事,我都觉得好笑。”说到此,李勇的脸上便没有了笑容。

李白见他心里不痛快,给他斟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与李白一碰,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说:“你现在年轻,官场的事没经历过,我看你有文有武、有才,迟早也是要做官的。做了官也可以像有些人那样,欺上瞒下的青云直上,要不,象我这样……。不过,我要告诉你,不为金钱动心,休图私利害民。”说到此他摇了摇头:“当官难,当个好官更难。就说我吧,先当江油县令是御史李昌龙大人提拔重用,我也不辜负皇恩,公公正正办事,清清白白当官。为表彰我的功劳,御史大人奏请皇上恩准,奖赏我这个庭院。谁知一纸公文派来了周县尉,御史大人怕他乱来,叫我和周县尉进京当面吩咐,要我在关键时刻提醒他,他也唯唯诺诺答应的。直到这时我才知晓,他是奸相杨国忠、高力士的亲信。后来,御史大人突然去世,我就不得势,周县尉就上下活动,无中生有地中伤我,直到我被贬为县尉,他就升为了县令。他掌了实权就胡作非为,到处收刮百姓,我自然是公正办事,他觉得我坏了他的好事,就排斥我。我虽然还是当县尉,实际是一个不管事的闲官。”

“你何不向朝庭说明原由或是上京告御状。”李白听了就为李勇呜不平。

李勇却摇头说:“告啥御状啊,现在朝庭是杨国忠、高力士和杨贵妃把持,告御状谁理你?状子根本递不到唐明皇手上。”

李白听李勇说这话前后矛盾,他就疑惑地问:“你先前不是说要替我去京城找唐明皇告御状吗?”

李勇苦笑一下,又摇头说:“我这是被逼急了说的一句大话,目的是镇住周县令,怕他暗害你。”略停叹了一口气说:“如果周县令真要害你的话,我自然要为你告状呜冤的。但决不会去京城,而是去找新来的益州长史,名叫苏颋。他在朝庭任过礼部尚书,与御史李大人交往甚密,或许他能主持公道。”

刚至黎明,李白就在睡梦中听到了李勇敲木鱼的念经声。睁眼看他比自己起得早呢,也就穿衣起床来到前厅的大坝里练剑。直到太阳升起时,他才收剑住手。忽听有人拍手喝彩,李白扭头一看,哪料到李勇站在他身后拍着手的夸奖:“好呵,你的武功果然是出类拔萃,我是说吧,能把自称是关云长的关子海打败、决不是一般的英雄豪杰。”

李白很自信地笑:“他关子海算什么东西,比他厉害十倍的,照样也是打得落花流水。”

李勇点点头,给他竖起大拇指:“小英雄!”接着便邀请李白出外散步。登上城西的一座小山,李勇把手一指:“这儿就是牛心山。你晓得不,我李氏家族的祖先李龙迁就是长眠于此的。”来到一座高大的坟墓前,李勇指着墓碑说:“你看这古老的文字。”

李白上前细看,见墓碑上写着:随大将军李龙迁之墓。李白急忙跪地便拜,言道:“晚辈嫡传子孙李白叩拜先祖。”

李勇拉起李白说:“当初我和你父母就因有我们的先祖后人在巴蜀江油居住,这才千辛万苦逃归而来的。当年你父母也来这儿向先祖磕头跪拜的,想不到你今天也来这儿跪拜,说明我们的子孙没忘本。”

接着,李勇又引李白去李龙迁祠拜谒。这宗祠里供奉着李龙迁的塑像,还有祭奠的大厅、廊房和凉亭。背靠岩壁,祠内有几株桂花树,正散发着扑鼻的花香。李白在廊房和凉亭里转悠说:“这儿环境好,空气清醒,正是读书的好地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书就坐下来读。看见李白读书真会挑地方,李勇点头说:“你选在这儿读书很好,也让祖老先人看一看,他们的子孙一定会光宗耀祖的,说不定还保佑你呢!”

一连好多天,李白天天都在这儿读书。有时竟然忘了回县尉厅吃饭,李勇就把酒菜送来。李白很是敬重祖先,每次端起酒杯时,首先来到李龙迁的塑像前敬了敬,然后洒在地上。有一天,他给祖老先人敬酒之后,就与李勇盘腿坐下来喝酒。他一连喝了几杯后,就向李勇谈起了闷在心里的话。一阵吐露之后,他就试探地说:“我可不可以去益州拜见苏颋长史大人?”

