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吃穷你们

雄没想到,这世上,还是有有心人的。

这天下工,王一重提着个铁锨站在养猪场外面,见雄出来,默默地跟在后面,显然在等她。

“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累了,刚好歇会儿回家,你每天都这么晚吗?一个女孩子,也太疏忽了。”

这是被关心了吗?雄莫名地有些感动:“我也是没办法,收工时我得看一看,才能确定明天要派多少人来。”

“你也太负责了,这些事情,不该筹建处的人做吗?”

雄叹口气,于主任是筹建处的一把手,但他很忙,常常被叫到公社开会,其余几个,都是各种关系过来的,整个一群混事儿的。

雄对建这个养猪场,一开始倾注了很大的心血,毕竟比张营大队的养猪场投资大,准备也充分,可看到这里人浮于事的样子,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冷却,现在只能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尽力而已。

梁明这个人,平时看着风风火火,似乎是个干才,接触多了,雄看出来,他做事的出发点,多是希望能出成绩,能引起上级领导的瞩目。

梁明安排人事时,总是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的,筹备处的人,就各种关系户,只有于主任空有一腔热血,可他的权限,只能安排干活的农民和知青。

将熊熊一窝,下面的小兵再好,领导不行,最后也会垮。

王一重也不是笨的,自然理解雄的心情,他转移话题道:“雄,你的数学概念,都能记住吗?要不要我考考你?”

雄笑了一下:“可以呀。”

于是,一路上两人的言语,就都是关于数学的。

从这天起,每天下工,王一重都会到工地来接,在知青点引起很多闲言碎语。

王一重看着很憨实,就像个书呆子,但做事却手腕灵活,他把自己从雄得到的知识,哪怕是自己感悟的,一概说是雄教他的,然后,适当地讲给知青点的其他人。

知青们见王一重接雄是为了学习,何况自己也跟着受惠,也不好意思再编排人了。

就为这个,雄对王一重高看一眼,这个人,将来了不得,有知识、有能力、有手段。

也不知道哪个好运的女人,会嫁给他。

雄有时如是想。

这段时间,米粒来过三次,把所有高中的数学和物理化学课本给了雄,还送给雄一些政治资料。

别的课程雄不怵,但政治的内容和前世所学差别巨大,雄还是下功夫狠狠背了一番。

五月初,雄收到一个包裹,她打开,里面全是学习资料,资料中有一封信,原来是秦站长送给她的,秦站长说,他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想考大学,他为了这些资料,四处收集,找同事借,找同学借,甚至在废品收购站翻了十多天,可惜,还是不够全,他给雄说,他还在收集,会很快寄过来。

看到那些破破烂烂的书,被小心翼翼裱糊整齐,上面缺的字,也用笔添上了,没有封皮的,都用报纸包好,手工线缝上,雄眼圈一红,好像秦站长弓着腰,趴在桌上收拾这些资料的身影,就在眼前一般。

雄熬了几个通宵,把米粒给的政治等资料抄了一份,合着秦站长给的打了个大包,到邮局寄了回去,她已经有米粒给的书了,这些资料,希望秦站长的孩子能用得着。

秦站长的女儿身体很不好,当年,秦站长省吃俭用,每一个月,都会给女儿寄去五元钱,雄希望,这位没有谋面的姐姐,能够考上大学,离开云南偏远农村,到大城市去,那样,有了好的医疗条件,她的豺许还能治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飞速而去,六月,种猪进场,米粒开始教当地两个女青年养黄粉虫,本来,她晚上可以在黄粉虫饲养室边的宿舍里住,但为了报答王一重,她每天都返回知青点。

不是雄对王一重有什么情感,而是被王一重的刻苦精神感动了,就连米粒给的资料,也让王一重抄了一份。

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来月,于秘书给雄放了假,知青点上的人,也都不上工在家学习,几个打算考理科的,这会儿也放下面子,虚心向雄求教,他们也知道自己以前所作所为对不起雄,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礼物。

这时候人都穷,好东西无非是一盒当地的点心,酥皮里面包着冰糖,甜的腻人,雄不喜欢吃,一概拒绝。

这些人实在没办法,去求王一重,王一重很蔫、很倔,他说,哪怕自己不学习,也不会去给这些人当说客:“你们当时怎么给人泼脏水的?还连带上了我,我不和你们计较,毕竟咱们一个知青点住了这么些年,可人家于雄才来多久?你们说那些话,就不怕烂舌头?女生本来就不比咱们爷们能抗的。”

几个人被训斥了一顿,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一个个蔫头耷脑,但他们太想考上了,不知谁出了个鬼主意,说是有朋友认识大汉老兵,就叫了几个人,带着点心去求老头,他骗老兵:“我不小心说错了话,伤害了于雄,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我想给雄道歉,可是她不理我,我听说雄对你很尊重,就希望你能去帮我说说好话,这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她接受我道歉,不是也不生气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于雄若是心情不好,影响了考试怎么办?”

