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念念欲梦醒时嗟(二)

宇牧云怔了一怔,神色间突然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寂寥,低声说道:“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

段颖一愕,凝神向他看来,眼中满是疑惑的神色。

宇牧云道:“拒绝一份自己从来没有接纳过的感情,应该不叫放弃罢!”

段颖忍不住道:“华珠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肯接纳她?”

宇牧云道:“我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你要我拿什么去接纳她?段颖,你为之苦恼的爱情对我而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段颖心头一震,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宇宫主对你不好吗?他没有强迫你报答他对你的养育之恩吧?”

宇牧云道:“义父当然对我很好,他不但从来没有强迫过我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还许诺过以后要把整个涉羽宫都交给我,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持宠而骄,不把他对我的养育之恩放在心上。”

段颖甚是错愕,道:“接纳一个深爱你的女子,难道便是辜负你义父对你的养育之恩吗?”

宇牧云道:“段颖,你忘了我和凌华珠之间的立场。我和凌华珠的婚约是一种盟约,这种盟约有持续下去的可能,也有中途瓦解的可能,要是有朝一日涉羽宫与秦岭连环十八宫反目,我与凌华珠必然再也做不成夫妻,嘿,与其那时再害她伤心肠断,倒不如一开始便让她对我有所保留,这我和她,其实都大有好处。”

段颖不禁默然,半晌才道:“华珠不但貌美如花,而且温柔贤良,是天下少有的、值得任何人为她付出的好姑娘,她日日陪在你身边,你却要强迫自己不去爱她,这对你自己岂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宇牧云淡淡地道:“我从来没有强迫过自己不去爱她。事实上,自从我知道自己不是义父的亲子的那一天起,这个世界在我眼中便已经改变了模样。我知道,虽然我名义上还是涉羽宫的少宫主,可是实际上,我与耿青钟儿一样,都只不过是义父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而一枚棋子是根本没有权力去奢望爱情的。”

段颖道:“宇宫主待你如同己出,他岂是将你视为什么棋子。”

宇牧云道:“我就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我的行为,我的婚姻,甚至于我的生死,这一切,全都取决于他的需要。”

段颖不禁暗自心惊,道:“宇兄弟,你,你是在怨恨你的义父吗?”

宇牧云摇了摇头,道:“我不恨他,正相反,我很感激他,因为没有他,便没有我宇牧云的今日。”

段颖忍不住道:“可是我却从你的语气中听出了不甘心!事实上,你也应该不甘心,因为他对你的养育之恩几乎成了你一生最重的负荷,你为了报答他对你的恩情,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宇牧云默不作声,良久才道:“如果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那又岂谈得上什么‘失去’。我想,我应该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段颖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心里就没有梦想和渴望。宇兄弟,难道你就准备这样过一生?那人生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宇牧云淡淡地道:“我是侠义道对付乾坤教的希望之所在,甚至,是天狼郡主存在的理由,这应该就是我人生的意义吧!”

段颖不禁无言以对。

寂静之中,宇牧云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琴声随夜风飘来,幽幽如诉,绕梁不绝,令人一闻之下,不禁怦然心动。

段颖也听到了这琴声,更是心中一跳,不及再去探问宇牧云的心境,快步抢到了窗边。

窗外月明星稀,似乎有歌声自天外而来。

段颖的神色忽喜忽忧,变幻不定,低声道:“是她来了。”

宇牧云道:“谁?”

段颖不答,突然跃出窗子,觅着琴声飞奔而去。

宇牧云见他神情,心中一动,想道:“难道是天狼郡主来了?”不敢迟疑,跟着他跑了出来。

段颖听得他随后跟来,心中跳了一跳,当即便停下了脚步,道:“宇兄弟,你别跟我去。”

宇牧云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去?”

段颖心中犹豫,道:“那个人,那个人……你跟她现在不方便相见。”

宇牧云道:“那个人是天狼郡主吗?你怕我会跟她起冲突?”

段颖咬住牙关,道:“你别跟她动手好不好?你们之间不能动手,否则,绝非天下的幸事!”

宇牧云迟疑了一会儿,道:“你是此间主人,我可以卖你一个面子,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不会杀她,你就放心好了。”

段颖叹了一口气,掉头觅着琴声而去。

宇牧云跟在段颖的身后,很快就发现他们其实是在返回别恨轩。

随着他们的奔行,歌声渐渐清晰,有一名女子在黑夜中轻声吟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山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歌声袅袅,果然是从别恨轩中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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