李勇先是有点惊诧,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就点头说:“是呵,你现在书已读好,剑也练精,该是报效大唐的时候。”

在牛心山读了半个多月的书,李白把县尉厅书房里过去没读过的书全都读完之后,也去附近山边江畔转游。有一天晚上喝酒到半夜时,李勇对他说:“我们去明月渡观夜景,你看了定会喜欢的。”,

听说观夜景,李白很是赞成,他就提灯要出门。李勇却摇手说:“不,我们摸黑去,再说今晚明月当空,须要的就是这种感受。”

出县城不远来到涪江河边。李勇前边带路,沿着柳林掩荫的小道,走过一座石拱小桥便来到了有一只渡船的渡口边,李勇把手一指,“你看。”李白放眼一望,只见江水静静地流,一轮园月映在水中,不知何处漂来一只弯弯的打鱼船,鱼翁抛撒鱼网搅得水中明月摇椅晃。他手指江面吟道,“夜见明月渡,江天入画图,玉盘摇水面,鱼舟陪伴舞。”离开南坝回青莲时,李勇把李白送了一程又一程,要不是工差叫他回去办公事,他真不愿意与李白就此分手。

林明汉却坚持要把李白送回家。

李白拱手谢道:“大哥大嫂亲自送我,已是情深义重令人感动,在此拜别,望请留步。”

林明汉见李白走的方向是要翻越牛角桠走桂溪的这条官道,便拦住说:“虽说你回去的这条路好走些,但却绕了不少的弯路,何不从原路返回。我想好了,用竹筏送你,让你在这涪江六峡漂一个风流,尽情地逍遥一回。”

李白笑着拍了林明汉一巴掌:“林大哥现在伸直了腰杆,说话的口气都不同了C,听你的,坐竹筏漂游涪江六峡。”

林明汉扭转身引着李白朝涪江去,叶华跟着也要去,却被李白劝住说:“嫂子你就别去了,我们后会有期,在此拜别了。”

林明汉把手一摆说:“听李白小弟的,你就回吧。”

叶华抹着眼泪望李白一眼,有点难舍难分地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又与小弟相见?”

这话语情真意切,触动了李白的情感深处,也就心里酸酸地回答说:“我还会来的,到时还去牛心山读书,去你们饭馆里吃嫂子炒的菜,喝林大哥的酒。”

李白在南坝东门外的清风渡登上竹筏的。这儿江水平静,无声无息不起浪,竹筏荡漾在宽阔的江面慢漂慢行。林明汉不时的摇一摇橹,李白则是站在竹筏上悠闲地观山望景。此时李白心里,真有点水推竹筏走,我在景中游的浪漫。

心里虽是平静如水,但李白明白,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前面即将到来的是急流险滩。他十多天前也看到过峡谷险滩的雄奇险峻,也听到过浪击两岸如雷鸣般的咆哮声。此时回忆起来,真还令他心惊胆战的心有余悸。

林明汉一拍胸口说:“这你放心,前些年我跟放筏师傅学了技术的,单独放了好几回。如今你李白乘坐筏子,我咋能冒险呢!”同时,他也告知李白一些注意事项。

没一会儿便是水急浪高,林明汉提醒李白最好爬在竹筏上,手抓牢。眨眼之间已是来到了第一个急流险滩的石门峡。李白是第一次乘竹筏闯险滩,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林明汉躬身叉脚掌橹不敢有丝毫的分心,李白却没趴在竹筏上,而是叉脚躬身挺立竹筏上,以严阵以待的雄姿迎战即将而来的狂涛冲击。

江水一打旋,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狂涛,浪头一下子宣嚣起来猛烈冲击竹筏,看那气势真要把竹筏撞烂吞没。竹筏在浪涛中漂摇,时而“轰”的一声将竹筏推上浪尖,时而把竹筏颠来倒去,“哗”的一声卷进深谷,一排巨浪铺天盖地的扑来,竹筏一下子便被浪花吞没。

此时,李白挺身一腾跃,脚踏浪涛向竹筏一望,只见林明汉已是跌落浪涛中,在水中挣扎着喊救命。李白没犹豫,他就踩波踏浪奔过去一把提起,往上腾空一跃,追上漂流着的竹筏,纵身跳了上去。他还没缓口气,眼看更巨大的一排浪涛铺天盖地的扑来。见林明汉还在大口大口地吐水,他就急忙抓住竹筏舵,看清水流方向,急忙把舵一扳。在浪涛的猛烈撞击下,竹筏像要散架似的左摇右晃。好不容易等到浪涛退去,竹筏又才艰难地在浪涛上抛头露面。但这只是一瞬间,竹筏在浪头上一颠一簸,一个巨浪打来,很快的又被浪涛卷入了谷底,似乎比前浪来得更凶,掀得更猛……。李白稳掌舵把劈波斩浪,他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惊涛骇浪的猛烈冲击。

惊险虽是令人惊心动魂,但李白有胆量,既是骑上这匹没缰绳的野马,李白面对这惊涛骇浪根本没把凶险看在眼中,只当是磨练意志,陶冶情操似的在驯服野马。当他闯过一个又一个的峡谷,至观雾山下时,脚下的江水已是乖巧起来,平平静静地流。他回首一望,涪江六峡已被征服,此时不由得好感慨:巨流漂筏击千回,峡谷惊魂响万雷,踏过涪江越六峡,悠闲南坝梦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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