大汉老兵一听,哪个着急,葛红玲已经生了,根本没法出门,老头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就自己骑自行车来到余乡。

雄看到老兵叔热得满身大汗,特地来找自己,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很紧张。宿舍这时候热得要命,只好让老头坐在院子外面的一棵大树下,端了温开水让他喝。

大汉老兵给雄开解了半天,雄才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雄可以在老兵叔走了之后,将那些人骂一通,可老兵叔为了自己,这么热的天气白跑一趟,她于心不忍,雄看到那几个知青眼巴巴的模样,立刻有了主意。

“老兵叔,没想到这几个竟然会求到你那里,这些人真坏,看我怎么惩罚他们。”

“女子,你可不能打人呀。”

“老兵叔,我怎么会打人呢?我骂人都不会呢。”

“那你想怎样?”

“我啊,我要他们请你吃饭,他们请我吃饭,我也吃不了几口,这个气不好消,你替我吃,把他们吃得心疼肝疼的,我就高兴了。”

“这丫头,哎,不吃饭,不吃饭。”

“老兵叔,你不吃,我就要生气,我气,我气,我最好气坏了才是。”

“哎哎,这女子。”老兵叔搓搓手,下了很大决心,“好,我就吃一顿饭,吃得饱饱的。”

“好!”

雄高兴了,扭头跑进知青点的大院。

那些人都跑到屋里躲起来了,雄气鼓鼓地叉腰站在院子中间:“喂,你们都出来,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有本事搞小动作,没本事面对我么?”

几个人低着头从屋里出来,一个矮墩墩的男知青鼓起勇气道:“于雄,对不起,我们不该说你闲话,其实,大家也就是好奇,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恶意。”

雄失笑:“好奇,就是编排人?”

“对不起!”真的没脸辩解,只有诚心诚意地道歉,希望雄能原谅他们。

“于雄,我保证我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我就是被他们拖累的,我说对不起,是觉得自己也有错,就是有人说你坏话的时候,没有制止。”挨着小胖子的知青道。

“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大家都是年轻人,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个好人了,也诚心诚意地向你表示道歉。”

雄本来就是个大气的性子,再说,她也不想到处树敌,就摆摆手道:“好了,我原谅你们。”

就在几个人满脸欣喜时,雄一挥手:“但是——”

几个人的欣喜表情,顿时冻结在脸上,把雄逗得特别想笑,她努力绷住:“这么热,你们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哄了来,不能没有任何表示就让人回去吧?说吧,怎么补偿?”

那个小胖子飞快地跑到屋里,把他们买的点心拿出来:“这个给他!”

“行,还有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又疑惑地看着雄:“还有什么?”

“考完,你们跟着我去老人家里,把他家的自留地锄一遍。”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道:“没问题。”

“你们去把点心给他,再在公社食堂,请人吃一顿。”

“行!”

几个知青想着,公社食堂平时只有大烩菜,请一个吃饱,不就一碗菜两个馍吗?不到五角钱,外加四两粮票。

雄低头忍着笑,哼,吃穷你们!

大汉老兵的饭量,果然强劲,他竟然吃了九个馒头,四碗菜,就这,还没饱呢,他说,孩子们不容易,意思意思就行。

几个知青目瞪口呆:这还叫意思意思,那你吃饱,得多少粮食?

告别老兵回去的路上,几个人指着雄:“算你狠,找个这么能吃的。”

“是你们请来的,不是我!”

几个人面对面看看,都笑了。

大家都是年轻人,经过这么一折腾,还真的消除了隔阂,下午,雄就着手给这几个人讲课。

讲课有助于将知识点梳理巩固,雄并不亏。

高考在紧张的学习中飞快地到来,一九七八年七月二十日至二十二日,高考在全国统一进行,理工医农类的考试日程为:二十日上午考政治,下午考物理;二十一日上午考数学,下午考化学;二十二日上午考语文,下午考英语。

所有的考试,一门100分,非英语专业,英语考分仅做参考,不计入总分。

雄考得很轻松,那些题目,对她来说真的很简单。

七月二十三日,雄站在知青点大院,拿着个竹哨子,猛地吹了一下:“哎,干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上工了,不上工吃什么?还有,答应我去给大汉叔干活的人,立马行动,出发了!”

几个知青倒是守信用,有人隔着窗户道:“明天,明天一准,今天大家都累了,实在困。”

“行,明天记着。”

第二天上午,大汉老兵面对几个自带干粮来给自己干活的青年,哭笑不得,他家只有一亩多点的自留地,这么多人,一上午就锄完了,下午,大家在地头挖了一个沤肥坑,在荒地上割了几板车的野草填进去,同时拌进一些黄土,上面又用土封了,到了明年,这坑里的粪土,就能肥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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